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野对自己的粗暴举动和谩骂。
遥从上个月开始新雇用的保镖铃木,正在宽阔得能摆放三辆车子的车库里做车检。令佳人吃惊的是,不知何时车库里居
然多了一辆新车,他完全不知道遥买新车的事。
“这种车型你就能开了吧?”
那是一辆两人座的国产小吉普车,还是开车新手的佳人应该可以驾驭。遥先前拥有的两辆车,都是像公司车宾士那样的
大型外国车。一辆是外型豪迈的吉普车,一辆是大型的左开车,两辆都非佳人所能胜任。
遥坐进还闻得到新车味的助手席中,立刻系上安全带。
略微迟疑后,佳人也坐进驾驶座。
“我在公司不常开车,或许会让您坐得心惊胆跳。”
“这也没办法,现在只有你在。今天休假的浦野是专程来送比较急的文件,办完就要回去。铃木则是下午休息。”
“原来如此。”
遥已经好久没像这样跟他说话了。佳人不免诧异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在遥的指示下,佳人上路之后往右边前进。
开没多久,佳人已经习惯了这个新的方向盘。小车的确比较容易开,加上又是自排车,行驶于道路上只要踩着油门即可
。
就算开口问,遥也不会告诉他要到哪里去。所以,佳人便沉默地继续依他所言开车。
上了国道之后,大增的车流辆导致车速渐渐变慢。一迳望着前方的遥似乎觉得有点无聊,便把座位稍稍往后退,凝视着
佳人的侧面。
佳人察觉到他的视线,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要不要听收音机?”
“不用。”
遥直接拒绝。
看佳人没有接话,遥低声说他不喜欢太吵。难得他会做出解释,今天的遥果然跟平常不一样。
难不成昨天柳跟他说了什么吗?佳人只能往这里想。
“听说你想还我一亿?”
“咦?”
遥突如其来这么一问,佳人整个狼狈起来。
遥又把脸转向前方,端正的侧脸仍旧面无表情。
“你打算怎么还?一天接十个客人?还是去求香西老大,让他再帮你赎一次身?你不会以为还能回到一尘不染的从前吧?”
“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不是跟柳爹提过?打算搬出我家。”
佳人当然记得自己这么跟柳说过。当时他忽然被遥无视,心中满是困惑,以为遥再也不想看见自己,才会冒出那种想法
;绝不是打心里希望那么做。
“你到底想怎么样?”遥尖锐地问。
“你难道忘了,你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自由的?才放你出去没多久,就自以为是个社会人了?简直笑掉人大牙。我告
诉你,只要我一声令下,立刻可以取你的小命,更可以像以前一样把你当佣人使唤,这次是连超市也不让你去,你真的
要我这么做吗?非得这么做,你才会充分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如果可以不必离开,我愿意一直待在您身旁。”
听出佳人的真心,遥没有再刁难他。
“你为什么想搬出去?是我说了什么吗?”
遥当然说过什么。
然而佳人明白,遥是为了自己才会这么痛苦。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提赏花夜那晚的事,况且先无视的人绝对是遥。谁会
想跟一个连自己的脸都不想看到的对象,共住在一个屋檐下呢?
佳人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之际,遥苦涩地咂了咂舌。
“反正你别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
“是。”
遥终于把脸转向旁边车窗,眺望着一路飞逝的景色。
“你是我的。”
他那低沉的宣告,在佳人耳里停留了一段时间。
事先听到遥交代要到花店,所以一看到那家花店,佳人便把车子开到路边暂停。
“我去把车停到停车场……”
“不用了,我马上回来,你在车里等。”
才一停好车,遥立刻打开车门下车,走进店里。
他本来就是个强硬的人,佳人并未太过惊讶。
五、六分钟之后,遥果然出现在店门口。
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束黄白两色的菊花,佳人才知道他外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今天是他扫墓的日子。佳人想起柳曾经说
过,遥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弟弟。
他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尽管做过诸多想象,但光凭他比遥小三岁的这点讯息,实在拼凑不出什么具体的形象。
车子再度开上车道。
“你有没有兄弟?”
听到遥然这么问,佳人更加确定他是要去扫墓。
“我是独生子。”
“要是有姊妹的话,你的命运可能会完全不同吧。不过就算有,我想你还是会自动到香西老大那里去。”
这个可能性的确相当大。
佳人知道自己是那种与其看到别人受苦,还不如自己忍耐一下比较轻松的个性。被打会痛,被抱当然会感到屈辱,但总
比听到别人近在耳边哭泣的声音要好。他就是那种可以忍受自己痛苦,却无法无视别人难过的人。
或许是快接近目的地了吧,遥的指示越来愈频繁。
车子开离国道后,经过几个交叉点,越过半高的住宅地往前面的山腰方向开去。从远处即可望见那里到处都是墓碑,应
该是个公共墓地。
佳人停车后,遥等他熄了引擎才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看着遥的动作,佳人心想:他应该很久没来了。看来弟弟的死,
至今仍让他无法释怀。
佳人没有祭拜过父母的墓。
因为香西不告诉他墓地在哪里,就算告诉他也不会带他去。而且他也怕,万一佳人知道父母的墓地在何处,会偷偷跑出
去扫墓,最坏的结果还会顺便自杀。
全日无休地受到监视,是从父母自杀之后才开始的。之前顾忌着父母,想逃也逃不掉。但这束缚他的枷锁既已被解开,
香西当然怕他会就此脱逃。不过十年这么下来,香西的戒心也渐渐变淡,所以佳人才有办法放走那个被他关起来的女孩
子。
这么说来,这还是佳人第一次扫墓。
遥似乎也不太习惯。
他从守墓人那里借来水桶和杓柄,到旁边的水龙头去汲了一桶水过来。然后在各个墓碑前来来去去,找寻着自己弟弟的
名字。从他连墓碑在哪都不知道的样子看来,可能从纳骨之后就没再来过。
佳人猜想遥弟弟的死亡可能并不寻常。既然他们兄弟从小就被抛弃,那么唯一的弟弟死了,哥哥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来扫
过墓?
半晌之后,遥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弟弟的墓。
站在身后的佳人接过他手中的花束,细心地插进有水的花瓶里。其间,遥汲水清理着墓石。或许是有守墓人定期打扫之
故,放上鲜花和线香之后,遥弟弟的墓碑看起来悦目许多。
合掌在墓前祭拜的遥,脸上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沿路上那种忧郁且不情愿的神情已经消失。
佳人也跟着合掌。
“我可以说说话吗?”
站在墓前的遥沉稳地先问过佳人。
看佳人点头后,他转向山下连排的住家屋顶,用一种漠然的眼神开始说话。
“我弟弟叫茂树,比我小三岁。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比你大两岁。他跟你一样,是个容貌姣好的男人;跟我是截然不
同的类型,连性格也大异其趣。”
茂树似乎是个缺乏耐性又任性的弟弟。
在茂树上小学之前,遥的父亲已经先失踪,而母亲也在某个晚上,趁两兄弟睡着之后跟别的男人私奔?
“被丢下的我们,轮流被亲戚抚养了两三年。我们的亲戚都不富裕,很难同时养两个兄弟。我自己并不在乎,只希望他
们能收养弟弟就奸,但茂树却坚持跟我在一起。所以不管到哪里,我们都是大麻烦。”
这对兄弟就在能照顾两人的亲戚家中辗转流浪着。遥光是国小就换了三个,国中则只有一个。
“从国中后期开始照顾我们的叔叔算是最久的,一直收养我们到我高中毕业,差不多有四……将近五年时间。”
“我听说您定自食其力读完高中。”
“怎么?是柳爹告诉你的吗?”
遥轻咂了一下舌。由于他一直背对着自己,佳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现在想起来……茂树跟叔叔一直处得不好。”
宁愿自己辛苦,也不愿意让弟弟受苦的遥,考上大学后就离开了叔叔家。他对茂树说,要他在叔叔家住到高中毕业为止
,但茂树几次找到他住的地方都被他赶回去。
“我在大学有拿到奖学金,生活还算过得去,同时也兼了几个家教,领了不少薪水,每个月能够支付茂树的生活费和学
费给叔叔。但或许我这么做不对吧,既然自己都领了奖学金,也应该让茂树多努力一点才对。”
总算进了高中的茂树,完全辜负遥的期待,一年级才读到一半就开始翘课。后来遥才知道他每天都跟不良集团在街上游
荡。不管遥怎么苦口婆心规劝,茂树仍然不听,反而污言辱骂遥甚至踢打他。
“国中时期的他不是那个样子,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为了比较有男子气概这个理由,故意在脸上划一
刀时,我才发现不对劲。他连服装和发型都邋遢得不得了,该从何骂起我都不知道了。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不会那么
吃惊,但当时我好歹只是个普通大学生。”
“叔叔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他只会说不知道,最后居然怪到我身上来。或许我真的有错,但始作俑者还是茂树本人啊。”
遥自嘲地说,接下来兄弟俩就开始彼此憎恨。
“我大学的时候有女朋友。”
听到遥淡淡的口吻,佳人忽然对在遥的过去留下足迹的那个女人感到羡慕。
“她是我第一个女人,我们有过一段纯纯之爱,但她却被茂树带着两个伙伴轮奸……。而且还是在我的床上。可能房东
知道他是我弟弟,才给他钥匙的吧。他谎称我有话要转达给我女朋友,把她骗进我房间。当时我在酒吧当小弟,必须工
作到深夜,带着满身疲累回到家,正好看到那凄惨的情景。”
“遥先生。”
听不下去的佳人,差点想把耳朵塞起来。
难怪遥会恨茂树。
“后来,我就断绝了所有对茂树的援助。反正他也早就离开叔叔家,每天都在狐群狗党家中混日子。我仍旧持续打工,
但存的钱都为自己。现在想想,我的野心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萌芽的。我想变得比任何人都强,渴望攀到能力所及的最
高峰。或许这是穷人特有的扭曲个性吧。反正什么理由都好,我只是想藉机忘了女友和茂树的事而已。”
“或许你弟弟是太寂寞了,想要您多关心他吧。”
“怎么可能。”
遥忽然转过头来,把佳人吓了一跳。
“你真是个烂好人。”
“遥、遥先生!”
遥然抓住佳人的手扭到背后。那动作跟浦野如出一辙,但浦野怕遥知道所以手下留情,而遥却完全不客气。
“好痛……请你放开我……啊啊啊!”
听到佳人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遥才浮起一丝冷笑松开手。但另一只手却紧握着佳人的下颚。
“下次浦野再敢对你怎么样的话,要记得像刚才那样叫出来。知道吗?”
“是……”
被粗暴抓住下颚左右扭动的佳人,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字。
遥这才推开佳人。
“我会警告浦野,别想伤害我的东西,要像对车一样好好对待你。”
遥的话语过分到几乎无视他人人格,但在感觉受伤之前,佳人却先为他想要牵制浦野而感到高兴。
“茂树只是任性自我而已。”
遥苦涩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不幸的男人,别人都应该为他付出什么才行。所以他才无法正视自己的状况,只想着最轻松的
生活方式。要堕落很容易,但要爬上来就难了,那家伙连到最后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是怎么过世的?”
“他跟着那群不良少年在街上闹事之后,因为女人的关系得跟别人决斗。详情我既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反正那家伙
就是骑车摔落悬崖当场死亡,怪的是脸上居然毫发无伤。”
“难道……”
佳人垂下眼睛后,又像下定决心似地问:
“是因为我长得像您弟弟吗?”
佳人觉得,要是听到肯定的答案,自己一定会陷入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痛之中。
然而遥却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茂树的五官不像你这么端正,个性也像我刚才所说的完全不同。长得像又怎么样?我会带你回来,是欣赏你的倔强。
即使遭受连刚强的人都忍受不了的鞭打也不屈服的那种男子气概,才会一时兴起赎你回来。”
佳人直觉地感到高兴。
万一听到遥说“你就是茂树的代替品”,那么自己今晚或许就会离开遥的身边。不管有无他的允许,他都没办法再留下
来。尽管他是被赎之身,无法奢求太多,但他总是希望自己之于遥就是久保佳人,而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有点说得太久了。反正顺便,就说说你的故事吧。”
“您想听我的往事吗?”
“我知道你在十七岁以前,还是个破公司的社长公子。我想听的是之后的事。”
佳人有点犹豫,但遥都说出了自己的过去,他现在的心情应该与自己最贴近。所以他也觉得,应该在这里把往事告诉遥
。
自父亲公司破产后,香西组便以债权人的身份闯入自家。看到父亲连日被状甚恐怖的男人们押在待客室,威胁要砍掉小
指;出身富家的母亲终于不支病倒,以及被逼交出儿子抵债而日益憔悴的父亲后,自己终于忍不住闯到香西组事务所的
事,佳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遥。
“你是主动到香西事务所去的吗?”遥啼笑皆非地问。
“当时我只是个不经世事的高中生,根本不知何谓恐怖。”
走运的佳人,当场遇到组长对他坚毅的态度和非凡的美貌感到兴趣。之后香西也对他说过,当时的他真的让自己动心。
而且本来就是双性恋的香西,正好在几天前跟包养的男艺人分手。因此佳人就在那一夜,成了香西的情妇。
“但是一年之后,我的父母就相偕自杀了。”
“是吗。”遥只简短应了一句。
两人在身世上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遥的父母或许还活着,只是下落不明。不过遥却毫不感慨和关心。这也难怪。
“好像待太久了。”
吹着舒爽的熏风在墓地这么一聊下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回去吧。”
看也没看佳人一眼,遥自顾自地走出去。
回程也是佳人开车。
“遥先生,您从不自己开车吗?”
“也不是没开过。”遥面无表情地回答。“只是我没兴趣开这么小的车。”
“原来如此。”
那么您为何要买呢?佳人本想这么问,却又觉得似乎太逾越。
回程中遥没有做出任何指示,他说既然开过一次,就应该要记得。所以佳人一路上都在模糊记忆里翻寻着来时路,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