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听了不禁动容,“是什么让御天性情大变?记得在人界,他虽然乖戾,心却善,没有如此重的煞气。”
墨言的眼睛很大,很明亮,她的眼眶已然浸满了泪水,“御天当日被大哥打落人间,随后便将御天的母亲杀死。御天和大王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生来便不和。当时魔界中无人相信御天能生还,便将其家族赶尽杀绝。”
月照难以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逐杀,也不能想象御天回来所面对的景象,亲人皆死,唯独剩自己一人。
“那公主是御天什么人?”
“我并非是他亲姐姐,我是大王子的亲妹妹。”墨言淡笑着说道,她的笑并不柔媚穿肠,反而给人一种英气勃发之感,“御天那日回来,血染魔都,我的母亲和兄弟都被杀死。那日下了很大的雨,从皇宫顶部向下看,整个魔都都飘摇在腥风血雨中。可能殿下也在奇怪,为何御天偏偏留下了我的性命。”
墨言突然轻笑一声,“我自小和御天很是亲近,我痛恨我的母亲我的哥哥。一群只知道在背后耍阴的小人,他们手上沾满了无辜的鲜血。不过那日,御天也疯了一般,他眼睛被染成了血红。他拿着刀,追赶着我,要将我杀死。我跪在他面前,爬过去亲吻他的鞋子。他才决定留我一命。那日过后,父王便心力交瘁,无心关心政务。御天还很年轻,父亲并不放心将一切都交给他。我从小便修炼魔界各种法术,父皇命我做大将军,和御天共同处理事务。直到御天长大,真正接管了魔界之主的位子。”
月照将墨言拉起,将她扶着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她对面。墨言依旧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御天开始着重的训练军队,他亲自上场去监督。”墨言皱起眉头,“我从军也有几万年,从未见过如此严厉的训诫,军队的战斗力在这几千年内迅速提升,但军中未免会有闲言碎语。不过未能成事。直到在几年前,他下令进攻仙界。这个决定遭到无数人的反对,当然也包括我。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执着于天界那个虚无飘渺的存在。直到我发现了这面镜子,知道了一个遥远的让人几乎忘却的约定。”
月照猛然想起,在苍茫的雪山上,一眼望不到边际,漫天的白。他和御天两人站在雪山之顶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久违的阳光洒在他们依旧稚嫩的脸上。
御天径直走过来,握住自己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将来我做了魔界的王,定会攻上天庭救你出来。”
自己微微一笑,霎时湮灭了天下的芳华,“我信你。”
起初的起初,只是为了一个约定,掀起波澜。当有一个约定变成了永远褪不去的负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借口。血流成河,血雨腥风。无数仙族的尸体堆积起来的绝不是儿时的一个小小的承诺,而是不断汹涌膨胀的野心。
“现在谁都劝说不了他,只有你。”墨言一双逼人的眸子深深的望着月照,“我不想我的弟弟就这么一错再错下去。”
“我该怎么做?”
“他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不惜吸收这天地间的恶。”墨言说道,“人心中本有恶。”
“好。”月照回答。
当晚,送走了墨言。月照一夜无眠,细数自己仅剩的生命,还有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又回忆起今日在回梦湖看到白潋的影子,又不由的心痛。他们若是发现自己就这么消失,会不会很担心自己。失去了凰鸣剑的支撑,凤鸾的力量会不会降低。现在看样子,御天应该不在魔界,若是作战时碰上,他会不会受伤?原来我们才刚刚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想念你。
月照起身,披上衣服,出了门。凭着记忆寻找着来时的路,魔都构造并不复杂,不到一会儿,月照便找到了来时穿过的那座石桥。缓缓的走上石桥,向下看去,白潋那张精致的脸依旧在对自己微笑。
月照望着水中的影子,眉眼越来越柔和。在现实中,他也不曾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白潋的脸。
不知不觉,自己与白潋居然已经相识了近万年了。这一万年中虽然他很少上天来,但在月照心里,他却是像时时刻刻陪伴自己一般。
靠在栏杆上,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望着湖中,不知过了多久,久的让月照以为已经走过了一个春夏秋冬。
虽然心里一直不愿承认,但是真真切切,此刻,我是这么的想念你。
第二十二章
忽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划过空气。打斗,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忽然在溟照城附近强光大作,忽然一切又归于死寂。
月照无法移动步伐,就是在这一片强光中,一个玄色的身影急促的走了过来。月照望着御天苍白的脸,红色的头发张扬的在身后舞动。他身后跟着那个玄衣少年,眼神依旧空洞。
御天望了月照一眼,并没有惊讶,脸上依旧挂着戏谑的笑。他转过头对訾灵说,“你先回去。”
訾灵行了个礼随后便退下了。
月照站在御天面前,并没有紧张和害怕。在听了墨言的话之后,内心只有深深的悲哀和愧疚。都是当年自己的一句玩笑,害的无数人饱尝战争之苦。
“你受伤了。”月照淡淡的说。
“是凤鸾所伤。”御天并不在意,笑着说道:“这是第一次有人能伤我。没想到当年巴掌大的小狐狸变成了如今模样。”
强忍着询问白潋情况的月照不由得转过身去,湖水中白潋的影子还未消散。
“这场战你打算打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打到我厌烦为止。”
“你看看这皇城里的百姓,你身为魔尊从来都不为他们着想?”月照皱着眉头。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魔界之主。”
“既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任性。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魔族王子了,你有自己的责任。”
御天苦笑一声,“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说完,御天不愿多说什么,转身离去,红色的披风下是疲惫的身躯。
“白潋没有受伤。”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不用担心他。”
月照眼眸轻颤,猛的转过身去,只望到月光下静静的石桥,而御天早已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日,御天时时出现在皇宫里,訾灵也偶尔露一下面。见到月照只是打个招呼而已,而御天则会与月照攀谈很久。
月照觉得御天其实是很高兴见到自己的。
“伤势如何了?”
“凤鸾剑的威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御天淡笑着说,“不过相信很快就能痊愈。”
“人间可有再去看过?”
“没有,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御天锐利的双眼凝视着远处的灰色天空,“你呢?”
月照坐在栏杆上,“我已在两个月前离开了天界,在人间玩乐已久。”
“离开?”
“嗯,违逆天规,私逃下凡。”
御天脸色有一丝变化,随即恢复,依旧傲气的脸带着一丝无奈,“月照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月照没有答话只是望着院子里的一株兰花,他不由得想起那晚在倚梦居同白潋饮酒时的场景,那日的情景清晰如昨,似是白潋灿若莲花的脸庞近在眼前一般。
“没想到还能和你这样聊天。”御天的声音有些酸涩,“这种场景在我梦里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月照的思绪被猛的撤了回来,他微微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最后说道。
“外面战火连连,而我们本是敌人的两人居然还在这里无所事事。”
御天回过头望着月照道:“我已将所有军士撤回,白潋攻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极力掩饰自己的惊愕,但是话出口却依旧透着惊诧。
“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御天笑着说道,他虽然已为人父,但从脸上却依然看不出任何痕迹,依旧年轻霸气的脸,艳丽无比,“想用剩下的时间去好好守护。”
夜晚的魔界,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中,我们坐在回廊的石桌上。墨言和訾灵也在身边。
“我没想到当年的一个决定,竟让我在这个位子上被囚禁了万年之久。”御天桀骜不驯的眉毛微微挑起,深邃的眼睛望着墨言和訾灵。
“我已经想好了,今日我将这魔君的位子交给你。”
訾灵闻言,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变得惊愕,他猛的从凳子上站起随即双腿跪在地上,他黑色的头发遮住了那一张苍白的脸。
“父王。”訾灵的声音有些颤抖。
御天将手轻轻的附在訾灵的额头上,突然红色的光在手上渐渐亮起,骤然红光大作,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只听到墨言的惊呼。
红光过后,我看到的是御天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訾灵已经站起身来。
“我将我毕生的修为都传与你,从此你便是魔界之主。”御天的身形有些不稳,我忙过去扶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辛酸,当初父王宁愿篡改天命也要让我登上天君之位,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訾灵眼中我看不清是怨恨还是欣喜,他只是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王。
“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吧。”御天笑着道:“你一直都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
“我……”訾灵欲言又止,他紧皱着眉头。在我眼里訾灵不是个能言善道的孩子,他太安静了,脸上始终是空无。
“我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包括你母亲的死都是我造成的。”御天垂下眼睛,“我知道你恨我。”
訾灵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恨过父王。”
“恨也罢,爱也罢。如今都化为虚无。”御天喃喃道完这一句,便昏死在桌旁,我和墨言将他送回房间,訾灵不知去了哪里。
御天身上的邪灵未除,之前有万年修为还能与之抗衡,如今的身体脆弱的不堪一击,怎么能抵挡邪念的侵蚀。望着平躺在床上的御天,他的眉心已有暗黑色的印记渐渐浮现,墨言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件,往空中一抛,一个金色的屏障缓缓展开将御天笼罩在其中。
“这是魔界远古时传下来的圣器,能够庇护在结界中的人不受任何邪念侵蚀。”御天眉心的印记在金色的光芒中渐渐淡化,消失不见。他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只是依旧沉睡。
“这最多能保他三日无恙。三日后该如何是好。”墨言垂下眼眸,乌黑的发散在胸前,挡住了她美艳的侧脸,“这次还要多谢三皇子殿下,使得魔界免去灭族之灾。”
“我什么都没有做。”月照叹了口气道:“是御天自己的意思。”
“不。”墨言转头看向月照,淡淡的笑着,“你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你在御天心里究竟有多么重要。”
月照摇摇头,不再做声,脑子里搜寻着救治御天的方法,并未将墨言的话听在心里。
墨言走到门口道:“我去将此事禀报给长老,三皇子若是累了便也可去歇息了。”
“不必,我就在这里便好。”月照在床边坐下来,墨言带着一抹笑无言离开。
第二十三章
白潋到来的速度比月照想象的要快的多。訾灵即位的第二天,天兵便进了魔都。
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雨,淅淅沥沥的雨声顺着房檐浸润着空气。白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月照表面依旧平静如水,但心里却有些慌乱。
他依旧是那一身轻飘飘的衣裳,张扬的银色眸子,和艳绝天下的面容。只是身上似是多了些别的气质,既熟悉又淡漠,让月照觉得恍若隔世。
白潋望着坐在御天身旁的月照,心里涌起一丝恐惧,恨不得即刻走到他身边将其从床上拉起。
“月照。”白潋轻声唤道,并没有其余动作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月照回望过去,依旧是一身浅淡的金黄,轻柔而又素淡。他薄唇轻启,淡淡地说道:“你们不能动他。”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却将白潋火烧般的心浇个湿透。
记得刚刚收到魔界的降书时,白潋恨不得即刻捏个诀飞到月照身边去。第二天得到进军的消息时,白潋走在魔都的街道上,步伐飞快,身后的那些天兵需要大步才能跟得上。难得这场仗终于结束了,他们的将军却如此急躁不安,军士们难免纳闷。白潋心里就如同着了火一般,将这五脏六腑都灼烧干净。这半个月,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魔君有没有为难他?他是不是又瘦了?心里念的想的都是他,这半个月,白潋没有一晚上睡好觉。除非能亲眼见到他,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可如今真就见到了,却得到这么一句话,胸口气息不稳,那日受的伤还未痊愈,口里血腥味蔓延开来,却又生生忍住。
“你说什么?”
“你们不能动他。”月照又重复了一遍,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眼前这一切都没有床上躺着的这个人重要。
白潋皱起眉头,刚向前走了一步,只觉得一股仙力直冲自己而来,毫无防备不由得踉跄了一步。
整个房间都被月照的仙力笼罩,望着站在床前一脸淡漠的月照,白潋不由得一股火起。他周身骤然升腾起阵阵风刃,将月照布下的仙障割裂的一干二净。他强制着自己镇定下来,迈着步子走到月照面前。
“我可以不动他,你现在就跟我走。”
“我现在还不能走。”
“是为了他?”
“是。”月照抬起头第一次对上白潋的眼睛。
白潋猛的拉住月照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眼前,一双绝尘的眸子早就失却了冷静。
“我不许!”
月照感觉一股强大的气势从白潋身上逸散出来,将自己包裹在其中,强大的压迫充斥着自己早已不堪重负的心,扰乱了视觉和听觉。
“我现在必须留下。”月照捂着胸口,望着白潋近在咫尺的脸,依旧淡然。
白潋苦笑的放开了他,凑到月照的耳边轻声说道,“我问你,你在回梦湖里望见了谁?”
月照的双眼猛的睁大,睫毛在眼眶边映出一道阴影。他不禁想起那湖水中沉沉浮浮的那张脸,那张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面容。
“你喜欢我。”
一句话飘入耳际,就如同雨丝打破湖水一般,细细密密将心包裹起来,越来越紧。千万年来从未点破的话,就在这凄冷的房间里轻易的被拆穿,赤裸裸的暴露在眼前。
“你喜欢我。”白潋又说了一遍,他笑了起来,眉眼里都带着笑。
月照不说话,他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一眼,像是犯了极大的错一般。
为什么要说出来?不说出来,他们还是知己好友,还能在晚风里肆意喝酒谈天,寂寞的时候依旧可以一同下棋,甚至可以一张床入眠。可如今,我们算什么?
白潋径直掠过月照,向门口走去。
“忘了跟你说一件事,镜息心脉尽断,现在只剩一口仙气撑着。”
月照猛的转过身子,“什么时候的事?”
“他将自身仙元尽数给了我,我已是新一代帝尊。”
白潋表情似笑非笑,翻飞的衣袂在这雕梁画柱中央散发着灼人的气势,乌黑如丝缎一般的发飘散在身后,那张脸显得越发苍白。
“这是我们逃不过的孽障。”
第二十四章
御天离位至今昏迷不醒,訾灵成新一任魔君,仅一天时间,魔界便换了主人。魔界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放晴了。自那日白潋带兵离开后,月照就如同死了一般,每日只是帮御天运气,将邪灵一丝丝从他心智里抽离,御天虽然失却了所有的修为,但自小练武的身子,自然要比旁人好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