禁语 下——初行

在第十次电话不通、MSN没回音后，我暂且死心，不再打扰秦永凡。

我在这里又过了一星期，生活已变得有点麻木：早上吃早餐，然后看原文书，尽量追赶大学课程的进度。午餐后稍休，再不断地练舞、练舞、练舞……

软禁的经验我实在太丰盛了，每天都是相同的事情，让我忘记了今天是星期几。

某天，门铃响了，哥哥出去开门，但等了一阵子，并没有我预想中哥哥折回屋内的脚步声。事有跷蹊，我连忙开了窗户，头还没伸出窗外听清楚，冬天的风已经带来冷冰冰的话音：

「我哪知道他跑去哪儿玩呢？爸，我也很焦急。」

咦？上次是陈叔，今次是老头子亲自前来吗？我一听，对话的二人果然是崔家的老爷跟大少爷。

「你在隐暪。」

「我没有，我不知道小逸在哪里。」

「他在里面，不是吗？」

「爸，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你根本没有送逸向去火车站，他从来没有回S市。」

「喔？这真奇怪呢，我的情报里，小逸正在S市逍遥地过活，跟我相距太远了，我朝思暮想，希望能够再跟可爱的弟弟相聚……」

「崔子行，别演戏了。」

……咦？「别演戏」？老头子怎么会跟哥哥用这种满载着不信任的句子？我以为那老家伙很信任哥哥，把他当成忠诚的玩偶啊？

哥哥也是，他应该很敬重老头子，什么都听他的话。如今这样在老头子面前尽说些瞎子都知道是敷衍的谎言，两人是怎么搞啦？

可恨的是，无论我的房间还是浴室都无法看到正门的动静，我能做到的，只有将上半身推出窗子外，伏下来，细听言语中微妙的感情波动。

啊，哥哥的声音又响起了：「爸，你怀疑小逸在屋里？我把他藏起来？」

老头子没有肯定或否定哥哥的发言，只淡定地道：「让我进屋看看。」

「哈，想检查小逸在不在屋里？我不许可。」

楼下沈淀出一阵尴尬的静默，是决裂的先兆。

我甚至不敢多透气，双手抓紧窗棂，生怕自己会随时掉下去，暴露出我这位当事人的真正所在地。

半晌，率先打破僵硬局势的是哥哥，他的语气依然轻佻散漫，不像在对待自己的长辈：「真不好意思呢，里面有女人在，衣服还很凌乱，我并不想被爸看到。明天、后天、大后天……什么时候屋里有女人，我实在预料不到。」

忽然，我好似听到一个巴掌。

哥哥还是带着笑意讲话：「不是我不准你进去，但是，你也不想我的女人向你坦胸露臂吧？」

我再次听见掌掴声，不久，老头子离开了，再也没有对话传来。哥哥好几分钟后才进屋关门，回到他的房间，充满商务性质的电话再度在海边传播。

唉，这世界是怎么搞的？完全不懂。

第42章：秦灭之后的种种（节1）

半个月后，哥哥批准我离开房间，可以在家中随意走动，但木门加了一道锁，一楼的窗户全都用铁链固定位置，让我无法逃出。我常常打开电视看我根本不懂的财经新闻，反覆看了好几遍，只知道秦家的股票一直在跌，纵然偶有上升，但隔天又跌得更多，波幅很厉害。

有一次哥哥去公司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屋里煮面，当我捧着热腾腾的面坐在饭桌前，电视正好出现了秦大哥的脸。他好像那些从法院走出来的被告，有一批记者包围他，而他只有毫不热情的挥手，没有任何实质回应。

我看来看去，觉得很糟，秦家真的糟透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哥哥宣布我不用再留在屋子内，喜欢的话可以随便走走，甚至立即回S市也没问题。我的心脏当啷地掉下来，哥哥疲惫的脸容上浮出一丝安心与解脱，这意味着什么？当我回过神，哥哥已经提着公事包走出大门，消失于我的视野范围。

那么大的上市公司，曾经，秦大哥和秦永凡一起待在高级邮轮内，拥有数十间舒适客房，人们还可以优雅地玩桌球或是赌一局，宽敞的甲板足以开舞会……那样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梦吗？

我拨秦永凡的号码，依然没人接听。我再打给刘敏聪，他竟然也没有回音。这到底怎么搞的？

不得已，我开了电视，扭向新闻台，等了足足十分钟也没等到财经新闻时间。我气冲冲的上楼，打开电脑，飞快在搜寻引擎上打了四个字。

「秦．家．破．产」。

按下确定，得出的是十几分钟前的最新消息：今天早上，秦家宣布破产，未来会公布各项细节，包括公司业务、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各种方案、资源管理等。

我反覆看了一遍又一遍，查看其他新闻社的报导，全都大同小异，没有更多新资讯。

哥哥真的把秦家玩完了？

我们崔家……真的有这么大的能力，把别人的人生毁灭吗？

秦永凡怎么样？秦大哥的人生又会变成怎样，威风凛凛的黑社会老大就此消失吗？

太多事情，我根本搞不清楚。我望向窗外，猛然想起哥哥已经解开禁令；哥哥也说过，一旦秦家破产，他将愿意告诉我一切的来龙去脉，也会告诉我他的心底话……

大概，包括那句禁语。

好想见到哥哥。即使被他那样狠心软禁了一个月，我还是想见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终于打出这一年第一通给哥哥的电话，虽然「嘟嘟嘟」了十几次，但最后还是传来了他的话音。

「小逸，怎么样？」

轻柔中带着威严，或许刚刚在跟下属对话吧。

我摸着嘴唇，艰难地问：「你……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他当然意会了：「嗯，我记得。」

「你什么时候回来，跟我说清楚？」

「你真的这么想知道？」

「崔子行，你又想装傻耍赖吗！」

「不是。」这一回，他难得地爽快否定，「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今晚下班后，我们平常的晚饭时间后，我跟你说。」

「你不会爽约吧？」

「如果我没有发生意外，我绝对会回来，跟你说得一清二楚。」

「好。」

我们沉默了几秒钟，在我正想说声「再见」挂线时，哥哥才温吞补充：「小逸，今早我说你可以出外——」

「你想反口？可是门锁已经拆了。」

「我是很想反口。」他叹气道：「我忘了，把你带到海边，是防止秦家的人对你乱来。」

「什么意思？你是指……秦大哥会因为破产了，就变成精神病患，我一走到街上就会被他掳走？」

「秦世天这个人，无可否认，很有大将之风，上次的绑架也是用『邀请秦家的小公子共商计划』为名义，没有亏待你。但是到了这种局势，他恐怕会发疯，对你不利。」

「是、是吗……不过秦家不是破产了？黑社会什么的应该也没了……」

「秦家分为商和暗两道，商由秦世天打理，暗据说是秦世天的堂叔打理。秦世天那边惨了，并不意味着暗的那边会就此解散。秦世天有可能寻找堂叔的帮助。」

啊？原来是这么区分？那秦大哥并非黑社会头头罗。想起来干姐姐也讲过类似的话，但哥哥解释得更清楚。

「我……有点搞懂了。不过秦大哥还是栽在你手上啊，所以那位堂叔没有向秦大哥伸出援手，不是吗？」

「难说。总而言之，我希望小逸你这几天待在屋里别出去。」

「我才不要！你想把我活生生闷死吗？」

他从鼻孔里喷气，那一下声音很特别，彷佛把「真拿你没办法」都道出来了：「如果你这么想出去，找个人陪你吧，别落单。」

有点麻烦，但我还是答应他。

然后，我问出最后一道问题：「如果我会被绑架，我们全家都有被绑架的可能性呀？秦家不会绑架了我一次又绑架第二次吧？」

「嗯……话是这么讲，但是绑架有窍门吧？」

「绑架也有窍门？」

「我好歹是学过武术的，又是成年人，他不会想对我乱来。」

「我也是成年人啊！我早就超过18岁了，现年19……不不不，我快20啦！是二字头的成年人，跟你一样！我虽然没有学武，但我有学舞，跳舞的舞！身手超好的啦！」

对方没有答腔，电话线另一头传出苍蝇般嗡嗡嗡的笑声。

我没好气地争辩：「崔丝缕，她是女的，力气肯定没我好，要绑架也该先绑架她啊？」

哥哥思索了一段时间：「嗯，那好。你要小心，丝缕也要小心。」

唉！真是毫无魄力的结论。

第42章：秦灭之后的种种（节2）

挂线后，我的心难以静下来。以前老觉得哥哥不可能把真相告诉我，即使秦家倒了也会紧咬着唇不放，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临，他选择跟我道出一切……

我又看了一阵子电视，心中的骚动越来越强烈，好想现在就跑去哥哥所身处的公司，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然后，他是不是就会跟我一起，成为情侣？

我跑了厕所一圈儿，回来之时，墙钟上的分针连个90度直觉也舍不得爬，好像坏掉了一样慢。

再呆下去可不行。我二度拨给刘敏聪，他还是不肯接电话，一年里总有十几天他会这样子关掉他的私人电话，把我隔绝。

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哥哥的公司在哪啊！连直接追问都办不到！

没有选择之下，我尝试拨给崔丝缕。电话接通后，她第一句话就用弯弯彩虹的语气说：「咦，小向啊，真是稀客呢！」

进一步探问后，她更热情地答：

「嘻，小向的邀请我怎么会不来？其实我今天放假喔。你想去哪里？」

真巧啊？我跟她约定了会面时间与地点，然后换上衣服，终于踏出海边。

一个多小时后，我依约来到一家楼上咖啡室。在这种工作天的早上，咖啡室客人极少，连年轻貌美的服务员也团在一起笑吟吟闲谈。在这充满时尚感的白色咖啡小店摸索，越过中央的盆栽，很快便发现到坐在窗边的鬈发美女崔丝缕。

今天的她脱离了办公室熟女的专业打扮，一条长至足踝的巧克力色连身裙，外面套着厚实的黑色大衣……嗯，她的服装时髦但不夸张，有一种简单美啊。

我靠近她，发现她没有涂红唇膏或化妆，素颜示人，唇色淡淡的，添了一份清纯美。

「啊，小向，好久不见呢。」

今天她的心情显然非常好，眼睛阖成两道快乐的星河，甜蜜的笑容闪闪发亮。我叫了杯什么火焰龙果汁，方要打开话题，那边的电视机却播出秦家破产的新闻。

这样的新闻我已经看过好几次，然而这一刻新增我未知的新闻：刘家出手了。

刚刚秦世天跟刘家的代表人商谈完毕，刘家表示将会接管秦家接近四分一的资源，并且继续进行秦家的部份计划。

「小聪的动作真快呢，呵呵。」

干姐姐一边喝她的草莓奶昔，一边看着萤幕笑呵呵地哼笑，我还以为她会笑到呛到。我的心里越来越不安定：刘敏聪的电话打不通，莫非是早就参与了蚕食秦家的阴谋，现在正在处理手尾？

崔丝缕曾提及过，刘家可箝制秦家的资金流动。

刘敏聪也是，他……过去我问他秦家的事，他竟然用不着翻查资料，就能将一切背出来，连崔丝缕跟秦家的关系亦查得清清楚楚……

啊！那、那是因为，刘敏聪早就注意着秦家！哼哼，我竟然现在才醒悟！

电视转换到其他股市消息了，崔丝缕这才正视我。

「小向，怎么会约我出来呢？有什么事要跟姐姐说？」

她今天说话的速度比平常轻快，但慵懒意味不减。

我单刀直入：「秦家现在怎么样？」

干姐姐微微张大眼：「小向还挂心秦家？你被『邀请』到船上一个多星期，你没忘吧？」

「我没忘！但秦永凡是我的朋友，我要知道朋友的情况！」

「然后帮他？」

崔丝缕的双手离开玻璃杯，隐藏在桌子下，看不见了。与此同时，方才明朗可人的笑容随之消失，换上冰色冷漠。

该死！现在的她……像只恶魔。那张无表情的脸，看不出任何背后想法的脸，让人觉得……如果我继续维护秦永凡，她便会猛地伸手，将她那只看似纤细的手化作颈箍，勒紧我、将指甲插进去、让我的脖子染上指甲油的鲜艳颜色。

我一时间讲不出话，只见她又说：「小向，别天真了。秦家是崔家的敌人，你不应该施予任何形式的援助。」

我吞吞口水：「就算秦家是商场上的敌人……我们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吧？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小向还想跟他们相见吗？很天真呢。」

此刻的崔丝缕笑得傲慢，侧头俯视窗外天下的她，显得不可一世。

「今日留了后路，未来不代表对方会感激你喔。」她低头啜了一口草莓：「别忘了，今日崔家灭了秦家，崔家永远是秦家的敌人。如果是你，你会欣然接受敌人的帮助吗？」

所以呢？

我的哥哥和干姐姐伤害了朋友，所以我和秦永凡就永远不能成为朋友？所以秦大哥会再绑架我？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他们到底抱持什么狗屁道理啊。

第43章：崔丝缕与秦家（节1）

饮料终于送来了，我连忙捧杯喝一口，甜蜜的暖意当即融进舌头，好像入口即溶的棉花糖，极甜。砂糖贯穿食道，让我的身心软化了些许。

放下杯子，我冷静地问：「你先别管崔家和秦家是否敌人！现在秦家倒了是事实啊，我崔逸向一人之力无法起死回生，我也说服不了哥哥，你用不着防我！所以呀……你可以告诉我，秦家怎么会倒了？是靠那份秘密文件……地图？」

崔丝缕不可思议地盯着我：「没想到小向会知道地图，子行告诉你的？」

「是我被抓住的时候听到啦！所以地图是什么？」

「正如你所知，是一份可以打跨秦家的文件喔。」她安定地喝了口草莓汁，小舌在唇上滑了一圈，「你大概会想问，怎么会有这份文件？」

我琢磨一会儿：「我听说……呃、你的亲生母亲是……嗯，秦家老头的女人，应该是她把机密文件偷出来，再交给你？」

崔丝缕瞪圆了眼，一脸惊讶地拍拍手：「小向的情报真厉害呢，是刘敏聪告诉你的？」

「这是秘密。所以呢，我说的有没有错？」

「这是秘密。不过地图的确跟我生母有关。」

……居然抄袭我的台词！不行，我得不透露任何情报和猜测下套出更多的真相！

跟干姐姐聊久了，现在已不怎么害怕她。我正视这个成熟妖娆的女性，盯着她足以把我整颗头埋进里面的大胸部，继续追问：

「唔呜……你因为母亲的关系，拥有这份秘密文件，于是拿来对付秦家？」

「没错喔。」

「你有把柄，但你没资金。为了打击秦家，你动用我们崔家的力量，对吗？」

她秀美的手指拂过饮管，目光轻晃，晃出了水漾漾的笑意。

「呵呵。小向，你该听闻过我的情况吧？不被生父承认，我生母因为儿子被抢走，发疯了，整个人失心疯，虽然有点钱，但顶多只够建一家小店吧……嗯，勉强只能站两个人的小卖店。这样的我，只能借助崔家的力量。」

我倒抽了一口气，问题还未说出来，她已张嘴：

「接下来，你想知道我怎么会变成崔家的女儿，是吗？」

她果然会读心术！我哑然点点头，正欲静待她揭晓各种谜底，她却翩然而立，长裙在木椅上溜过。她说这里谈不方便，便拿出钱包结帐了。

嗯，秘密的事情还是该在秘密的地方交谈呢，虽然刚才已经在这种公众场合说了不少。我匆匆把剩下半杯特甜热饮喝光光，然后跟随干姐姐屁股的那只缎带蝴蝶结离开咖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