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声好,两人边走边说话。
“李笙,我似乎忘了说声谢谢,现在补给你,当日多亏了你的药,我才能顺利骗过师傅。”
他叹一声,“谢倒不必,当初我与云儿的事,多得你相助。只是我应承你后就在想,我这样做对不对,原先生从前救过我,我这样帮你骗他……”
“师傅不会怪你,这是我求你的。若不这样做,我兴许早就死了。”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为何要假死,你不怕原先生他疑心,就算不疑心,你就忍心他为你伤怀?”
我默然,“这样的伤怀是暂时的,师傅他会很快走出来,毕竟我与他之间其实……其实没有你想的那样纠缠。而且你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转过头说,“你知道我对他……一直放不下,我一直爱着他,但我的病,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拖一天是一天,其实我真的不舍得他。有一回我偶然在京城见到你,我就想出这么个办法去瞒他,你当我心里好受吗?他对我怎样你也明白的,你要让他眼见着我在他面前死去吗?”
“你使这招金蝉脱壳,又有何分别?你最终还是选择死在他面前。”
“这不同,若不是你的药混淆他的视线,真叫他查出我的病因,他会怎么想?”
“你太在意他的感受了,才让自己进退两难。就是叫他知道了原委又如何,他本就欠你良多,他知道了便无法离开你,岂不是得偿你多年夙愿?”
“是,他再不会离开我,他只会更感激我。便是知道如此我才诸多隐瞒,我不想约束他,不愿他因为愧疚不得不留在我身边,他从前过的便是闲云野鹤的日子,你叫他日日守着一个将死之人却毫无办法,只等眼睁睁看着那人去死,而且那人还是因他而死,你要他怎么接受,这对他而言,是怎样的折磨,我明白这种苦等的滋味,不能叫他重蹈覆辙。
他该是自由的,天空任鱼跃,海阔任鸟飞,这才是他,是我所爱所想的人。”
他看我一眼说,“即便如此,你也不必选择鱼死网破,要想隐瞒,方法不是只有一个。”
“是,方法有很多,但这是最安全的一种。其实我以前想过不告而别并且差点实施,我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我走了,我明白,他一定会来找我,有一天他会堪破我辛苦隐藏的真相,你说他会如何?我只能这样做。”
“你有没有想过,原先生他是怎么想的?若是他……”
“不会的,”我打断他,“没有这种可能,不管是怎样的结果,我都不后悔我所做的,你看我这身子,总归是拖不过的,何必累他一世?我情愿就这样去了反倒干净些。”
“你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念头?隐瞒到底,然后抽身而去?”
“是,我从开始便是这样的打算。”若是真免不了一死,我会找个僻静的角落,一个人静静的死去,而不是死在他的满怀愧疚中,这样的怜悯,是我最恨的。即便得不到真正所想,也不愿要这样的施舍。
所以我设了个局,我以这种面目安静的死去,他便不会深究,只以为我想不开自尽,而不是元气耗尽,灯枯油尽。
“我原本给自己定的时间是三个月,我以为三个月内我必死无疑,那个时候真的抱着这样的决心在等死,早一天晚一天其实没有区别。世事难料,我没想到我将死之际你又救了我一次。于是我到现在也还活着。”
“倒不是我要救你,只是尽人事罢了。说起来有一个人你还真得感谢,他为你付出良多,对你可算煞费苦心了。若不是他跋山涉水为你找到那味药,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我知道。”我淡淡的说,“我很承他的情。”
李笙说的不错,他确实为我付出良多,当初制药缺了一味药,天山雪莲。
这天山雪莲是武林至宝,生在至阴至寒之地,一年方开一次,一次只生一株,相传有固本培元,提升功力,甚至起死回生之效。多少年来,来抢的人不计其数,岂是这么好拿的?
我不知道叶绫罗是怎么拿到它并连日赶路送回来,这一路上他遭受了多少,他从未对我说起,也没有以此要挟我。
他为何他不忌恨我,我伤他的那一刀,虽不致死,也让他痛足了十天半月,他什么也没抱怨就为我采药,甚至亲身去天山那样险峻的地方。
他的心思我当然明白,但我……
“这一句承情便罢了?我想他要的不是这个。”
“你管的太宽了。”
他假装叹息道,“现在的傻子真多,被人捅了一刀,还眼巴巴跑到大雪山去守夜采药,为此摔断了腿,也只得人家一句承情,太不值得了。”
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谁,叶小侯的腿……我有很大的责任,虽然后来及时救治,也落了个瘸子的后遗症。我的目光黯淡下来,低声说,“你想我如何?”
“应该是他想你如何?你怎么没胆量去问他?有些事便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莫等失去了才想后悔。”
我不以为然,用后脑勺对他。
他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的说,“说句良心话,他对你是真不错,若是我便应了他又如何?”
“好,你去应他,云忧归我了。”我从善如流。
他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是为你着想吗?你倒想着和我抢人,敢挖我墙角试试。”
他又说,“说真的,你好好想想吧,原先生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不要再想,若真能放下了,选择小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旁人的事,在李笙眼里自然是风轻云淡的,但作为局内人,要放下一段感情,重新开始,谈何容易?至少我便做不到。
第五十九章:寻药(一)
又说了些闲话,李笙拍我的肩膀嘱咐说,“你的病还需注意,近来好了许多,可以早做准备,算算雪莲盛放也就在两个月后,你明日便启程吧,往北方一路走,雇辆马车,快的话一个月便到,切记要早去早回,我才好早日为你制药。”
我点点头。
他又说,“这天山雪莲盛名已久,向来为人所觊觎,又是一年花开的时节,此去一路不甚太平,若是遇到什么人,”他的脸色有些变了,他顿了顿,只说,“不可意气用事,你要小心,要平安回来。”
我点头表示了解,转身说,“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你屋里那位指不定还在等你。”
他走过来环住我的肩膀拥抱了一下很快放开,“小默,你多保重,要活着回来。”
“我知道。”我淡漠的说,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半空挂着一轮弯月,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出行的时候并没有准备多少东西,云忧塞给我一个包袱,叫我好生收着,说是到时候用的着,当然我不是一个人去,我叫他不必担心,来年开春了他也还能见到我。
有人替我雇了辆马车,某人不得不充当车夫,一路上,小侯板着张脸,我笑着说,“你可以不去。”
他瞪了我一眼,将我塞进车里,扬起马鞭便走。他还算有分寸,行的不快不慢,我靠在后垫上,惬意的架起腿,掀帘往外头看,就当做一次旅行也算不错,如果忽略某人那张臭臭的脸的话就更不错了。
行了一半停下歇息,小侯提了个意见,雇个车夫,他坐里面。我以马车拥堵为由一口回绝,他的脸色更臭了,大概他这辈子也没做过赶车这活,觉得憋屈了,我好笑的想,下回让他尝尝更憋屈的。
连赶了三天的路,终于抵达一个小镇,随意找了家客栈投宿,店家上前招呼,小侯毫不犹豫的说,“两间上房。”
整整三日,他没和我说一句话,似乎打算和我倔上了,我不以为意,只要他别半途丢下我,随他折腾。
小侯的脸绿了,因为那店家摇摇头说,“客棺,本店只剩一间房了。”
我说,“不如去别处看看。”
店家又说,“别处也不会有,不瞒客官,近来本镇外来客甚多,谁家都没空了。”
我看看叶小侯,叶小侯看看我。
店家催道,“客官怎么说,是住还是不住?”
我想了想说,“我们就要那间房,带路吧。”
两个大男人一间房也凑合,又不是真出来旅行的。
小二走在前面拐弯处停下,指着一间潮湿阴暗的小屋子说,“客官,就是这了。”说着就要退下。
我拦道,“你就让我们住这?”
“老板已经说了,本店没有多余的房间。要别间没有。”他说完就走了。
我气得直跺脚,小侯倒显得淡定了。
我赌气说,“不如我们别住了,直接赶路吧,大不了住山郊野外,又不是没住过。”
叶小侯睨了我一眼,终于有动静了,“别赌气,好好歇下吧,明日早些赶路要紧。”
我进了房间,点了许多烛火,仍显得潮湿,我一屁股坐到床上,倒头就睡。
他皱眉,拧我耳朵,“先别睡,我叫人去打热水了,洗洗再睡。”
我推开他的手,“你倒不抱怨了,知道理我了?”
“是,我随你便,行了吧?”
匆匆洗完睡了,翻来覆去不踏实,赶了三天的路全身都叫嚣着疲倦,只想就这样一睡不起。
过了会,身边的位置凹了下去,那人说,“往那边挪挪,腾个空。”
我自发挪了,背对着他不说话。
他也没说什么,过了半响我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似是睡着了,不由得叹气。
叶绫罗真的有些不同了,别人把这叫做成长,他现在没以前那样霸道了,成熟了很多。
他这样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又没必要陪我,现下受这种罪倒不抱怨了,难道我连他也不如?
其实他没有义务陪我,本来就不关他的事,他担心我一路随我而来,我却没什么好脸色,实在有些不近人情,天山雪莲是这么好拿的吗?凭我一人之力,怕是不成,他一定有别的部署吧?那时候便是他为我采的药引,他一定费了很多心思,甚至为此瘸了腿,我却无以为报。说起来是我拖累了他。
天一亮便赶路,夜了找处地方安身,然后又是赶路,就这样连续赶了一个月,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天山脚下。
叶绫罗在天山早有部署,他的部下早在最大的客栈订下房间等候,我舒舒服服洗了澡,倚着窗户往外看,叶小侯在楼下和一个人说着什么,见我看过去便回我一笑,我连忙转开视线以免他多想。
这边窗户刚开,他便推门进来,“刚才看什么呢?是不是觉得你弟弟很帅?”
我脸色未变,从容自若的说,“帅是没发现,倒是阁下的脸皮,却是一绝。”
“是吗?”他笑的毫不介怀,故作神秘的说,“你猜猜,我方才在楼下见到了谁?你一定想不到。”
我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这个时候来天山的人,有几个不是为了那雪莲?这些人都将是我的敌人,有什么好猜的,谁不是一样。
“你不想知道便罢,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他将我推倒床上躺着,“好好歇息,我去打探消息,今年来的人里面应该不难对付,但也不能大意。你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了。”
叶绫罗一走,我便往外走,取雪莲是我的事,我怎么能看着他在外头奔波自己睡大觉呢?不如先下楼看看今年来的都是什么人,探探口风。刚走到大堂楼梯口,我不由停住了,底下几个人围在一处说些什么,我凝神细听,只听一个大汉说,“你们听说没?朝廷出大乱子了,锦衣侯去向不明,小皇帝颁了三道圣旨命他回来。”
“我听说锦衣侯病了,不是大半年没上朝吗?”一个拿剑的年轻人插嘴。
“这哪是病了,我听说他是为了一个男人拒绝回京。”
“兄弟你不是开玩笑吧?他能为了谁?那景王不是早死了?”
“此言差矣,当时朝廷颁下圣旨说景王忽染恶疾不治身亡我便不信,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事有蹊跷,指不定人家正和锦衣侯风流快活呢,哪里就死了,就说当时封王的时候小皇帝赐了他一座府邸,还不是空置?据侯府的人说,景王一直与那小侯爷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有什么说的,我看朝廷此行定是为了遮丑。那些王侯之间的龌龊事,真是说也说不尽。”
“啪啪啪!”响亮的掌声响起,楼下的人纷纷抬头看,我缓缓走下来,朝方才说话的人抱拳,“兄台说的极是,只是小弟有个问题不明白想向兄台讨教讨教,小弟林默,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那年轻人抬头看见我,眼睛一亮,见我抱拳也回了一礼,“在下……在下习京生。”
第六十章:寻药(二)
我笑了,心下默默记了。习、京、生。
我想好词笑着说,“习兄是否认识景王?我看习兄的说辞,似乎对景王很是熟悉。”
习京生说,“不瞒林兄,在下有个妹妹曾在候府当差,这里面的缘由都是她与我说的,虽说我未见过景王本人但据家妹说此人生得不像个男儿,多半是个狐媚子。因此在下作此猜想,林兄可有不解?”
我说,“没有了,只有一点,习兄别称我什么林兄不林兄的,看起来习兄应当比我大,不如就称我贤弟可好。”
习京生抱拳,“贤弟好。”
我莞尔一笑,习京生有片刻的呆愣,他怔怔的看着我,我咳了几声,他方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可疑的红云。
我说,“小弟听说过几日是雪莲盛放之期,习兄也是为此而来?”
“这是家师之命,命我再此监察,至于雪莲,自然胜者所有。”
“以何为胜?小弟是第一次来到天山,要劳烦习兄多多指教。”
“这自然没问题,指引新人是我的职责所在。忘了说,在下是天山始祖的三弟子,此次师傅派我引导各位上山,规矩还是往年的,以武艺较高下,胜者可取走雪莲。”习京生一边说一边看我,我回之一笑,他忙又调转眼光看向别处。
我暗暗好笑,想到雪莲的归属不禁皱眉,这天山定的规矩竟要比武,当然这是江湖人通常解决事情的方法,强者为胜,只是我而今一身功力尽毁,与废人何异,要只身一人得下头彩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叶绫罗那边……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我吓了一大跳,叶小侯嬉皮笑脸出现在我身后,他随意的揽住我的腰,亲昵的说,“才一会没见,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跟谁说话呢?”
我看向习京生,他怔怔的望着叶绫罗搭我腰上那只手,呆了片刻反应过来,略微有些尴尬,他讪讪的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叶绫罗阴阳怪气的接了句,“不送。”
我转头瞪了他一眼,“你打的什么心思?”
他怪叫起来,“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前脚刚走,后脚你就勾搭上别人了,你说我安的什么心?”
我忍耐的说,“我不和你吵,在这里吵起来没什么意思。”
他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我拔腿就走,他忙追上来就要捉我,我一闪避过去了,往回廊处去了。
急赶了几步,他没再追上来,方才身边似乎掠过一个白影,我立时怔住,那个身影,隐隐有种熟悉的味道,似乎像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