啡馆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门口没有任何海报,连店名都只是写在粗糙的石壁上难以辨别,但屋内暖黄色的灯光却是那么诱人
,堪堪照亮这小镇的一隅。
而他们此行前来拜访的那两个人,正坐在窗边的沙发座里,合看一叠陈旧的手抄本纸页。
他们亲热地相互依靠着,南方似乎在轻声朗读某些词句,路程若有所思地听着,懒洋洋地倚在南方的臂弯里。然后南方放下手
里的东西低头说了句什么,路程一下子笑起来,伸手去揽住爱人的肩,开始温柔地亲吻他。
顾修齐站在路灯下看了半天,忍不住拽了拽罗祈衡的袖子。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效仿被观赏的那一对,拉过身边的人带
进怀里,加上些力气揉了几下。
顾修齐含笑瞪了他一眼,终于先他一步推开了木制的门。
路程和南方没有动过装修的念头,房子里也没有宠物,于是一切都静静的,却透着难言的温馨。人情之暖,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中都能读得通透。顾修齐楼上楼下转了一圈,看到如今路程的书桌已经设在了卧室里,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晚饭的餐桌上,这个话题理所当然地被提起了。
“你是什么时候把书桌搬进卧室的?”
路程抿了一口浸了柠檬的温水,他的举止仍然带着多年养尊处优的矜贵,可见南方把他照顾得很好:“我们搬过来的时候就是
这么安排的。我只是看看书,写一点小东西,就在卧室里也方便休息。”
曾几何时,书房是路程的独立王国,书桌后的椅子就是他孤独的王座。因此他轻描淡写地做了解释,桌边围坐的其他三个人就
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被关注的对象愣了一下,随即转向了南方——似乎信任南方,已经成了他性格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睡前我习惯喝点热牛奶,否则夜里不容易睡着。他晚上跟我待在一起,也是为了方便照顾我。”
南方的筷子尖沿着清蒸多宝鱼的鱼鳍划过,掀起一块完整的细白鱼肉,又放到一旁的姜丝醋里点了一下,这才送进了路程碗里
。
这两个不肯受委屈的家伙,倒是挺会因地制宜。这种鱼在欧洲常见得很,只是大多用来做了鱼排,这样经典粤菜的做法是极讲
究火候的,难得他们端上桌的这条做得如此地道。顾修齐自己还在嫉妒,味蕾却早已叛变折服。
“南方,这是你的好手艺?”
南方只是笑,避而不答,自己站起身来去厨房端一盏热汤。
还是罗祈衡看得准,转过头便夸路程心性果然是平和了不少,竟有心思守着炉灶做起琐碎家事。姜丝醋要熬得久才有姜味溶溶
的口感,而南方刚盛出锅的这一盏白玉酸辣汤,豆腐笋尖并木耳都切了细丝,无一不是天长日久练出的水磨工夫。
“也不算……很费功夫吧。我有的是时间,南方挑食,我就……多花一点心思在他身上。”
常年陪着顾修齐四处奔波,罗祈衡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缺了眼下这份心平气和的。或许只有默然相对的纯简生活,才能让他们生
出一心一意照顾彼此的心情,平白令人生羡。
他们定居英国之后,南方还一年几次地飞回国内处理一些不得不由他出面的事务,路程索性就放手不管,跟过去的生活彻底作
别了。只有家人的整生日和顾修齐的舞台剧请得动他,关于他的那些书,他未竟的事业、未完成的作品,他是真的连问都懒得
问。
无论南方跟他说什么,他都坚称自己烧坏了脑子,不记得了。
他这个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可顾修齐这次来却不得不提起他拒绝关心的事来,只因情势紧急,他作为朋友总要知会一声。
“你们知道么,沈洛又被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
正往桌上放餐后暖茶的南方不由得顿了一下,那剔透的白瓷杯忽然倾斜成不自然的角度,杯底扣在碟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仿佛就是这一点点情绪的变化,已经让路程觉得不满:“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记得这个人是谁。”
那年路程大病一场,沈洛不辞辛苦飞来看望,路程却问他名字里的洛是不是洛神的洛。第一次见面是这句话,跌宕起伏时光飞
逝,最后等着他的还是这句话。沈洛一言不发掩门而去,从此再也不提想见路程这个人。
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了路程轻易抛弃的工作,夜以继日,审阅翻译路程作品的译稿,撰写评论,也尝试着续写他刚开了
头或是写到一半的作品。这些努力刚开始总是被人认为是不自量力,但由于南方的默许,也渐渐成了气候,成就了沈洛本人的
一点名声。
南方多次想扶持他写自己的东西,但沈洛一再地回绝他,坦言早已失去了原创的能力。这样一个活在影子里的人,守着捕风捉
影的憧憬当做爱情……
连南方都忍不住去劝他,回到路程身边总想提一提,可路程只是沉默。有些深情注定得不到回应,当事人也只能保持沉默。
轻飘飘的两个字,沈,洛,尚未粉墨登场就已黯然离场。姿态这样好,却连聚光灯都不曾见过。一场空。
南方笑着把茶碟端给路程,温言安慰:“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明天会是晴天,我们可以出去划船。”
窗外淡漠的夜色,已不知不觉拉上了帷幕。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