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下+外篇+番外——千朵桃花一树生

作者:千朵桃花一树生  录入:05-10

何燕常想,还好,若不是昨夜大半宿不曾睡,今日里也不会贪睡至此。又听他说晚饭送来两次,便问他:“人呢?”

歆月迷惑不解的看了他片刻,然后问他:“教主,你是问焬月么?”

何燕常听得也有些糊涂,说:“我是问送饭过来的人。”歆月便理直气壮的说:“那就是焬月啊,教主,今日里就是轮到他的。”

何燕常心里突然有些乱,他想问些甚么,只是歆月又同他说:“教主,新做的衣裳好极了,你来试试?这个裁缝果然厉害,下次还请他。”歆月又说:“哎,还是先吃饭吧,教主,你饿了没?”

他静了静,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歆月将热了两次的饭菜从食盒里拿了出来,一样样的摆在桌上,他伸手握住了筷子,一言不发的吃了起来。

一顿饭还不曾吃完,便有人过来轻叩房门,歆月也有些惊讶,便走了出去,听他说些甚么。

何燕常也不知为了甚么,鬼使神差的一般,放下了筷子,听那过来的小童在门外有些慌张的说道:“歆月,使者的马丢了?怎么办?”

歆月也是大吃一惊,却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不是拴在马厩里的么?”

那小童也十分的委屈,说,“我不过陪使者去吃了口饭,想着回来再喂那马的,却不料回来就不见了!”

三十一

歆月略一思索,便说:“不要声张,你在庄里看看,哪个不在了?”又说:“使者这几日就要走了,他不过是个送信的,没甚么要紧,你先拖住他,不要被他晓得了。免得回去教里又说嘴。”

那小童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是了,我这就去!”

歆月又吩咐说:“别人倒也罢了,你先去看看那个新来的梦池,数他是最教人不放心的!”

嘱咐之后,便折返回来,何燕常坐在那里,筷也不拿,先问他道:“前几日信不是都回过了?使者难道还不曾走?”

歆月不料他听得这样真切,一时有些窘迫,半晌才说:“他们收拾书房的时候不小心将砚台打碎了,有几封书信我还不曾封起,都被墨染了,我只好重新默过。只是这几日杂事繁多,还不曾默完,便请使者稍候几日。”

何燕常哦了一声,便没再说甚么,也不知想甚么想得出神,歆月不由得担心起来,说:“教主,饭菜要冷了?”

何燕常这才回过神来,同他说道:“若是庄里不见梦池的踪迹,你便找两个年长些的去西崖罢。”歆月大吃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想,全被他听到了,便讪讪的说道:“做甚么要去那里?”

他知道西崖在碧瑶山,正是教主之前静养的地方,只是教主这时候说起西崖,却让他十分的不解。

何燕常说道:“你吩咐他们,若是见着了梦池,也不必做些甚么,不要教他察觉了便是。若是他不在西崖……”何燕常说到这里,却怔了一下,许久才说:“……算了,不必了。”又同他说:“你把焬月唤来。”

歆月听得简直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出去把焬月喊来了。焬月头一次这样晚来他这里,还有点儿忐忑不安,何燕常唤他名字,他便匆匆的走了过去,明明不过是几步路,却走得踉踉跄跄,彷佛被甚么绊着了似的。

何燕常问他:“你今日里在灶房时,同谁说过甚么话不曾?”

焬月想了半天,看了歆月一眼,似乎犹豫着该说不该说,歆月见他又胆怯起来,心中虽然不解,却还是尽职的催促他道,“教主问你甚么,你就着实回答便是。”焬月就缩了缩,扁着嘴小声的说:“有,就是那天来武场的那个人。”

何燕常居然丝毫也不意外,问他:“他同你说甚么?”

焬月脸红了起来,似乎有点气愤,声音却愈发的低了,极小声的说道:“他来灶房,问是哪个轮值,碧星说是我,他就,就给我脸色看,还跟我说……,说我若是,若是,”他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结巴了起来,挣扎半天才勉强说了下去,“说我若是胆敢勾搭教主,便要剁我的手,挖我的眼!”

歆月起初听着还有些糊涂,听到后面便生气起来,说:“他说的甚么话!”

何燕常也有点不快,他不过是在武场里同焬月说了两句话,这人便拿这样的重话去唬人。他说:“不必惊怕。你就睡在我房里,没人敢把你怎样。”

焬月愣了一下,彷佛又惊又喜似的,情不自禁的反问道:“真的么?”

何燕常见他仍是小孩子一般的性情,便笑了起来,说:“怎么不是真的?”沉吟片刻,又说:“你性子太软,若是行走江湖,怕是被人欺负,我教你些防身之术罢。”

歆月还在心底生闷气,却不料事情会有这样大的转机。焬月生性软弱,不好武艺,功夫平平,除了厨艺再无长处,又没有甚么求胜之心,他总是怕这人一旦成年,就会被逐出教中,所以一直想求何燕常说句话把这人留下来,却不料今日里会有这样的机缘。他慌忙的跪下了,又狠狠的拽着焬月,连声的说道:“多谢教主!”焬月有些呆呆的,等回过神来,便也急忙的跪了下来谢他。

歆月似乎是怕他又反悔,连忙催促焬月回去拿衣裳过来睡,何燕常听得好笑起来,说:“我才刚睡起来,你们两个就合计着要歇息了?”

歆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说:“我是怕您又嫌烦,又不想留他了……”

何燕常笑了笑,拿起筷子,趁着饭菜还有一丝热气,慢慢的吃了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便有人来回话,果然是沈梦不见了踪迹,四处寻找都不见,歆月气极了,说:“教主!芾星他们在山庄找遍了都不曾寻见,他必然是偷了使者的马,趁着夜色骑马逃走了!”

何燕常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说:“他原本就不是这庄里的人,走了就走了罢。”歆月不料他竟会如此的轻描淡写,便不平得很,愤愤的说道:“我们庄里又不是客栈,随他自由来去?再说了,他还偷了教里的马!”

何燕常哦了一声,毫不在意的说道,“既然这一次他不告而别,那从此以后都不许他再回来就是了。”

三十二

歆月在心里嘀咕,走都走了,哪里还会回来?又想,迟些要教人把庄里的物事都清点一番才好,也不知那人偷逃之际,顺走了甚么。

只是他看教主今日里好像有些不快,多馀的话便也不敢再说,乖乖的等教主用完了饭,将碗筷收拾了,送去了灶房。

夜里闲来无事,何燕常便给焬月讲易容之术,又教他也过来一同听,他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向来都不大有兴趣,不过他更担心焬月这家伙听着听着就打盹,所以勉为其难的坐了下来,陪伴在侧。

何燕常讲得很慢,焬月听得也极认真,他倒是吃了一惊,除了在灶房,他就没见过这家伙这么认真的样子。何燕常教过了便要他先做来试试,歆月看着焬月笨手笨脚的开始易容,便忍不住问教主说,“到底为了甚么要易容啊?”何燕常笑了起来,说:“很多啊,被人追债的时节,不想应战的时节,这世上总有许多不请自来的麻烦,……想改头换面的时节,总会用到的。”

歆月想了想,忍不住小声的说:“这算甚么,难道不是临阵退缩么?”

何燕常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歆月迟疑片刻,才又问说:“教主,大家都说你迟早要离开教中的,说你根本无心教中的事务,这是真的么?”

何燕常静了一下,却没说甚么,焬月已经照着他说话的话做完了,对着镜子看了看,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就问歆月:“我做得对么?”

何燕常就笑了起来,说:“你过来,他会看甚么?”焬月便听话的走了过来,何燕常伸手摸到他的脸上,从他的鼻尖摸到眉骨,焬月止不住的脸红了起来,何燕常却丝毫不知,他摸的都是刚才教焬月易容的要点之处,焬月倒是一处也不曾漏过。

何燕常夸赞他道:“你做得不错,以后再多试试就好了。”歆月也凑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半晌,说:“好像看起来是有点儿不太一样了。”焬月脸红红的,问他说:“真的么?”何燕常笑着说道:“有一技傍身,总强过两手空空。”歆月还在仔细端详焬月的脸,末了才说:“你学这个倒学得快,以后你易容之前一定要告诉我!”焬月害羞的笑了起来,嗯了一声。

那一个月山里又落了好几次雪,焬月就一直在教主的房中住下了,和歆月一同服侍何燕常。歆月因为有了焬月做帮手,也没有往日里那么的繁忙,他得了空,就去武场里练武。何燕常有时候心情若是好些了,便也会去武场里指点他一二。可是歆月却觉得,教主的心情,似乎一直都不怎么好。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里一直在落雪的缘故,天总是阴沉沉的,值守的小童还来不及将前一夜的落雪扫净,转天的大雪便又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小童们只能勉强的将小径清扫出来,好方便出入,于是地上的雪越积越厚,渐渐的都要高过那些拿扫帚的小童了。

沈梦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他没有料到这里的雪竟然会如此之大,比那时何燕常带他去的玉山的雪还要大。进山的时候,颇费了他许多力气,只是他却毫不在意,一心想快些回到山庄里,见到那个人,他迫不及待的想给那个人看一样东西。

但是还在山庄外面时,他就被拦住了。

他并不认得那个守门的小童,但那小孩子似乎是认得他的,从门缝里瞧见了他,立时就把小门阖上了。无论他说些甚么,那大门纹丝不动,就是不开。

他恼怒起来,便说:“我曾在这庄里住过的,怎么不让我进去?”那小童便说,“教主吩咐了,但凡不告而别者,便不许他再回来了!”

沈梦愣了一下,看着那紧闭的院门,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何燕常是生气了么,就因为他不告而别的缘故?

三十三

他又等了许久,院门丝毫不像要打开的意思,心便愈发的往下沉。雪仍在洋洋洒洒的落着,山里无处不是白茫茫的,他僵硬的站在门外,直冻得手脚冰凉,门却仍旧紧闭如初,他心一横,索性远远的绕去了庄园北面的后门,偷偷的从高墙外翻了进来,一直寻到何燕常的那间小院。

那屋子的里间似有人声,他不知是谁在房中,心里便有些发慌,在窗外站住了,仔细的倾听。里间依稀听到有童子的声音,边笑边说着甚么:“这样子当真好么?”又略带羞涩的说道:“教主摸摸看,这里对么?”

沈梦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声音?又听他话语之间暧昧之极,心中大怒,恼恨不已,当即就破门而出,恨不得一刀杀了这贱人。他怒气冲冲的闯入房中,却看到何燕常正闭眼斜靠在床头,那个焬月拿着镜子照着,脸上不知怎得看起来竟有些古怪。

焬月抬头看到他来,惊慌不已,手紧紧的抓着铜镜,竟然吓得说不出话来,沈梦冷冷的说道:“出去!”焬月眼眶有点儿发红,突然倔强了起来,说:“我不。”

何燕常也听到了他推门进来的声音,怔了一下,便慢慢的坐起身来,焬月看了何燕常一样,便彷佛鼓足了气一般,冲他大声的说道:“你出去!教主的居所,你怎敢不经通报就擅闯!”

沈梦顿时失去了耐性,抓着焬月的肩便把他推出了门外。焬月挣扎的厉害,却丝毫也不能挣脱,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人赶了出去,还顺手将里间的门拴住了。

他飞快了走了回去,坐在床边,大着胆子伸手去摸何燕常,何燕常却偏偏转过身来,他便落了空。何燕常盘腿坐在那里,有些冷漠的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沈梦千里迢迢,日夜兼程的来回赶路,却不料相见时这人却是如此的疏远,心中不免有些恼火,恨恨的说道:“你不许我进来,我只好翻墙进来了。难道你还要去问谁的不是?”

何燕常并不接他的话,只淡淡的说道:“你既然走了,便不必再回来。”

沈梦吃了一惊,没想到小别之后,这人居然会这样的绝情。他心慌起来,小声的说:“我不告而别,你生气了是么?”何燕常毫不理睬,脸上的神色一片漠然,就好像从来都不认得他似的。沈梦那时走得匆忙,不曾同他道别,到底心虚,便从腰间解下挂着的刀来,献宝一般的送到他手边,低声的解释说:“你摸摸看,这是甚么?”何燕常动也不动一下,并不抬手,只冷冷的说道:“不想摸,你走罢。”

沈梦顿时变了脸色,他十分气苦的说道,“我若是同你说是去寻刀,你必然不许我去,所以我才瞒着你独自前往。这刀是你我当日的定情之物,又何必另换它物?若是能够寻回,自然是一件好事。我寻到了刀,便请刀匠将其接起,就是怕你动怒,所以日夜兼程的一路赶回,想早一日教你看看这刀。我心里对你怎样,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我是不告而别,可是总要回来的,你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就生这样大的气?”

何燕常并不答他,只说:“我也同你说了,旧事不必再提,你又何必总要一再提起?不错,这一对刀是当日我赠与何林的定情之物,可何林是何林,你是你,做甚么非要混作一谈?我与你约定初春同走他乡,与往日之事不再相干,也与何林毫无干系,你如何不懂?”沈梦愣了一下,心里突然发慌起来,便说:“我明白的,你赠刀断刀,与今日你我的情意无干,我自然都是明白的。可是……”他低下头,有些倔强的说道:“别的定情之物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这对刀。雄刀给你,雌刀在我这里,成双成对,多好?这是你许给我的,我们就仍拿这对刀做定情信物,不好么?”

何燕常静了片刻,才叹了一声,终于说道:“你为甚么就是不明白?你不是何林,我也不是何剑,你我之间,再也不会如那时在山中一般了。你又何必总是念念不忘?”

沈梦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他这时才终于明白了何燕常话里的意思,这个人是在同他说,无论如何,对他,都不会如同对何林一般了么?

三十四

沈梦眼眶发红,心里难受极了,他想说些甚么,却还是忍住了。他伸手轻轻的覆在何燕常的手上,然后哀求一般的说道:“你摸摸罢,我好容易请人把它接好了。”

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捉着他的手去摸刀。何燕常怔了一下,还是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去摸那柄接好的刀。他的指尖轻轻的碰到刀身的接合之处,便不由得顿了一下。那刀匠本领了得,断口之处接得只有微微的不平,细细一摸,才能觉察出来。若是单凭眼去看,只怕还瞧不出来。这对刀原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宝物,若不是其中有甚么恩仇,只怕世上多少人争抢,落在他手中,也是机缘巧合罢。那刀匠能将此刀接得如此无缝,已经算是极厉害的了。

他的手抚在那断口之处,一瞬间有些失神,心中不知怎得,突然刺痛不已,好像胸口之处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剑似的。胸口疼痛,就好像许多年前站在罗铁生面前时,那种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感觉。

他推开了刀,定了定心神,才有些苦涩的说道:“接得挺好。”

沈梦见他神情有异,原本想说的话便忍住了没说,默默的坐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都静静的呼吸着,各有各的心事,谁也不曾说话。沈梦等了好久,不见他再开口,便自言自语般的喃喃说道:“你还记得,在曹真的庄子里时,你还在池塘里捉了一只小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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