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是拿下南周都城建康,不知各位可有何良策?”
“将军,”话音刚落一人已不待站起身来,便是一名叫做鲁松的将军,“末将以为,拿下建康,关键在于扬、润二州。
故走水路经汴州而下,渡淮水,先占楚州以为根据之地,以图扬、润二地乃是上策。”
“确是如此,二州居水路扼要,得此二州,便如同断了建康与南部的联系。”我纵观地图,颔首道,“只是,南周军队
较之我大殷更善水战,走水路若遇敌击,却是难保胜算。况且,水路行军速度太慢,恐失了时机。”我目光在地图上游
移,忽然定在建康西部,便指向此处道,“抑或是走西路,取寿、庐二州,东拒建康,此不失为一条选择……”
“末将以为有些不妥。将军请看,”这时一名叫赵寸的副将出列道,“寿、庐二州西部的光州乃是南周防守重镇,这数
年来一直由大将赵勋驻守,若贸然去二州,则不免腹背受敌;若先取光州,城防坚固加之重兵把守,恐难保胜算。”
“将军所言极是。”我盯着地图思索道,“若是分兵两路,却会削弱战力,导致两方皆无所获,亦非上策……”
整个议事厅一时陷入沉默,连我自己都有些茫然。许是由于此番战役太过重要,倒让人有些放不开手脚。
正待再度发问,却听得一个清闲慵懒的声音含笑道:“子翩,三军议事怎能少得了军师?”
我正惊讶地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却见宇文师已然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手里还多了把鹅毛扇。加之本身形貌俊逸风流
,此刻倒颇有几分羽扇纶巾的谋士之态。不过他终还是一副富贵闲人的样子,倒与这军中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看来他消息倒也得的快,我前脚没进来多久,他便已套上“军师”之衔了。暗自思量着,略一颔首对他笑道:“倒要恭
喜军师大人了。”
“还要感谢子翩美言才是。否则以不才之实,何来此衔?”他朝我摆摆手,从容不迫地行至前席,又拿着鹅毛扇冲其下
众人一拱手道,“以后还承蒙各位多多关照了。”
我瞥见底下多是不以为然之色,清了清嗓子对他道:“于是公表且于席下就坐罢。”
谁知他并不领情,反而径自走到地图前,道:“各位方才所言,我在门外已听去不少,心知东西两路皆不甚好,忽心生
一计,意欲请教各位,不知独孤将军如何?”
“那么请讲。”见惯了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我心里虽然有些不放心,却还是客气道。
宇文师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只徐徐道了四个字,便足以让我目光一亮。
“声东——”鹅毛扇指向建康东侧。
“——击西。”后面半句却是从我口中说出。
抬首与宇文师相视会心一笑,收回了落在地图西侧的目光,瞥见底下各种目光,便转头对他笑道:“不如请军师略陈原
委?”
“谨遵将军旨意。”他扬起嘴角一笑,随即再度指向建康东侧,“既然扬润二州对建康而言至关重要,我们不仅要放出
风声要从东路进军,更需分出一至两万人走东路造势,让敌军对此深信不移。如此一来,敌军慌乱,必将从光州分兵,
或至建康,或至扬州……”
“如此一来,待我大军自西路跟进之时,光州之围已然可解。”我继而接口道,抬眼一望宇文师,二人不由再度一挑嘴
角。
其下寂然无声,观之方才疑虑之色却已消减大半。
片刻之后,依旧有人起身质疑道:“若敌军并不移师往东,解扬、润之围,又岂有把握制胜?”
我刚欲开口,反被宇文师抢了先。他摇了遥鹅毛扇,懒懒笑道:“征战之事,岂非只是一赌?欲行奇策,则风险在所难
免,此事唯有胜算大小之分,却无决胜之理罢了。”顿了顿又道,“将军所虑极是,只是扬、润二州乃富贵之乡,加之
处于运河之畔,联通水路,实乃扼要之所在。二周有难,敢问,若换做将军,可会坐视不理?”
那人望着宇文师,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朝他微微颔首,心道若不是他的语态仍旧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我竟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收回目光,提了提声音问道:“众将可再有疑虑?”
其下默然一片。
我一笑,再度扬声道:“于是便按军师之策。明日五更,点将台誓师!”
第三回:谋定而动
淮南一带的天气,自是比北方温润许多。便是深秋时节,也并非霜寒露重,在后殷将士看来,只是略略添了些凉意罢了
。行军数月,所经之处,无不漫山枫红。我安坐在马背上,举目朝东望了望,见天高云淡,素晴万里,心境为之一阔,
不由得驻下脚步。
此次南征,破竹之势俨然超出我的预料。
我让那名主张东路进攻的将军鲁松带上一万轻骑先行出发。为节省时间,大军行至徐州方改走水路。全军号称八万,一
路上大张旗鼓,扬言扬、润二州已然囊中之物。
而我率领的主力部队则一直暗陈于淮水北岸,月余之后,终于探得消息说周廷令镇守光州的赵勋带兵东往,解扬、润之
围。我立即下令全军进发,渡淮水,不日便拿下光州。大军正盛,趁势往东一举拿下寿州,亦是不在话下。
接着便向庐州进发。彼时我军攻打光州之时,赵勋的部队正奔庐州而去,听闻光州失陷全军匆匆掉头,正驻扎在庐州。
他手中三万兵力加之庐州两万,我手中虽有九万,但劳师远征,加之对方城防坚固,着实没有太大优势,一场苦战在所
难免。
我从心里是不愿见到硬碰硬的肉搏之战的,若能不战而胜,以智取胜,不损一兵一卒,才是上策。正在左右为难之际,
听闻庐州太守陈升守军与赵勋之兵发生冲突,致使两方不和。加之素来对陈升其人之人品有所耳闻,忽然心生一计。
亲笔书写密信一封,派使者交付陈升。力陈我军取庐州,不过为报赵勋数年前大败我军之仇,并极尽利诱之能事,出言
只要陈升交出赵勋人头,我军自当往南绕过庐州,庐州百姓则可免血光之灾。同时也威迫道,若他不允,必将全力攻城
以报前耻,并且攻城之日定将屠城以示庆贺。
送信的使者方一离去,我便知此时济矣。陈升此人,我早有耳闻,虽是爱民如子,但过犹不及,有几分妇人之仁。我以
庐州百姓性命相要挟,他安有不从之理?加之他正与赵勋不和,或许正思量着除去他,此番正好借我之辞,以保百姓之
名除之后快,岂非正合他意?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庐州派使者前来,呈上一个木匣子。
我不看也知里面是何物,当即对使者笑道:“回去请你家主子速速备战罢。”
使者微愣后速速告退,退至帐口又被我叫住:“再有,转告他,保百姓之事,我定当信守诺言。”
陈升到底不是将领,不过一方勤政爱民的父母官。为战之事,他显然做不来。加之赵勋部下听闻主子被害,纷起内乱,
庐州内外交困,又哪里是我精锐之师的对手。
于是数月之后的现在,我已入主庐州,东进建康指日可图。
“子翩!”正沉吟之际,忽然闻见宇文师打马的自远而来。这数月间,他已然练就得一副军师模样了。其表现已全然不
似在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倒仿佛久历战场一般。除却平日里那副本性难移的富贵闲人模样,议起军情来,倒时有惊人
之见。
“不知'诸葛'军师有何见教?”见他走近,我盯着他手中遥遥晃晃地鹅毛扇,打马回身笑道。
他对我的取笑全不在意,倒好似默认一般,依旧笑得人畜无伤,道:“'诸葛'军师,有军情相陈?”
“哦?”我一挑眉,接过他递来的军报,三五下展开。
下一刻忽然大笑出声来,扬了扬军报对他笑道:“公表,这莫不是你伪造出来的罢?”
“子翩休要胡言!”他一把夺过军报在我面前晃了晃,不满道,“纵然难以置信,却是千真万确。我可是派人确认了好
几次。”
我再度夺回军报仔细看了看,喃喃道:“萧溱即位,定年号为暄武……主将萧泯,军师许筝……陈兵巢湖,扬言取独孤
鸿项上人头……公表,你确定是这二人?还有,这萧泯前日不是为帝位争得焦头烂额,如今怎么忽然对萧溱俯首称臣了
?”
“确是蹊跷得很,也不知这萧溱用了何种手段。”宇文师自语道,忽然凑近指向军报一处,“不过此处大有文章可做。
”
我瞥见他指向许筝这个名字,抬头望了望他,二人会心一笑。
自我十五岁从军那年起,到如今为一方将领,其间近十年里亲历的南北之战不计其数,自以为对南周各大将已是了若指
掌。
数年交锋,纵我胜多败少,对其下几人,还是视为劲敌的。
司马洛,南周丞相,文武兼备,时常带兵亲征。年近六旬,老谋深算善用奇计,但为人过于谨慎,以至于虽有良策,却
常常因不愿铤而走险而白费。
徐一贲,勇猛有嘉,两军交战中常能以一敌十,然智谋不足,过于亲信谋士许筝的话。而这许筝在我看来,不过是仅有
三寸口舌的草包,华而不实。
刘虎,壮年老将,善于将敌军分化瓦解再各个击破,智勇双全,此人我颇为欣赏。只可惜他常年不得志,决断往往受主
帅限制,不能运用自如,否则我恐怕真要棋逢对手了。
再有便是那文武兼备的赵勋,纵对他颇为欣赏,然战事所迫,不得不牺牲了他。
南周人才济济,却未料想竟派出了叛乱皇子加草包军师的阵容,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不过诚如宇文师所言,不论何种原因,此事对我们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东顾建康的方向,几乎已经嗅到胜利
的味道。
******
十日后,大军陈兵巢湖一带。
萧泯的挑战书早已送至军中,南周八万大军已经驻扎于此,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夜间,我立于高地之上,遥望一片夜深千帐灯之景。晚风微凉,吹得我锦袍猎猎作响。
忽然听闻身后有脚步声走近,并未回头,只是依旧望着沉沉天幕道:“公表,你看这仗如何打下去才好?”
身后的脚步在身旁顿住,宇文师面含笑意,拿着鹅毛扇在胸前摇了摇,依旧一副无事人的样子。
“有何不好打?便是两军对阵,赤身肉搏,一鼓作气制胜而已。”
我苦笑道:“公表,你知道我并非此意。”
宇文师手中的鹅毛扇顿了顿,轻轻调侃道:“大战在即,堂堂的独孤大将军,怎么倒无措起来了?”
“你倒是会信口胡说。”我横了他一眼,随即举目望向远方。
夜色深沉下,一座不高却绵延数百里的高山远远耸峙,黛色暗影在月下勾出一道略显幽深的形迹。
感到宇文师已顺着我的目光朝那边看去,方才缓缓道:“此无名山乃是守护建康的天然屏障,而其间一条无名谷却是通
往彼处的必经之地。若换做我,是断然不会放弃在此处伏击敌军的大好良机。”
“而萧泯却相邀与巢湖边的狂野对阵,莫非子翩以为其中有诈?”宇文师偏转过脸,微微流露出疑虑之色。
我颔首笑道:“即便是许筝之辈做军师,亦是不可轻敌的。”
“那么子翩以为……?”
“敌军定是事先在谷中设下埋伏,再于旷野开战,并以诈败之术引我军入谷,以大军与伏兵夹击,使我正中其下怀。”
宇文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子翩所言在理,却不知若真是如此,该如何应对?莫不是任其叫嚣挑衅,死守不出兵?
”
“自然不是,这并非长久之计。”我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丝笑容,“不如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宇文师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又立刻化作一丝懒懒的笑意道,“子翩莫不是要先破了其埋伏罢?”
“正是,”我亦笑道,“山中放火,将其伏兵尽数驱散,不知公表以为如何?”
“计是好计,只是若大火封山,我军便无法过去;若等到火灭,却会错过时机。依我看,倒不如生些烟尘做做样子为好
。”宇文师在我身后踱了几步,从容道。
“非也,此计若非放火,则不能达到一石二鸟之效。”我思量片刻,沉吟道,“周军于陈师旷野,意欲行诈败之术,此
固然高明,却有一重大疏漏,那便是断了自家后路。这倒也真像许筝之辈的谋略。”笑了笑,又继道,“以火烧山,退
埋伏只是其一,断其后路才是首要。彼时若无名谷处烟尘四起,周军知无退路,其势必乱,我军若趁势进攻,便能一举
攻破。只需待火势退减,晚些日子攻进那健康罢了。”
宇文师略略颔首,“此举关乎成败,子翩决意派何人前去?”
我沉默了片刻,道:“我自当率精骑亲往。”
“亲往?”宇文师惊了一惊,握紧手中的鹅毛扇又走近道,“子翩你是大将,何须事必躬亲?”
见他如此,我反而笑得从了许多:“诚如你言,此事兹事体大,若换做他人,我又如何放得下心?你且协助众将照应好
军中诸事,若无我信号,万不可贸动。”
“子翩……我以为此事仍有不妥……”宇文师并未应下,却似乎犹豫着有话要说。
“公表勿需多言,我意已决。”我摆摆手打断他,“天将拂晓,我也该速速准备了。”
公表又望了望我,终是只说出一句“是”,便告辞离开。
第四回:瓮中之鳖
第二日清晨,在大军浩浩荡荡进发之前,我便已选好五百精骑,沿小道奔无名山而去。
无名山乱世堆砌,杂草丛生,山间枝叶更是沾了晨露,触之冰凉透骨,隐隐添了些阴寒之气。
我自是无暇顾及这些,率众一路长驱,行至谷底处方才驻下步子。
无名谷虽不高深,地势却极为崎岖。我举目望了望,只见山道狭窄,迂回蜿蜒,心想此地确是伏击的好去处。若大军贸
然至此遇袭,怕是真要折损不少兵马。
想到此处更觉事不宜迟。便立刻吩咐众人速速拾柴生火,堆于谷脚之下。
众人领命纷纷下马行动。我也随他们一道下马,躬身抓起一把茅草,一剑连根斩断。只是这淮南天气却润湿得超乎我的
想象,茅草握在手心,却是沾着晨露。我心里一紧,恐有闪失,忙吩咐一兵士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举近。茅草前端冒着
白烟,发出几点“嘶嘶”声,终是燃起了细小的火苗。我长舒一口气,令众人继续行动。
只是忽然间却感觉到一丝异样,不由得停下手中动作,朝山谷那边望去。
多年行军的近乎本能的敏锐告诉我,山谷那边,有声音。
而且,是人马之声。
正浩浩荡荡而来。
我心里一紧,一把甩掉手中茅草奔上马背,一边高声喊道:“有敌军!众将速速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