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宥听他这一问,眉梢微微地挑了挑,却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
纪年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我之前有问过你吧?你当时坚决表示不会跟我一起来北京,这会儿却又出现在这里,敢情你是为了故意跟我错开时间,好方便你动手是吗?”
杨宥愣了愣,压根没料到纪年竟会往这方面去想,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反倒是纪年占了上风更是咄咄逼人,“怎么不说话了?被我猜对了吗?杨宥!苏云庭已经死了,夏家也早已不如当年了,你就不能放他们一马吗?”
这一来杨宥也来了气,将啤酒罐使劲砸在桌上,“谁跟你说我来北京是为了报仇的?再说了,就算我真杀了姓夏的那老头儿,也是他欠我的!”
纪年不曾想过他与杨宥之间的矛盾竟能有这么深,这一刻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跟杨宥沟通,这人就像一头栽进了泥潭中,怎么都出不来,“不要总把欠不欠挂在嘴边,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连砚礼都能放下,而你却做不到?”
杨宥仍然固执得很,“凭什么要我放下?要不是那死老头……”
他话还没说完,纪年立马打断了他,“你够了!不要忘记你现在是杨宥,不是苏云庭!”他似是用尽全力吼出了这一句,而后又放柔语调劝道:“算了吧,不要再报仇了,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你又何苦这样执着?”
杨宥摇摇头,拒绝得一点儿不含糊,“我忘不了。”
纪年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回答,可是杨宥也完全劝不听,他们之间就好像竖着一块玻璃板,明明可以看到对方,却怎么都摸不着,“所以,你还是坚持要杀师父对吗?”不知为何,到这一刻他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望向杨宥,试图在那对眸子里寻求答案。
然而杨宥却始终沉默着,纪年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变得好陌生,“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的话,那么,我想我们……”
“纪年。”杨宥的语调猛地往上一挑,目光变得越发凌厉,“你可要想清楚了,这话一旦说出口,就肯定收不回去了。”
他的提醒确实起到了作用,那之后纪年没再说话,想必也明白覆水难收的道理,最后他一赌气,甩手就打算离开。
“上哪儿去?”杨宥在他身后问道。
纪年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过头,“今晚不睡你这儿。”他顿了顿,又跟上一句,“杨宥,不管你有多恨夏家,我都不会让你动我师父。”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地甩上,杨宥疲惫地倒在沙发里,苦笑着低问:“为什么连你都不再帮我?”
他知道纪年刚才原本是想和他提分手,值得庆幸的是,他到底没有把那句话说全了,这至少说明纪年还是爱着他的,只不过在某些事上他们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却不知这分歧演变到最后会是怎样,当彼此都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时,恐怕分手也是迟早的事吧?
他自嘲地笑出声,又拿起桌上那罐啤酒,将剩余的一半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手一松,易拉罐顺着地面滚出很远,他扶着额头痛苦地闭上双眼,眉宇间深深凝起一片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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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杨宥总共喝掉了三罐啤酒一瓶洋酒,一夜的醉生梦死,直接导致第二天头痛欲裂,他一觉睡到中午,实在是因为头疼得厉害,才起床洗脸刷牙,然后又给前台打电话,叫了份午餐,特地还点了杯蜂蜜柚子茶来醒酒。
半小时后餐点送来,杨宥喝过那杯暖茶,头疼缓解了不少,接着用完午餐,便窝在沙发中发呆。
他突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事,昨晚跟纪年大吵了一架,这会儿他俩也算是处于冷战中,在这件事上,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自然也不会主动打电话去认错。
只是经过这一闹,本就不怎么美丽的心情越发显得低落,午后杨宥坐在床边喝茶,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似乎都在忙碌,他突然很羡慕这样快节奏的生活,也许一旦忙起来,就无暇去胡思乱想了,可悲的是他压根就找不到事儿来做。
两点多的时候,他的线人给他打了通电话,杨宥瞄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慢吞吞地接起来,“有事?”
男人浑厚的声线从手机那边传来,“昨晚沈纪年是回夏家的武馆睡的。”
“哦。”杨宥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件事兴趣缺缺。
男人很快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旋即又问:“怎么了?你俩昨儿吵架了?”
杨宥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别提了,闹得厉害,怪我昨天情绪太失控,我当时要是早点接了你那通电话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说到这个男人也挺郁闷,“对了,我说你昨天怎么回事?我瞧见你掐那老头儿了,你还真打算弄死他?”
被问及此事,杨宥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不是没弄死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他一条命,本应该直接往他心口捅一刀才是。”
听他这么说,男人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他是云庭过去的人脉,当初云庭计划报仇时他就帮了不少忙。
这回杨宥来北京,心里惦记着这么一号人物,便试着去联系了一下,没想到还真联系上了。
男人重义气,做事也靠谱,就是不太赞成他去杀人,最初他俩也为这事儿争执过,杨宥用一句“这是云庭未了的心愿”把对方的话给堵了回去,虽然事后男人没再反对过什么,可心里总还是不愿他去伤人性命的。
这天,他听杨宥一席话,又忍不住劝道:“杨宥,难道你想和苏砚礼一样去坐牢吗?”
杨宥被他问得怔了怔,联想到昨日才见过的砚礼,心头又是一阵苦涩,“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劝我别动手,而不站在苏云庭的角度去想想?”
“不是没有想过,杨宥,其实大家都是为了你好。”男人顿了顿,接着又开口,“我去看过砚礼,他给我说了云庭出事前后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其中云庭有句话打动了我。”
杨宥握着手机的力道紧了紧,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哪一句?”
男人想到当时的情形,低声笑了笑,“云庭当初的计划是要杀夏家的四位老人以及夏四爷的儿子夏风,但是他最终只干掉了四个人,唯独在夏老爷子那里失手了,我问砚礼怎么就没想过继续报仇?他告诉我,因为云庭不希望他那么做。”
杨宥努力地回忆着,依稀记得自己确实对砚礼有过这样的嘱咐。
“苏砚礼说,云庭死前曾对他万般叮嘱,要他忘记仇恨,当日云庭的原话是:别为了一个快死的老人去冒这个险,不值得。”
杨宥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句话,他仍记得那时候他侥幸从警方的枪下逃过,可胸口却中了颗子弹,怕自己会撑不住,所以他特地把砚礼叫到身边来,就像留遗言似的说了一堆,其中就有这么一句。
“现在,我同样将这句话送给你,杨宥,为了一个快死的老人冒这个险不值得,夏老爷子顶多还有十几年的笀命,可故意杀人就未必只是坐十几年的牢了,个中利弊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那天结束了通话后,杨宥独自想了许久,其实道理他全都懂,当日劝砚礼时他说得头头是道,可一旦换作自己,要放下这段仇恨就变得那么难。
他翻开手机相册,从一个子文件夹里找到张老照片,那是他母亲年轻时的模样,背景是儿时在广州的老房子,对于母亲,他所剩无多,一张简陋的相片,已然是全部。
51、【扫墓偶遇徐小碗】
当日为了报仇,云庭做了充足的准备,整整十八年,就为了向夏家讨笔血债。若不是因为留了夏老爷子的命,他也不至于沦落到最后的下场。
其实他不怕死,更不怕坐牢,一直以来,他只是太过感情用事。外人都当云庭是在杀夏馆主时失了手才暴露了身份,殊不知夏老爷子之所以能保住性命,只因他是唯一知道方筱柔被葬在哪里的人,假如连他都死了,云庭又该上哪儿去找母亲的骨灰?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杨宥便早早地出了门,坐在开往墓园的专车上,晨曦透过窗玻璃洋洋洒洒地落在侧身,杨宥看着这一路的风景,想着过往的许多事,记得第一次去祭拜母亲是在他死前没多久,那次他坐的是出租车,那天北京下着雨,那时他还叫苏云庭。
下车后,杨宥在墓园外买了一束白菊,沿着记忆中走过的路往里走,这时候并非扫墓的季节,园内的人并不多,偶有几个正在祭拜着自己的亲人。
杨宥来到母亲的墓前,将白菊放在一旁,拿出事先备好的香点上,对着墓碑深深三拜,而后他又给母亲烧了点纸钱,都是老一辈的习俗,说是给逝去的长辈烧纸,那对方在阴间也能谋个官位,就不怕没钱花,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竟也这么流传了下来。
该做的都做完后,杨宥在母亲的墓前又给她磕了个头,这才说上头一句话,“妈,我来看你了。”他拿了块帕子擦拭着墓碑,碑上的照片不知是哪儿找的,他都没见过。
“儿子命大,那颗子弹也没能要了我的命,只不过换了张脸。”他轻轻抚摸着相片上母亲的脸,接着说:“对不起啊,那么晚才来看您,妈,我好想你……”他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
之后是许久的沉默,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杨宥终于又开口,“我杀过很多人,您一定都看到了吧?那些仇人现在就只剩一个了,妈妈,如果是您,您会希望我怎么做呢?”
问题是问出去了,可是却没有人能回答他,杨宥等了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起来,“您一定也觉得我很傻。”感觉情绪到了个临界点,他赶忙用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会没出息地哭出来。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身后却倏地响起个声音,“那个……先生,您没事吧?”杨宥被吓了一跳,旋即回过头去。
只见来人是个瞧着二十来岁的男生,长得挺瘦小,手里捧着一束花,他将杨宥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遍,问道:“先生您是方筱柔的亲人?”
杨宥也仔细打量起这人的脸,可看了又看仍觉得没印象,“我姓杨,你是什么人?我好像没见过你。”
男孩倒不怕生,笑着介绍起自己来,“我叫徐小碗,与墓碑的主人没什么关系,只是每年这时候都会来拜一拜。”
杨宥心中暗自一惊,“每年?”
徐小碗点着头,弯腰将花放在杨宥的那束边上,直起身后回答道:“是啊,连着来了三年了,还是头一回撞见有人来祭拜,我原以为她没有亲人呢!”
杨宥望着徐小碗的眼睛,觉得这人看起来傻乎乎的,应该没有恶意,便也对他放下了警惕,“我住上海,这趟正好来北京,所以顺道来拜拜,你怎么也挑这时候来?”如今清明未至又非冬至,会选这时候来祭拜确实奇怪,而且今天也不是他母亲的忌日,这让杨宥感觉纳闷得很。
徐小碗倒是没什么心机,听杨宥这么问,便老老实实地把什么都说了,“我也是受人之托,三年前我师兄离开前曾拜托我,让我每年的今天来这里祭拜两位故人。”
“两位?”杨宥正琢磨着另一个是谁,徐小碗已将答案说了出来,“另一位是方筱柔的儿子苏云庭,三年前的今天他去世了,享年二十九。”
杨宥就没往那方面想,这会儿听徐小碗提起来,算了算日子才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原来已经过了三年,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那你刚才说的你师兄是?”杨宥心里想着多半是纪年不会错,不过还得在徐小碗这儿求个准话。
徐小碗还挺贴心,怕光说名字杨宥也弄不清是谁,故而还给加了个前缀,“是御华馆馆主的徒弟沈纪年。”
杨宥瞧徐小碗这人单纯得很,他既然称纪年为师兄,那必然也是御华馆的弟子,便趁机多问了他点事儿,“我听说沈纪年最近也回北京了啊,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祭拜?”
徐小碗给方筱柔上完了香,直起身如实道:“老馆主病了,师兄跟少爷两人轮流守着,本来之前他是说今天要一块儿来的,但昨天突然又说不来了,可能是最近累坏了吧?”
闻言,杨宥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心里清楚纪年临时说不来的真正原因,可又不好对徐小碗说,只随口应了一句,“那回头我有空也去看看他。”
徐小碗笑笑,拜完了这边,又准备去拜云庭,他问杨宥要不要一起去,杨宥自是不会推脱,便随他一道。
这自个儿给自个儿祭拜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待遇,杨宥跟在徐小碗身后,远远就瞧见不远处的一块墓,乍一看就觉得气派。
“这墓是谁给立的?”杨宥走过去,瞧了眼墓碑,这块地儿本就比别处大,在墓碑的旁边还立着一张大理石的桌子,周围分别固定着四个同样质地的圆凳子,想必是供祭拜者休息的地方,这让杨宥不禁感慨设计者的用心良苦。
徐小碗一到墓前,便自顾自地开始忙活起来,嘴上却不忘回他,“还能有谁?苏云庭身前没什么亲友,唯一的弟弟在他死后也入狱了,夏家人更不会帮他找墓地,也只有师兄能有这份心,帮他操办了后事。”
杨宥在周围转了一圈又绕回来,墓碑上是他前世的照片,只是连他都已不记得这张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下的了。
“这墓如此气派,他还真舍得花这笔钱。”杨宥默默感叹,忍不住在心底抱怨纪年又乱花钱。
徐小碗照旧把刚才那些个祭拜的流程走一遍,随后将一炷香递到杨宥面前,“你要不要也来上个香?”
杨宥一愣,而后微笑着接过来,还真给自己上了炷香,他本也不忌讳这些,只当是来祭奠下前世的自己。
徐小碗也不会知道,这墓里葬着的骨灰其实就是他身边站着的这人,若真知道了,定然不是现在这般脸色。
事后两人顺着墓园一道往回走,途中杨宥又开始对徐小碗问东问西,“我看你师兄对苏云庭挺上心的,想必当他是很重要的人。”
徐小碗轻叹一声,说起这话题还略显感伤,“听说是爱过,苏云庭死的时候师兄特别伤心,还差点跟砚礼哥绝交。”
砚礼儿时也在夏家长大,对于徐小碗会认识苏砚礼杨宥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纪年为了他要跟砚礼绝交?这倒让他觉得挺稀奇。
“沈纪年和苏砚礼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
“以前关系是很好没错,可后来说崩就崩了,师兄这一翻脸,不管是直接还间接导致苏云庭死亡的人他都不搭理了,咱们私底下还说,他这回是铁了心狠到底了,没想到在砚礼哥上庭那天,他竟以证人的身份出现了。”徐小碗讲得绘声绘色,只差没手舞足蹈。
杨宥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纪年从来没告诉过他,要不是今天刚巧遇上徐小碗,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死后纪年到底为他做过些什么。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会很坚持自己的信念,然而一旦发现了一些令自己感动的事情,即便只是一两件小事,都可能动摇当初的决心。
杨宥忽然觉得,也许自己没必要跟纪年继续冷战下去,原本他们都深爱着彼此,又何苦要做出些让对方伤心的事情?
有了这层意识以后,杨宥也不再纠结,他算了算日子,觉得冷战也该结束了。
从郊区的墓园回到市区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杨宥顺便请徐小碗一起吃了顿午饭,饭桌上两人又瞎聊了一些,杨宥得知今晚是承影在医院守夜,便说晚上去御华馆找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