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得都绿了,差点儿没活剥了我……”顾修齐向来是话痨,正题之外永远能扯出一串令人啼笑皆非的附加信息来,路程习以为
常:“就算他谭亦辰确实跟你家南方更合得来,你也不用这么赌他吧。他确实是医生,可他也是你的朋友吧。”
路程习惯性地冷着脸:“南方的朋友。”
顾修齐气不打一处来:“哦,他就让你上床的时候小心点,顾着点人家体质特殊,你就直接不当他是朋友了?我问你,是不是
南方非要你……那个什么?”
“……嗯,那天是他生日,我不想让他不称意。”
“那你不能克制点啊!路程你今天二十六还是十六?你当你还是毛头小伙子啊!”
路程眉宇间的缄默全成了暴戾,自己揉了几下眉心才勉强安稳下来:“我克制不住!你知道什么,我恨不得他……”
“恨不得他去死?”顾修齐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唉声叹气:“我看你也不像这号暴力分子。如果真是这样,当初你让他回来
干什么?这客厅……对,这客厅墙上就有把武士刀,我知道你拿去开过刃的,你怎么不捅了他?”
路程咬着牙看他:“你少胡说八道。”
“你自己想想,就南方现在讨好你那德行……你就是杀了他,他临死前还能接着跟你说‘对不起’,你信不信?恕我说句犯忌
的话,阿姨和小婉去世跟他有什么关系啊,那不都是巧合吗?谁让你那段时间那么倒霉,坏事接二连三都找上你呢。”
路程用力握着手里的玻璃杯,一言不发。
“你根本就不是恨他,你是恨所有让你痛苦的人和事,碰巧他是其中之一而已。都怪他之前把你养得太好了,风雨不侵,成天
你就窝在你那书房里敲敲键盘就行了。你确实很凄惨,确实很难过,可南方不能莫名其妙地承担不属于他的那部分责任。”顾
修齐完全不想激怒路程,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由不得他不说到底:“他天天陪着你,你只能看见他,所以你想让他去死。
如果他不在,你早就想让你自己去死了,你明白么。事情就是这样,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南方他跟你在一起实在是太痛
苦了。”
路程面色极其不善,简直是要把桌面盯出个洞来。但他还是听着,竭力自持。
“他回来了,你不管自己能不能跟他好好相处,想也不想就把人拴在你身边,结果你们两个都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路程,你
根本就没长大。”
路程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沉声问他:“你说完了没有?”
这声调绝对恐怖,自幼生活在路程压迫下的孔雀先生迅速地泄了气,刚才连劝带骂的胆量烟消云散:“……说完了。”
路程站起来就走,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一拐弯就不见了人影。然后不知里面的那扇门被他摔得震天响,恐怕改天又要换
门锁了。
第十三章
南方看样子是经常见识路程的摔门示威,丝毫不以为然:“你能长点本事么,次次来了都要把路程气成这样……现在该我了?
”
顾修齐像是根本没看到沈洛,从桌边慢悠悠地晃到南方身边坐下,似是万分苦恼的样子。沈洛尽量不那么明显地盯着他,试图
从他的神情中分析出几分演戏的成分,但始终未果。
南方这才发觉,原来顾修齐从进了门直到现在,路程愣是一杯水都没倒给他喝。孔雀先生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自己的手,忽而了
然一笑:“没事没事,我习惯了。什么时候路程要是能学会待人接物了,那你就居功至伟了。”
厨房的流理台上还留着早上的咖啡,南方摸了一下觉得尚且微热,于是倒进杯子里拿去敷衍熟到不能再熟的顾修齐。孔雀先生
刚要开口,转过头却正巧撞见沈洛亮晶晶的眼睛,顿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被他弄了个莫名其妙。
果然是太年轻了,连心里的好奇都掩饰不住。南方宽和地笑了笑,对沈洛道:“昨天你下班以后,路程又传了一份文档到你的
电脑上,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沈洛缓过神来,点点头便自行回避了。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我连我妹妹都放手让你去追了,你还敢当着我的面勾引小助理?”顾修齐的个性实际上十分讨喜,连
南方见了他都会比往常放松不少。其实看他一个人在那儿谈笑风生、美目流盼,平日里能够被感知的许多细微情绪都会被忽略
,于是相处就变得格外轻松愉快。
“我真没有,我不喜欢这一型的。不过……”顾修齐下意识地看了看书房的方向,确认沈洛绝对听不到才接下去:“不过他对
路程这点心思可太明显了啊,你怎么把这么个人弄到自己家里来了?”
南方苦笑:“你还真以为我是神仙?我最多能看出他跟路程不会吵翻了,难道还能预料得到他会喜欢路程?”
“那你怎么不跟路程直说?你们自己再怎么闹都是内部问题,这种外部干扰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也想啊,可路程明里暗里都有护着沈洛的意思,你让我怎么办。毕竟现在他那个情绪状态,我没法跟他正常地沟通交流。
”
“……”顾修齐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不要紧,至少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路程不会搭理他的。路程其实也可怜,真的
,我看他大概已经疯了。”
南方眉峰一挑,骤然勾出几分难以形容的锐气:“谭亦辰这是让你特意来刺激我的?”
“……滚,你态度端正点行么。我是说你当初丢下他走人的时候,我看他真是挺恨你的。后来南洲说你回来了直接去找他,我
还以为他会把你打得送医院呢……没想到,他还能跟你继续过下去。”那头经顶级造型师打造过无数次的头发算是遭了秧,被
顾修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来回回地抓着,可见他苦恼之至:“可我今天来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居然还像以前一样。只要你
在,我都能感觉得到他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你们……你们简直是造孽啊。”
南方皱着眉,整个人都仰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顾修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来替我找不痛快的。”
“唉唉,反正路程一向是缺心眼,我说他什么都无所谓,大不了他就摔个门砸个东西。可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当时
就没想过回来了先找个地方住着,看看路程究竟怎么样了,然后在考虑要不要搬回来?”
南方突然把声音压到最低,倾身凑近顾修齐:“我敢吗?你是不知道,上个月路程他当着我的面就想自杀啊,我还敢先找个地
方住?南洲跟我说过,有一次她过来看路程,客厅里一地的玻璃渣,不知道他打碎了多少东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看着面前这个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的人,双手死死交握直到指甲下都泛出青白的颜色,顾修齐实在是无言以对,停了很久才颤
着声问:“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啊?”
南方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却让人觉得他字字句句都浸透了心血:“我怎么知道伯母和小婉会这么巧,一个接一个都走了。我
以为我们都能熬过去的,那时候已经那么难受了,或许分开了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
顾修齐忍不住要叹气,痛心疾首:“事实证明,南方,永远没有最糟糕的,只有更糟糕。”
顾修齐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三张票,邀请他们晚上一起去看他的戏。他走那会儿路程已经消了气,一共四个人像米虫一样吃完了
俞夫人做的所有饭菜,把老妇人逗得格外开心,饭后的甜点味道都比平时好了一些。
真正关注舞台剧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嗜好,有人喜欢拿开头几天的票,因为那时候的演出最符合导演的本意,一切都还没有沾上
惯性演出的任何痕迹;有人喜欢中段的票,选择在整个演出至臻完美的时候去尽情观赏。顾修齐这部戏的演出季已经临近结束
,再加上路程和南方都去看过一遍了,所以路程很难抑制得住逗他玩儿的冲动:“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啊,竟然敢拿最后几
天的票给我们。”
再好的演员也扛不住感情的重复宣泄,连演这么多天后总归会有疏忽倦怠。这时候想看的该看的人早已在剧院里出现过了,有
些还不止一次,外界对这部戏的评价业已盖棺定论,大家都只是凭着职业精神把它撑到最后一天而已。当然,谁都可以说自己
“每一次登台都有新的感动”,但这是业内人听了都当没听见的话:老套路了,怎样说都好,所有人都不会较真。
沈洛一直在旁默默听着,见他们讨论起这个,忽然开口插了一句话:“顾先生,您在访谈节目里说过,当年中戏和北影都录取
了您,您选择中戏是因为一位朋友的建议……”
“……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别用这种娱记的口吻好么,有点倒胃口。”话虽刻薄,孔雀先生还是非常慷慨地给出了答案:“
不过你猜得倒是没错,确实就是路程叫我去的中戏。”
“他这个个性不太适合直接上大银幕,我总觉得应该先接受系统的舞台剧演出训练。”路程拿出一种追忆往事的语气来,唇边
稍微有了一线愉悦:“那段时间也真是够混乱的,忽然冒出很多人说他天生是学表演的材料。他当时还在学校上课呢,复试他
的那个老师居然打电话到教务处去了,死活要说服他放弃普通高考……”
顾修齐也笑:“是啊,那老师偏偏是北影的,中戏那边给了录取意向就没别的动静了。我想答应来着,可路程在电话里不停地
给我泼冷水,结果我还是回掉了北影,直接去了中戏。”
他自己仿佛也沉浸在年少时的回忆里,沈洛坐的方位也巧了,正好看到路程在桌下握了握南方的手。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
,很快不着痕迹地引着谈话往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似乎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顾修齐的大学时代。
只因为他大一那一年跟罗祈衡最为热络,后来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一提起那个名字就想去死。
在南方的记忆里,那是他们大四的冬天。圣诞假原本就短,他和路程谁也没有回国的打算,但某一天半夜里的越洋电话让路程
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神情。他们订了机票匆匆启程,而后路程把刚从北京回来的顾修齐安顿在了如今这栋房子里,与南方轮
流守着他,目的只是不想让他自杀。
路家早已知道路程和南方的事情,他们一起回来了还到主宅去吃过几顿团圆饭。那已经不是南方第一次见到路程的家人,但那
种气氛实在令人不舒服,他倒宁可闷在当时还没装修完毕的小别墅里,帮着路程对付了无生趣的顾修齐。
拜那段经历所赐,对于南方而言,眼前这只尾羽绮丽的大型孔雀从来没有真正光鲜亮丽过。他永远记得那时候害怕阳光的顾修
齐,整天被人看护着,脸色苍白,无论端什么东西给他都只会摇头说没胃口。
可能是顾修齐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可能是路南二人的配合足够默契,那段时间顺利地被带了过去。沈洛还是只有倾听的资格,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就是这栋房子里最特殊的魅力,因为这里出入着一群带着禁忌、各有棱角的人。礼节自然是不可或缺的
,但要在这里取得一席之地,他还需要学习一种特定的精确,熟知如何避开每个人的忌讳。
这里有一种令人不得不聚精会神去体味的平衡,每个人都在遵循着某种规则,而各自言谈举止的界限早已成为默识,并且掩藏
在彼此亲密无间的表象深处。
很久之后,沈洛才真正摸清了这里的全局:路程面前不能提他母亲和他妹妹,顾修齐痛恨酒吧和自己的大学生活,南洲不肯详
谈感情生活,而南方则是唯一一个相对温和的角色,似乎天生具备游刃有余的神奇能力。而他沈洛,注定只能如履薄冰,永远
扮演一个倒霉的外来者:什么都看不懂,却什么也逃不过。
等他回过神来,三位主角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圈子、舞台、近期的市场,却只字不提顾修齐本人的演技,好像那是一个众所
周知、无须再议的话题。彼时沈洛只觉得顾修齐自律过严,或者野心太大,居然把已经获得的成就看得一钱不值。
仅仅几个小时之后,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认为他一钱不值的,从来不是他自己,而是此刻与他谈笑甚欢的路程。
第十四章
七点整开演,他们一行三人六点不到就去了剧院,直接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去了二号贵宾通道。顾修齐吃过了午饭就从路程那
儿自行离开了,说是下午还要早点到剧院做些准备。这个看上去没个正形的家伙其实很拼命,谁的成绩都不是平白得来的,只
是他向来做得多,说得少。
路程只算半个公众人物,但相对而言,出行还是需要掩人耳目的。他的被熟悉程度无法精确估算,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买
书的那些人会不会看作家访谈,看了作家访谈的人又会不会记住这张脸。这就不像顾修齐了,全国人民不管什么时候开了电视
,总能在各种电视剧里看到他的面孔,想不记住都不太可能。
路程不喜欢戴墨镜,所以出门只压低了帽檐而已。就在他走出电梯的时候,余光碰巧扫到了旁边一号贵宾通道的三两身影,立
刻一声叹息就压不住了:“南方……”
南方缓了一步:“嗯?”
“一号通道入口,就在你右前方,看到了么。顾修齐那白痴又在给自己找麻烦了,你赶紧去把他拽走。”
“……他好像在给小姑娘签名啊,有什么不对吗?”
“你,咳,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有一次他被fans堵在电视台的通道里,因为没事找事多说了几句话,后面拥上来的人太多保安
怎么也拦不住,有人一激动就把他抓伤了。”路程抬眼又瞥了瞥情况,低声催促道:“快去吧,他是马上要上台的人,不能再
冒什么险了。”
南方快步过去搭上了顾修齐的肩,三言两语就顺利地把他推进了入口。年轻人确实是眼尖,竟然有个小姑娘悄悄拉住了同伴,
耳语几句后对着南方的背影叫道:“南方?你是南方吗?你是跟路程一起来看戏的吗?”
南方对路程无奈地笑笑,回身扔了一句“无可奉告”,很快回到他身边来:“赶紧进去,过会儿娱记又要冒出来了,我们看完
了还得早点走,否则他们真的看到你麻烦就大了。”
“嗯。刚才顾修齐在跟她们说什么?我看到他那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就觉得欠扁。”
南方顺手带上门,一面跟上来一面笑道:“我模模糊糊听了一点,好像是让她们没事别一放学就往剧场跑,书读不好以后怎么
找得到帅老公什么的。”
路程走在最前面,熟门熟路地开了一扇紧急通道的门,引着他们从舞台侧面最不起眼的小门绕了出来,随即往后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