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门外似乎是落着雨,却又似乎没有。
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风吹树叶,还是雨打屋檐。
沈梦自睡梦中醒来,微微的睁开眼,然后怔怔的看着枕边之人。
何燕常仍在睡着,一只手臂将他半抱在怀里,似乎是搂着他,又似乎是在护着他似的,将背对着门外。
沈梦屏着呼吸看他,彷佛害怕惊醒了他的一般。
在教中之时,一夜欢好之后,何燕常彷佛也是这样的搂着他,将他半抱在怀里,身朝里,背朝外。
沈梦轻轻的挣脱开来,坐在他身边,垂下眼去,心里突然有些发慌,却又不知是为了甚么。
他醒来没有多久,何燕常便也醒了,只是还有些似醒非醒的样子。
何燕常要醒不醒之时,是很有些糊涂劲儿的。当年在教中之时,就没人敢在这个时节招惹他。便是午间小憩,若有谁要事来报,也不敢搅他好梦,便在门外垂手侍立,待他转醒时方敢入内。
沈梦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突然有些恍惚,竟然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下还是以往。竟好似也曾有过一模一样的情形,何燕常似梦似醒,不知梦着甚么,他却满腹的心事,只是痴痴的看着这个人。
在这半梦半醒之时,何燕常的神情似乎有些迷茫,沈梦紧紧的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奇特,俯身下去,摸着他的脸,不怕死的亲了亲他的唇。
何燕常含混的“嗯”了一声,带着点儿困惑,却让他心里痒痒的。
沈梦不舍得放开他,便搂住了他的脖颈亲吻,何燕常被他这样凶狠的亲了许久,终于清醒过来,“嗯”了一声,才略带沙哑的说道:“小鬼,一大早就这样精神……”
沈梦搂紧了他,压在他的身上,咬着他的嘴唇说道:“我精神的很,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何燕常笑了一下,此刻他已经全然醒来,却只是随意的搂住了沈梦,然后用那种懒懒的腔调问他道:“怎么,难道你真要干得我下不了床?”
沈梦抱紧了他,喉咙里有些发紧,眼角也有些酸涩,他想,这竟好似梦的一般。
几乎令人不敢相信,也令人不敢醒来。
他掩饰一般的咳嗽了两声,故意用极凶狠的口气说道:“我倒是想。”
何燕常笑了起来,似乎觉着他孩子气,安抚般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便说:“起来了,我要去练剑。”
沈梦怔了一下,才说:“哦。”
何燕常摸到他赤裸的身体,便露出微微的笑意,不经意般的说道:“你的伤不是也快好了么?难道不想离开这里?”
沈梦心里一惊,不料这人会在此时提起出山之事。
“离开又能怎样?”他不知觉中,竟看向了墙上挂着的刀剑,心里突然一片苦涩。
何燕常却浑然不觉,道:“我不是替你削了一条短棍么?你也穿好了衣裳,随我一同去练武好了。”
沈梦低声的笑了,何燕常当年在教中之时,哪里有如今这样的热心武艺?每日里的练剑?
也不知是要找哪个寻仇,所以竟然连脾性都改了。
沈梦笑了又笑,终于止不住的大笑。
他一想到这个人练剑是为了甚么,便觉得不能呼吸了似的,胸中竟是难以纾解的苦闷。
何燕常静默片刻,突然说:“小鬼,你告诉我你仇人是谁,我替你杀了他报仇可好?”
沈梦怔怔的看着他,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恍惚了似的,只有那个“杀”字清晰可闻,犹如一根银针,堪堪的落入了他的心口之上。
他心里快意极了,却又痛恨极了,只是统统不知为何。
何燕常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捏了捏,仿佛安抚,又彷佛在等他回答。
沈梦笑了笑,只觉得胸口生疼,他紧紧的看着何燕常,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说:“好啊。”
何燕常微微一笑,搂住他亲了亲,便摸了衣裳下床去了。
沈梦有些恍惚的看着他穿好衣裳,又看他神态自若的走去墙边摸剑,半天才回过神来,匆忙的抓起衣裳穿起,然后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既然何燕常已决意要出山了,那当年刀中所藏之物,必然要一并带出才是。
沈梦知道时间紧迫,只是他这里愈是心急如焚,却愈是寻不见。又想到这梦一般的时日如此短暂,犹如水中月,镜中花,转瞬即逝,心中竟是无比的惶恐。
等到出山之时,便是梦醒之日。那时,他便再也不是何林,而是那个与何燕常有着夺教之仇,杀“妻”之恨的沈梦沈雁林。
只看那时生死两别,何燕常如何待他,他便知道了。
这个人,为着黄谌的缘故,便恨了他。
明明不知再见何时,这人却是那么的冷漠,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也是那时,沈梦才知道。原来他生死不明,前途未卜之时,竟然还是舍不得看这人命悬一线。
明明他是恨着这个人的,可到了最后,却还是舍不得动手杀他。
倒是何燕常,怕是早已厌弃了他,铁了心肠要杀他的。
那时他在香雪山庄之中,还不曾明白,还因此恼恨了许久,如今想想,竟有些悔恨。
只是当时当日,他又如何能够知道?
他心中牵挂刀中之物的下落,又想着分别不日将至,每每心绪烦乱,躁乱之极,竟是一反常态,难得的沉默起来。何燕常练剑之后,要去山溪间洗身,他也紧紧相随,几乎不离半步。
何燕常却不知他心中为何焦急,只当他一朝食髓知味,所以兴致来了便要求欢。
何燕常生性随和,又不知为了甚么,竟彷佛对他极为中意。他于情事上有什么求索,若不是太出格的,便都顺着他了。
因此沈梦在山溪旁抱住他,向他求欢之时,何燕常倒也没什么不肯。两人便在野地里又做了两回。
沈梦搂着他走进水中,剥尽了他的衣裳,撩着水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又细细的亲吻着他肌肤上滚落的每一颗水珠,直到吻得何燕常情动了之后,才狠狠的把他压到在水边,藉着冰凉的溪水进入他的身体。
方才看何燕常舞剑之时,他便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胯下之物硬得发胀。那种强烈却又陌生的情欲彷佛滚油一般,煎熬着他,令他痛苦,却又令他无比渴望。他想要折磨何燕常,又想要取悦何燕常,他想要看到何燕常在他身下打开身体,想要看到何燕常为他沉醉,为他呻吟,为他喘息,想要何燕常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他,也只属于他。
他一直忍耐到何燕常练完剑,又忍耐着抚过何燕常身体的每一寸,这才终于狠狠的把何燕常压在身下。他的欲望犹如脱缰的野马,丝毫不能掌控了,只是肆意的在何燕常的体内冲撞抽插,没有丝毫的技巧,没有丝毫的要诀,他心里只有情欲,只有何燕常,这两者紧紧的绞缠在他的心上,犹如烧得赤红的烙铁一般,灼得他胸口发疼。
他在何燕常的体内泄了出来的时节,彷佛整个山都静了似的。何燕常的喘息声犹如雪片一般落在水面上,水波微微晃动,沈梦的心也随之轻晃。他真想搂紧了何燕常,两个人永永远远就在这空无一人的野山里住下去,时时刻刻的相拥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记得。
他到底年轻些,泄过不知多久,抱着何燕常在怀里,抚弄了片刻,便又想要了。却只是不说话,半硬的男根在何燕常股间用力的磨蹭着,然后舔弄着何燕常的脖颈。
何燕常见他仍是惜字如金,不肯多说话,只当他年少面皮薄,仍在害羞,便逗他:“你还要来?”
沈梦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呼吸声却又粗重了几分。
何燕常便笑,说:“果然是少年人。”却也没再说什么,任由他揉弄,又胡来了一回。
沈梦那几日也不知是怎么,竟然彷佛中邪了一般,好似初识情欲的一般,兴致一来便要求欢。一日多则四五次,少则两三次,竟彷佛不要命一般。
两人在水边,在野地里,在高树下,一一的做过了,两人都知道这空山之中不会再有他人,所以竟是出奇的放纵和肆意。
在水边次数却是最多,何燕常被他带在浅水边,藉着水里弄他,那水波微微晃动,彷佛无数只手指一般,轻轻的抚弄着两人交合之处,沈梦又勇猛异常,何燕常被他弄得泄了数次,到了最后竟然是什么也射不出了。
沈梦最喜欢这样抱着他,看他微微恍惚,彷佛失神一般的模样,然后便狠狠的含着他的唇,堵着他的嘴,一直亲得他回过神来。
何燕常倒是很由着他,也彷佛觉着极快活,赞他精力十足,还夸他悟性极高,一点就透。
沈梦便情不自禁的脸红了起来,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可是见他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便忍不住发狠,用力的亲着他,彷佛要将他吞吃下腹,溶入骨血一般才甘心。
便是这样纵情生死的日子,沈梦原以为还有数日。
却不料只到了第三日,两人住着的山居里便来了外人。
山门被轻轻叩响之时,沈梦正在替何燕常擦剑,闻声便是一惊,直觉竟是握剑而起。
何燕常才同他欢好过,发也懒得束,衣也懒得披,只是斜斜的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正似梦似醒之际,却听到叩门声响起,他低低的“唔”了一声,单手撑在床边,缓缓的坐了起来。
“是门响?”
何燕常微微皱眉,心中极为疑惑。
沈梦将剑紧紧握在手中,低声说道,“我去看看。”
何燕常却极快,顷刻间便走至他身旁,见他手中剑按住,低声说:“你在我身后。”
沈梦见他相护之意甚是坚决,心里,却不曾开口,只是默默的站在他身后,看他将剑入鞘之后,这才慢慢走出山居,双手拉开竹门。
叩门者不过是两个少年,打扮得彷佛教中之人,只是从来不曾见过。沈梦心中惊疑不定,只是沉默的看着他们两人。
那两人声音极低的同何燕常说着些甚么,沈梦倾尽全力去听,只听到他们说道教中生出异变,费大人请教主出山归教。
又低声说着费大人如何如何,沈梦心里一团乱,心想,他必是早有筹备,不然如何丝毫不见异色?
想起方才床笫之间的欢色,心中竟然有些怨恨。
那两人又从怀里取出书信来,递与何燕常手中。
何燕常却袖着手,并不接过,淡淡的说道:“我双目早已失明,你们既然在这山中相守,难道竟不知?”
那两人面面相觑,似有愧色,何燕常顿了一顿,才说:“车马可曾备好?”
那两人连忙点头相应,何燕常便微微点头,回来房中,笑着同他说道:“小鬼,可都听见了?”
沈梦口中发苦,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何燕常摸了摸横放在桌上的剑,又去壁上取了挂着的刀,掂了一掂,才将刀身慢慢拔出。
他看刀时,只觉得似一把好刀,可何燕常拔刀时,却令他大吃一惊。
那刀甫一出鞘,刀光竟如水般倾泻而出,寒意之重,杀气之盛,竟令人望而却步。
沈梦心中早有提防,却也不由心口一颤。
何燕常却又突地将刀入鞘,微笑着说道,“宝刀应未老,只是蒙尘久。”
沈梦见他将刀仔细的挂在腰间,又取了簪子,将发束起,那时便不免露出了鬓间的白发来,竟然刺目无比。
沈梦最见不得这个了,当时便大怒。何燕常如何生出了白发?明明正当壮年,却为了一个黄谌伤心至此,可见黄谌未死之时,他对黄谌是如何的好了。沈梦心里极恨此事,片刻都不愿想起,偏偏何燕常鬓间白发醒目,彷佛有意要提醒着他似的。
沈梦见他装束停当,连刀都系好了,再不似往日披发袒胸的随意,也知道何燕常出山之意已决,必然不能更改了,心中极其的不甘愤恨,犹如被毒蛇噬咬着的一般,嘶声说道:“你要走?”
何燕常循声望去,微微的笑,反问他道:“如何不走?”
沈梦还不及开口,便听他又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便是这样,你还有甚么要带的?快些收拾了。”
沈梦大吃一惊,紧紧的望着他,竟然说不出话来。
何燕常笑道:“怎么?”
沈梦明知他意,也知自己面容尽毁,便是当真随他回去教中,也未必就能被人认出,可心中仍是挣扎了许久。
何燕常见他只是不语,以为他犹豫未决,便笑了笑,淡淡的说道:“小鬼,原来你果然反悔了。”
沈梦看他腰中所挂之刀,又看黄谌之剑随意的摆在桌上,心底突然有甚么一闪而过,那两把刀剑他都曾细细摸过的,剑是他惯用之物,又是黄谌所留,因此他格外留心,并不曾觉着有甚么异样,倒是那刀……
他突地站了起来,低声的说道,“你空口在这里说些甚么反悔不反悔的话,哄得我只身随你回去了魔教,之后又会怎样?我要如何信你?”
何燕常眉梢轻轻扬起,略一沉吟,便把腰中之刀拔出,微微一握,竟然分作两把。
沈梦大吃一惊,眼睁睁的看他从刀身贴合之处摸出一片金箔似的物事,轻轻迭起,仍旧塞入怀中,才把其中一把刀分与了他。
何燕常似笑非笑的说道:“小鬼,你不就是想要个信物么?”
沈梦屏着呼吸看他将薄刀递过,心里竟然挣扎不已,也不知是不是该拼死一搏,将他怀中之物夺回。可他到底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便定了定神,声音微颤的说道:“哪个要你的信物!”
何燕常微微一笑,扬眉问他说:“当真不要?”
沈梦心中恼恨,劈手将刀夺过,说:“若是当真送了我,休要再讨回!”
何燕常将手一松,低声的同他说道:“你随我一同回去么?”
沈梦紧紧的看着他怀中微微露出的一角,咬了咬牙,便说:“去便去。”
何燕常轻笑一声,却并没有再说些甚么。
沈梦万万也料想不到,何燕常说要他一同回去教中做教主夫人,竟然并不是玩笑。
前来接何燕常回教的人其实共有五人,都是极面生的少年,想来是在山中徘徊已久,只等今日了。
一朝得了何燕常的允诺,片刻之间便备好了马车,在柴门外恭候。
何燕常捉住他的手腕,带他一同出门,对着门外的那些少年吩咐道:“这是我契弟,此番回去,把他与我一般的对待,若是稍有差池,便是对我的不敬。”
少年们似乎都略有惊恐,沈梦也怔了一下。
往日在教中,他从来不曾见过何燕常如此的说话。何燕常对下属都极为纵容,几乎不怎么管事,便是教中服侍他的人有所怠慢,他也并不怎么在意的。
如今却说出这样有几分严厉的话来,沈梦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只是回过神来之后,晓得他说了甚么,不由得满面通红,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出,只好强按怒火,抿口不言。
大约是费清吩咐过了,几人日夜疾驰,竟然飞速的赶回了教中。沈梦想起之前这几人压低的话语,猜测必然是庆王府有所行动,不然若只是寻常的江湖事,不会惹得费清如此不安。
沈梦一路之上都在暗暗的琢磨那把麒麟刀。
当日在教主宫中得了那把刀鞘,他曾在灯下细细的看过。刀鞘花纹繁复细致,与他往日见过的兵器大不相同,绝不似江湖人的手笔。又想起庆王府苦苦追索此刀,便觉出其中必有关联。只是所知甚少,其中的关节他一时还理不明白。
沈梦想起何燕常暗藏在这鸳鸯双刀之中的物事,那物极薄极轻,彷佛金箔一般,只是看他随意的折起,又不似金箔,所以心中疑惑。只是当时事出突然,不过匆匆一瞥,并不曾看真,于是此刻懊悔非常。
他们一行人回至教中,沈梦随他走下马车,看着旧日熟悉的草木楼阁,无一不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的,心口便微微发颤,竟然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