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事,平生畅 上+番外——御景天

作者:御景天  录入:02-07

“非去不可么?”

“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他们说那里很危险,……九死一生。”

……

“我不要你冒险,为什么要去?”

……

“我不想听东宫三师的咬文嚼字,更不需禁卫都统教导骑射,他们比起你,差远了。”

一声轻叹:“……东宫三师甄选严苛,禁卫都统武艺不凡,你是储君,万万人之上,莫要任性。”

“为什么这么坚决?为什么留下我?”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

……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希望我回来的时候。”

“你今天走,明天回。”

“莫说傻话。”

“那你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有一天,当你君临天下,召我回来,我便回了。”

风过梅枝,摇下一树莹白。伸手折枝,霍然转身,合着袖下握了多时的润滑暖物,一起递了出去。染雪的寒梅素白纯净,血玉五爪双龙如火刺目。

“听说边关蛮荒酷冷,连梅树都长不得。这血玉你一定要贴身带着,暖身。”

……

“在我召你回来之前,你定要毫发无伤。”

“回来后,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有朝一日,我要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你受世人膜拜。”

“小天!此话莫要乱说!”

……

“你不相信么?”

“我是储君,他日便是帝君。君无戏言。”

“今日之诺,决不轻负。”

……

“君无戏言。”一声轻喃,血玉梅枝入了怀,微俯下的面容清晰呈现。一抹轻笑,一双凤目,俊朗无双。

猛然惊醒,记忆如潮。

困了朕这些年的不是梦,是曾经刻骨的守护。

朕终于完整,也终于知道背弃了什么,伤透了谁。

第三十三章

忘却前尘。

当今惩处我闭门思过半月。半月,大半的时间我都用来倒腾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越是倒腾越不是滋味。所幸临着思过期将过的时候,能幡然顿悟。

一直困着我的不是是非荣辱,亦不是忠孝情义,是我自己而已。念着那些注定兑现不了的诺言,搏命似的纠缠,尽忠尽义尽情,被弃被蒙被伤,伤心伤情乃至伤命,有谁可怨?人只在我面前扔了根绳,是我犯傻将自个儿捆了个死紧。

想起那晚寿宴上,圣驾面前我自虐似的自暴自弃,其实比舞一轮剑取宠更丢人,当真傻透了。

万幸,当今没治我个大罪,我悲愤之余也没真的自绝。若不然,到了地下,真的谁也对不起。

回首已过的半生,对谁都可以交代,唯独对自己不可以。

那一日,大明殿上,人用冷酷宣告不再需要我,走了十几年的一条路突然到了尽头,可我仍选择坚持,固守,不去看那已经摆在面前的另一条道。因为,还有所期待。

尝尽苦头方知了却前尘,重新活过对人对己早就是最好的选择。

今儿一早,王勤送早膳的时候,顺道递上了雍王的帖子。

他约我三日之后在沧华楼一聚,若是在半个月前我定是会赴约的,只是今时今日,已然没有那个必要。

最初应承他的邀请,与他结交只是想探探他的底,看他风雅雍容之下是怎样的心思。现在既已决定重新来过,那不该碰的事便不应再碰。

放弃一些东西之后,人果然可以变得轻快惬意。能看透,不再背着那些磨人的记忆一直走下去,实属庆幸。

站在水榭廊里,看轻风吹皱一池碧水,暖融融的日光洒上万道金鳞,美景当真不胜收。

捏了把鱼食在手里,往近脚边的水里撒了点,顿时水下锦鲤活跃起来,哗哗的甩动尾巴,有几尾干脆张了圆嘴浮出水面来,那样子倒有几分像巢里饿极了待哺的雏鸟。

又撒了些鱼食,水面翻腾的更厉害,不断地有三五尾鱼从别处游来,不多时我脚边便满是花色鱼身翻滚,一手下去抓个几尾不成问题。

瞧它们滚成一团,上下穿梭格外灵活,我方察觉比起前些日子圆鼓鼓的肥样,眼下真是“清瘦”多了,也难怪近来一直听不到王勤那些能不能吃的叨念。

这鱼果然还是瘦一点好。

此刻正是初夏,日光暖和,凉风习习,我喂了约莫半刻钟的鱼,觉得有些懒,便回水榭的卧榻上躺了会儿,本来只是想小闭个眼,没料得真的睡着了,很熟。醒来的时候转眼看四周都不怎么敢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尤其是透窗看到廊里背身站着的那个人影。

我躺在榻上没起,直愣愣的瞧着那虎背熊腰的男子,他负手而立,衣袍随风,面朝湖水凝望。

我在心里纠结,府里的防卫真的太弱,单凭那区区十几个护卫果然难保家宅安宁。要不干脆将这宅子变卖了,重新置办个小一点的宅子?

“公卿,你醒了?睡得可好?”李不让转身,笑着自廊里走进我小憩的房里。

由着他一声问,我越发觉得不像在自己家里了。动了动嘴,却不知该先跟他招呼还是问他在别人府里作甚。

他颇为自然地在我对面的椅里坐下,道:“我来了好一会了,见你睡得很沉,便没做打搅。”

这不是重点……不,这是重点。近在咫尺,无声无息的多了个人,他若是不怀好意,我岂不危险?警觉大不如前哪。

“李相,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有叫王勤谢客。”自榻上起来,几下穿了外袍,我道。

李不让看我,似在发愣,半响,闪着眼神道:“公卿何必明知故问。”

那么果然是越墙进来的。这大白天的他也不怕外一教人看着了,丢脸。

那种手段潜进来,定然是闲晃来了,正巧我也无聊的紧,他来作陪,何乐而不为?

“公卿,你真一点都不恼么?本相私闯民宅……”

我心道,既担心我恼,爬墙的时候怎就不三思?人都进来多时了,这倒忐忑起来了。况且,我没追究,你自首作甚?

不过为杜绝以后再出现这状况,有些话趁早说了好:“李相,我希望下次你还是走寻常道进萧府。”

李不让十分愉快的点头应下了,好像得了多大的恩惠似的,搞得我有些不自在。

眼下正是草木繁花正盛时节,中庭这大园子虽不似别家官邸园子修整的精致,但该除的杂草王勤还是差人除了,就是繁盛花木长得恣意,没剪型。王勤为这不知嘀咕过多少次,总觉得愧对了此园,我倒看眼下景致更顺眼。

随意在园子里走了走,说些有名的话本,各地奇闻,甚是愉悦。只是李不让后来竟谈起了音律,我对此不是很通,对他说的什么“七声配以十二律,可得十二宫、七十二调,共为八十四宫调”听得是一头雾水,可他侃侃而谈,意犹不尽,我不好打断,只能默声由他说。心下不免嘀咕,他这粗糙的模样原来竟通晓音律,真是人不可貌相。不知他吹奏的《平沙落雁》是哪种境界,改日寻得机会定要听上一听。

几道小径一拐,进了座凉亭坐下。

一路他公卿长公卿短,听得我有些厌,便对他说以后就不用敬称了。他愣了愣,一喜,唤了我名讳——广隶。其实,我以为他会称呼我“萧兄”来着。

这么叫了几声,他叫熟口了,我还没听顺耳,想要反悔,思来想去觉得这别扭还是别扭在心里的好,名字总归是给人唤的,往后得习惯被更多人直呼才是。

李不让笑着道他都直呼我名了,我便也不该李相李相的称他,这样不妥。

我不觉哪里不妥,可他坚持,那么我就称他“李兄”,人前人后都是。

他似乎对此有些不满,不满也没用,谁教他名讳如此怪异,我相信大多数人不会想直呼其名的。

他拧着眉,看似颇为纠结,许久,眉一展,道:“广隶,你可称呼我‘易捷’。”

“‘易捷’?”我讶然。

“正是。”他点着头,正色道:“‘易捷’是我小名。”

我暗忖,‘易捷’更像大名,‘不让’倒像小名,不知李甘老将军当时怎么想得,给起颠倒了。

李不让满含期待的瞅着我,我想了片刻道:“还是称你‘李兄’吧,叫‘易捷’我会反应不过来正跟谁说话。”

李不让听了,有些蔫。

王勤提着壶茶闷头从亭前小道上过的时候,李不让还蔫着。

说了多些话话,当真有点口干,便冲着王勤背影唤。他头也不回的回我:莫打搅他,他正要给他爷,也就是我送茶水到水榭。

说完,又走前几步,忽一转身,折回凉亭来。

看到凉亭里还坐了个李不让的时候,王勤眼都要瞪出来了。愣了好久,方结结巴巴地说人不是他放进来的,也肯定不会是其他下人放进来的,因为他有叮嘱过。

李不让笑着喝了口茶问,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王勤一跺脚,朝前庭去了,没走几步便呼喝上。萧府的护卫少不得挨一通骂,得很长一段时间没好日子过了。

“王总管是个难得的好总管。”李不让瞧着王勤远去的背影道:“忠诚,能干,还很有趣。”

我啜了口茶,道:“你若让他有趣,他会让你无趣。”

“怎讲?”李不让挑了挑眉。

“萧府大门由他把守,他可以不让谁进。”

我低头再啜一口茶,抬眼就见李不让笑意僵了,淡了,凝眉片刻只听他道:“那我该先把他的马屁拍好了,日后我进来方便,不想让别人进来也方便。”

“李兄,你比王勤有趣多了。”

李不让干笑,笑了片刻道能教我觉得有趣,他甚感荣幸,又道其实他有件不怎么有趣的事想说与我听。

他面上笑意未退,可眼里已是正色,见我凝神,他道,前几日南唐遣使来国书,上曰南唐王深感北漠皇帝乃雄主,治国有方,国力雄厚,南唐甘愿俯首称臣,年年进贡,永世交好。

“这是好事。”我淡道。

李不让点头,却郁郁:“看着是挺好的事,不过我早朝时向陛下禀奏,被痛骂了一顿。”

手不自主的滞了滞。

“南唐王在国书里还请求两国结秦晋之好,若陛下允许将择日遣使隆重朝拜。”李不让接着道,“这事确实甚为美好,美好得……教人不敢相信。”

我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半响道:“你既有疑虑,当殿说清了便是。”

李不让无奈摇头:“陛下没给我机会,断了我禀奏便是一阵雷霆之怒。不过,也不是我一人遭殃,这些日子人人触龙威,人人不好过。”

我默然不语,他瞥了我一眼,探问道:“你怎么看此事?”

“朝政大事,我不妄议。”沉默片刻,我淡笑道。

李不让凝视我半响,舒了口气……也许是叹了口气,嘴角无奈的撇了撇,起身踱出凉亭,饶着棵松柏踱了一圈,沉默了片刻,道:“广隶,今日进你府,此刻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废话,遮掩来着。我来,只为看看你可好。”

我淡然不语。

他深锁了剑眉,道:“你已经摔过两次破罐了,一次胜一次重。”

“那你瞧我现在好不好?”我轻笑。

他紧盯着我许久,眉峰不舒,“看着像是好,不过,难保没个第三回。莫忘了,你前次答应我不乱来的时候看着也是好的。”

……

“广隶,人经不起没个轻重的折腾。”李不让看着我,颇为凝重。

见我仍是淡然不语,他突然急道:“你怎么就不懂待自己好……”

我伸手倒了杯茶,笑着朝他敬了敬,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也许是舒了口气。

第三十四章

李不让是用了晚膳才打道回府的,走的时候天色已微醺。饭桌上他多喝了几杯,脚下步子虚浮,我差人送他回去,他很豪气的朝我摆摆手说不必,可却对近在咫尺的大门视而不见,转身沿着卵石小道向中庭后院去。我拦着问他去哪,他说后院翻墙出去。

我朝守门的两护卫丢了个眼色,他俩会意地一人开道一人护后,引着李不让身从正门出去了。

李不让离开,我看时辰离就寝还早,又今日畅快,不免多吃了碗饭,现在觉得有些撑,便在中庭里走走转转,消个食。

彤云晚霞都已落下,月未升,园子里还没上灯,花木随风影影绰绰,虽不见白日里好景致,但有怡人香气飘散四周,我漫步其间,也算有些情调。

顺着蜿蜒小道在花丛里穿了片刻,我便觉得有点受不得了。园子里奇花异草少说也是上百种,每个都是不同气味……闻多了,头晕。只能暗叹,风雅这等内韵果然不是靠附庸得来的。

拐了道弯,上了直通水榭的浮廊。

一弯弦月正挂枝头,夜空满天星斗与月争辉,脚下水面如镜,映着淡淡的月色,明暗交错。“哗”的一声,锦鲤搅动水面,荡开阵阵轻纹。

此景,不知道下回再见将是什么时候。

若是就这么回房睡觉,实在辜负了良辰,此时此刻若是有美酒在手,当真圆满无缺。

这念想一旦在脑中晃过,便怎么也挥之不去,一点一点的搔着心。

我记得酒窖里应该还存着些陈酿。

抹黑拐到后院库房,点了烛台,揭开地板上活门,顺着木阶往下走了十数个台阶。地窖不大,也不是很深,终年见不得光的缘故,隐隐的有些阴寒。萧府的地窖也许不止这一个,但它离我寝房最近,最是熟悉。

大缸小坛沿墙靠放着,一段时间没来,王勤倒是勤快地又添置了不少存货,甚好。

只是怎都是大瓮?

凝眉将不大的窖扫了几个来回,终于在个角落里瞧见小坛,数目还真不少。

我上前数了数,一十六坛,对半分两边,摆放整齐,坛子上还贴着红封,上面书着字,烛火太暗,不近前辨不清,想来不是“福”便是“寿”。

我暗赞王勤真解我心意,私下给存了这么些花雕。

随手取了一坛,正待解封闻香,红封上那大字赫然入眼——“莫”。

我愣了愣,举着烛台凑近角落,将那十数个坛子一一照个遍。左边沿墙角排放堆摞的上边都书着“莫”字,而右边都写了“李”字……再看那字迹,分明出自王勤之手。

我瞧着愣神片刻,想长叹一声,那口气都到嘴边了,不知怎的一张嘴,竟变成抑制不住的一阵轻笑。

李不让,莫言。

原来王勤是这么处理两坛两坛花雕的。

累月经年之后,我是否可以开个酒店了?

将手中花雕放回原处,瞧了片刻,再要寻些别的,转身的刹那瞥见“李”字酒堆边还挨着什么。伸手递过烛火,只一眼,虽模糊,却十分清楚了那是何物。

王勤,当日叫他扔了那东西,他没照办,居然还藏到地窖来了。难不成等着来年元宵继续点么?

罢了,留着权当纪念。

窖里兜了一圈,发现除了那些花雕竟再没有方便带出的。

空手折回,盖了活动门,刚起身,却听外面阵阵动静,由远及近,拳脚相击声沉闷利落,片刻便是百余招的交手。

显然,是几人混战,显然打斗正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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