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少此刻就是气急败坏,也没精力去吼人了。
陆城还紧紧握着他的手,空出的另一只手则直接从他手里拿过电话,“你们少爷是怎么回事?”
“少爷他必须按时吃饭,否则会低血糖。”
陆城低头看着座位上的人,此刻的情况的确有点糟糕。
他摸了摸张大少不停冒汗的额头,上面一片冰凉。
公路的大小干道现在都不安全,陆城没办法开着车将张玉文送到K市。
“你们什么时候能过来?”
那边显然非常无奈:“这会儿还在找原因呢。你赶快找点东西,最好是甜食给少爷吃。”
陆城最不好甜食,在车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颗他的助理落在车上的德芙巧克力。
陆城从来没有这么认同过他的助理小于,哪怕是他要跳下直升机的那时候。
他撕了包装,将快融化的巧克力放到张玉文嘴里,又喂了他一点水。
“我去找点吃的,”张大少听到男人在他的头顶说话:“很快就回来。”
而后男人塞了什么东西在他裤兜里,拍了拍,“刀子,警觉一些。”
张玉文在陆城要下车前,抓了他的衣角。
陆城回过头,张大少望着他:“你TM也小心一点。”
陆城看着他一笑:“这边离城镇很近了,不会有事的。”
过了十来分钟,张玉文感到心悸颤抖的情况要好了一些。
恢复了一点力气,张大少直身坐起来。
四周一片苍茫,远处,一群长颈鹿悠然地啃着绿草高树。或许是午后天气太热的原因,活动的动物都少了不少。
张玉文的视线范围内没有陆城。
又过了十几分钟,还是看不到男人的踪影。
张大少掏出手机,拨了陆城的号码,通了半天却没人接。“靠,该不会出事了吧。”
张大少开着车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狂飙,终于在一片沙地上发现了蹲在地上的陆城。
听到车的声音,陆城转过身。看到竟是自己的JEEP,他条件反射地将目光移到了驾车的人身上。
车由远及近,在毫不减速的狂飙中,最后在距离陆城不足一米的距离下来了个急刹车。
“我靠你姓陆的,怎么不接电话。”张大少坐在车上有气无力地骂。
陆城站起来,并不答话,他看着张玉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松神色。
“都有力气骂人了。”男人笑道。“烤鸵鸟蛋要吃吗?”
张玉文望了望男人身后的石头,上面摊着一颗金灿灿蛋黄的蛋。
“配上酒就更好了。”张大少乍了乍舌头。
“有得吃就不错了,”男人打开车门,“下来吧,少爷。”
8
在石头上被阳光烤熟的超大鸵鸟蛋张玉文还是第一回见识。
六七分熟的蛋黄娇嫩欲滴,陆城蹲着,拿起刀将蛋分割成几块,张大少拿起其中一块。
未凝结的蛋黄径直流到了他的指头上。
蛋入了嘴里,黏了张玉文满口浓郁的香。
两人将蛋分瓜完毕,陆城收好刀,在准备起身时,正巧看到张玉文皱着眉,无聊地咬着自己还沾着蛋黄的无名指。
“张玉文,你是两岁的小朋友吗,”陆城从裤子里掏出包湿纸巾,扔给张大少。“别忘了擦嘴。”
然后陆城起身去开车。吃了东西有了力气,张大少从要死不活中解脱出来。
两人回到车上,按照张玉文的意思沿着主干道的方向行驶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一片树荫下。
张玉文和K市取得了联系,直升机最快还要两个小时才能修好。
但张大少竟然也不急,他将衬衣用水浇透了,往光溜溜的身上一搭,顿时感到凉快了不少。
两人坐在车上,看着车外的风景,一不说话,空气就泛起微微的莫名坐立不安。
“陆城,唱首歌来听吧。”
张玉文戴上墨镜,手搭在湿淋淋的衣服上,闭上眼睛。
陆城是个音痴。所以张玉文听到他笑了一声。“我要为草原上的动物们的耳朵负责。”
“那我唱了。”没有等陆城回答,张大少仰头在座椅上,慢慢地从哼开始唱。
他唱的是keane乐队的《somewhere only we know》。
I walked across an empty land
I knew the pathway like the back of my hand
I felt the earth beneath my feet
Sat by the river and it made me complete
……
SO if you have a minute why don’t we go
Talk about it somewhere only we know
This could be the end of everything
So why don’t we go
somewhere only we know
陆城没有想过张玉文会唱歌,或者他没有想过,会有一日,他能听到张玉文这么认真地在他面前唱着歌。
这是漫长如水的一天,在张玉文温柔地唱着一首摇滚的时候,仿佛已经过眼万年。
男人在张玉文低柔的声线中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着张大少倒在座位上兀自沉醉。
但他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动作。
他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张玉文,这个在树荫下闭眼唱歌的人。
歌声突然停止。
“怎么样?”张玉文突然转过头,陆城来不及收拾的视线和一副大大的太阳镜撞了个正着。
“还行。”
男人说。
镜片下的眼睛和镜片外的眼睛互看了两秒。
两秒后,张玉文确信,陆城说“还行”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有点讷。
“……你该不会是听呆了吧。”张玉文自己都没料他的歌声会这么有魔力,能让面前的人失去了一贯的反应能力。
问完之后,张大少就勾起嘴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喂,你要不要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本少爷。我真的会害羞的。”
他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个沉静轻柔地唱着歌的张玉文,就在可耻又得意的笑声中飞走了。
但张大少那没心没肺的神色里平添着傻瓜一样的开心,让陆城的心里也不能自已地沾染了快乐的情绪。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陆城翘着腿,将手搭在腿上,笑着看着张玉文。
“嗯?——”突然能听到陆城亲口说出自己的秘密,简直就是超意外的又惊又奇又喜。
张大少立刻兔子一样地竖直了耳朵,表现了十足的兴趣。
“你知不知道陆小小她小时候最怕什么。”
张玉文的十分的兴致勃勃,在刹那间凝固在心底。
那种浓重而短暂的失落感没有来得及泄露在张大少的脸上,他已经笑得更加灿烂。
“哦?太有趣了,陆小小还有怕的东西?”
陆城“噗”地一笑,“小小是女孩子,她怕的东西多去了。”
“但她小时候,最怕的是自己的影子。”
“陆小小没有双亲,跟着舅舅长大,她其实缺少很多东西。而她最缺少的正是别人都没有注意到的。”
“张玉文你记住,陆小小需要的不是钱也不是狂热的追求,她最需要的,是从别人的肯定中得到自我肯定。”陆城说。
张玉文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两人都笑着。
“原来如此,”张大少说:“看来,我还需要了解更多小小的过去。”
陆城此刻的表情和他每次提到陆小小时一样,那种其他人从来得不到的温柔,刺眼得像要将人灼伤。
张玉文知道。
陆城在开始兑现对他的承诺。
他说要帮他追陆小小。
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直到快六点,直升机终于被修好。
“从K市到这里要一个多小时,”张大少看了看手表,“草原上最美的景色,就是太阳堕落的时间。”
他正说着,远处一群跳羚奔跑过广阔的平原,慢慢呈现金红色的太阳就悬在它们头顶,灿烂耀眼。
一匹黑白分明的斑马在宾士的途中突然停下来,它转过脖子望向这边,和张玉文大眼瞪小眼。
张大少勾嘴一笑,一只手搁在窗上,朝它挥了挥。“嗨,斑马~”
斑马或许是发现和它四目相对的其实是一只四不像,于是它重新奋起蹄子,毫不留恋地跑远。
张玉文朝着落日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回过头来看陆城。“我刚来这里时,最大的心愿是有一天会在草原上和陆小小举行婚礼
。”
陆城抿着嘴,“不错的主意。”
“那时候我想,就算一个人都没有,但至少有草原上的动物为我们见证。”
那时候他无数回做着这样的白日梦。
可是就算白日梦,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模糊起来。
张玉文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他不再喜欢陆小小。
可是不再喜欢陆小小,他是会喜欢上哪一个,比陆小小还让他刻骨铭心的人?会让他不顾一切追到天涯海角。
直升机终于来了,最后停在手脚发软地靠着树坐着的张大少身前的草地上。
“少爷、少爷,先吃点东西。”
机上飞奔下来的人,鞍前马后地将张大少伺候开来。
和张玉文的小跟班一起来的,还有陆城在K市见过的医生。
几人将张玉文团团围住,生怕他在这一天里出了一点差池。
陆城站在他们外边,他和张玉文就被这一圈人隔绝开来。
他不是没见过张玉文的阵仗,不论干什么都搞得像皇帝出行一般,又闹腾又夸张。
被前后左右里里外外地伺候着的张玉文,似乎才该是属于张大少本来的状态。
陆城想了想,如果没来非洲,张玉文过的日子,是他根本就想像不出来的。
于是男人走到直升机下,向坐在驾驶窗里的驾驶员要了一支烟。
驾驶员大叔早上忙得一团糟,没有注意到陆城。
此刻他无所事事地等着他们的张少爷,终于有机会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微低着头,在血红的黄昏点烟的年轻男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夕阳下,陆城的脸上被描摹了浓重而深刻的俊美,他吸了一口烟,带笑看着张玉文在的方向。
那是一种带着寂寞的,无法描述的性感,他几乎看呆了。
如果这个人是女人……
“我脸上有什么吗?”
发觉自己被盯着看,陆城转过头,朝对方笑问道。
“咦——咳,没什么,我看错了。”幸好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驾驶舱内的那张涨得通红的脸连忙转移了视线。
“少爷今天被折腾得够呛啊,”他突然深深地担忧起来,叹了一口气:“如果被老爷知道,我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在非洲这种地方本来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他就不该来。”
“哎,本来老爷当时就非常反对这事。”舱内的人还要说什么,突然看到对面有了动静,连忙闭了嘴。
张玉文从树下站了起来,其他人立即都退到他身后。
陆城站在机下,看到张大少朝自己看过来,于是朝他笑了笑。
张玉文迈着长腿走近,在陆城面前顿了顿。
他突然抬起手,把手里那颗红通通的苹果往陆城嘴上一塞。
另一只手的两只指头微曲着,伸到陆城身侧,碰到对方的手背,夹住了男人夹在指间的香烟。
手指一夹,张玉文灵巧地抽走了燃了一半的烟,他在馀晖里朝咬着苹果的男人说道,“走了。”便和他错开身,俯身钻进了机
舱。
“咦,少爷你不坐前边啊——”
“我TM坐哪里还要你来安排!你给我滚到前边去。”
挨骂的小跟班委委屈屈地坐到宽敞的副驾位上,人全都进了机舱。
直升机终于慢慢地升离地面,越飞越高,朝K市而去。
9
到达K市时,天色已晚。
直升机缓缓落于实地。
张大少靠在椅背上,已经睡着。连直升机触地的那刹那都没能把他吵醒。
“少爷……”两个小跟班想要叫醒他,又怕被吵醒的人骂,于是其中一人试探着喊了一小声。
陆城抬起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面面相觑的几人轻声道:“你们先回去吧。”
“那陆少爷你……”
男人笑道。
“我等他醒过来。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们少爷弄去卖掉的。”
“咦,我不是这意思啦,”小跟班挠挠头:“不过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好意思先回去了。有事情打电话,我们马上过来。”
总觉得,在这种时候呆在这两个人身边,自己有点多馀。真是怪死了。
私人小机场就在张玉文住房的马路对面,两面舱门打开,热风窜进来,陆城坐在张玉文对面,看他睡得一派安然。
露天的场地上亮着橘黄的灯光,光线偷射进机舱,照在张大少流汗的额头。
陆城看了看他,取出一张湿纸巾,仔细地将张玉文满头的汗水擦了。擦完后,不禁又独自笑起来。
这样子,他真的就像张大少的爹一样。
而张玉文那有钱的老爹,真的会这么认真地为他擦汗吗?
陆城从张玉文的衣兜里抽出所剩无几的香烟,坐到机舱门口,看着外边安静的夜色,点着了烟。
非洲的工程被迫停止,不知哪天能再复工。
而国内已经发了两道催命符,催着陆城回去。
虽然公司那边没有具体讲明是什么事情,但陆城隐隐觉得,或许这一回去,非洲这边的事情就归不着他再来弄了。
并不是舍不得,这么穷的地方,热得人受不住的地方,谁不想快点脱离。
只是突然间,心里有了一些放不下的东西。
这么撒手离开,或许就再也触碰不着。
他回过头,看着酣睡的张玉文。
英俊的王子纵使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并不能算舒适地睡着,全身也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雍容和慵懒。
看他睡得那么坦坦荡荡没心没肺,陆城就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这个人,比他想像的要好得多。
张玉文不是一无所长嚣张无知的纨!子弟,他身上有着有钱人的许多毛病,但他够聪明,也吃得苦。
陆小小交给他,没什么不好的。
陆城抽着烟,发自肺腑地想。
只是这时的空气太过窒闷,让陆城的心里泛起深深的无处发泄的烦闷。
他想起在树荫下唱歌的张玉文,他唱的是陆小小曾经最爱的那一首。
这么爱着陆小小的张玉文,有什么理由,得不到他所想要。
张玉文像猪一样地睡着,他醒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他打了个哈欠醒过来,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处直升机内。
张大少正要发火,在昏暗的空间里,他的视线突然对上了另一双视线。
“真能睡啊,少爷。”那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含笑望着他。
“你怎么还在,”张大少刚醒来,热得有些头晕。
他抬手看了看表,竟然已经快十二点。
“我要是不在了,丢下你一个人被狼外婆拐走了怎么办?”
张大少揉了揉额头,才抬眼说道。
“拐我?要看他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呵,”男人从黑暗中现身,坐到昏黄的灯光能勉强辐射的范围,换了更实际的话题,“我饿了,守了你一夜,至少值一顿宵
夜吧。”
张玉文才想起,除了一个苹果陆城应该什么都还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