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 下——没有鱼的水煮鱼

何翊摇摇头：“你哪里像高兴的样子。”

“我在笑啊，我是很高兴啊，我一直想他放过我，现在他终于说再也不会见面了……再也不会……”云溪笑着说：“都结束了……我觉得……这真是……太好了……”眼泪就掉了下去。

何翊叹口气，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不见了也好，本来就不该有什么。”

“本来也就没什么……”云溪望着他：“你以为我和他有什么？”

“没什么，他那样对你，早该分手了，”何翊擦着云溪的脸：“就算你哭我也不会笑你，因为你是因为高兴哭的，对不对？”

云溪点点头：“是呢，我太高兴了……”

何翊又叹口气，把他搂进怀里：“不管因为什么都好，不管哭也好笑也好，我看不到，你也看不到，谁都看不到，别压抑自己了。”

云溪摇摇头，他推开他：“不需要，我和他彻底分开了，那么我就不该对他有任何情感了，高兴也好难过也好，都不要有了……”他转过身：“我真的没事了。”

何翊望着他的侧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术还在紧张地进行，手术室的无影灯下穿无菌服的医生们还在紧张地忙碌：“血压多少？”“150，90”“氧饱和90。”“嗯，昏迷指数……”

谭箴站在手术室门外，谭太太还在哭：“怎么办啊……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偏偏碰到这种事……”

谭箴皱着眉：“不会有事的，现在医学很发达。”他虽然这样说着，但额头上也是细密的一层汗。

“怎么会开车跑到那种地方去，都是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

谭箴阴沉着脸：“是他自己作！要去见那个贱人！”

谭太太哭着说：“我不管，我只要我儿子活着，他好好的找男找女我都不管……我只要他活着……”

“不准说这种话，谭骁这么年轻身体一直都好，他不可能有事的！”谭箴烦躁不已：“那个贱人一定是说了什么话，以谭骁的车技不可能出这种事！”

谭太太擦着眼泪：“目击者不是说小骁是为了避让行人吗，傻孩子，人家横穿马路他避着别人倒把自己给撞了……我儿子就是心太好了……”她又哭：“我可怜的儿子，你要出了事怎么办啊……”

谭箴冷哼一声：“那个横穿马路的人，我当然要告到他倾家荡产！还有那个贱人，谭骁不去见他就没有这种事！”

“都是你，非要把他们分开，我都说算了算了男的就男的吧小骁喜欢就好了……”

“不可能！我谭家绝不可能接受一个男人！”谭箴冷冷地说：“那个贱人应该祈祷谭骁没事，不然我就要他给我儿子陪葬，连带他妈妈一起，我说到做到！”

“你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你给我儿子积点德行吗……”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过来：“谭先生，情况不太好。”

谭太太立刻哭出来，谭箴看着他：“继续说。”

“我们已经尽力了，当时气垫虽然弹开，但车速太快撞击太大，脑内出血严重，”医生摇摇头：“我们尽了全力，但恐怕他还是很难苏醒……”

谭箴盯着他：“很难苏醒是什么意思？”

医生惋惜地叹口气：“陷入重度昏迷状态，而且会维持很久。”

“很久是多久？”

“可能一个月，可能半年，可能一年，可能十年，”医生停一下：“也可能一辈子……”

谭箴震了一下，他的脸色迅速灰暗下去：“请您帮帮我们，谭骁只有二十七岁，他的人生还很长。”

“我们会继续尽力的。”医生程式化地说：“请您放心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他说着走开，谭箴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谭骁不会有事的……”他眼里闪着阴冷的光：“不然的话……”

第五十五章

昭明学院学风并不太严，上课睡觉讲话什么的老师管的也不多，何翊翻着书，同桌的女生就凑过来问：“云溪怎么回事啊，精神好差。”

何翊抬起头：“嗯。”他侧脸去看坐在窗边的云溪。

他一看他就知道他在走神，少年安安静静地坐着，已经齐肩的黑色发丝垂下来，对比地脸更加白的毫无血色，他自从受伤之后精神一直不好，人一直瘦得厉害，总是恍恍惚惚的样子，有时候和他说话说了很久，他半天才应一句你说什么。

同桌的女生小声说：“何翊你和他住一起，他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看他走路都要倒的样子，病美人病成这样也得去看医生啊。”

何翊说：“我带他看过校医。”

“怎么说的？”女生说：“他这个样子好让人担心。”

“说他睡眠不好开了点安神的药。”何翊这样说着，心里却也担心，或许过一阵子就好了吧，他接着问：“你知道什么东西开胃吗？云溪吃东西胃口很差，好不容易吃点还吐出来……”

女生意义不明地笑：“啊？孕吐啊？”

何翊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我开玩笑开玩笑！”女生赶紧摇头，正色说：“吃点清淡的吧，身体不好本来就该少吃点油腻的，不过说真的，你应该带他去大医院看看，校医恐怕不行，我看他大概真的生病了。”

何翊点点头，心想真的得去看医生了。

下课后，两人一起回宿舍，何翊边走边说：“你脸色好差，昨晚又没睡好？”

云溪低头走着，不说话，何翊猜他又走神：“云溪！”

云溪猛地抬头：“啊？”

何翊无奈地说：“你怎么回事啊？你这样我很担心。”

云溪低声说：“我没事啊，挺好的。”

“好什么啊？我又不是看不出来，你精神很差，马上就要期中考了，你再这个状态下去不行。”

——嗯，以后没人养你了，要好好学习……

云溪点点头：“我好好学习。”

何翊看着他苍白的脸：“你已经不是学习的问题了，什么时候去看看医生吧，我担心你身体。”

“我没事，”云溪说：“就是老有奇怪的感觉，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正说着，突然身后一声汽车喇叭的声音，两人回过头，一个中年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朝他们走来。

谭箴伸出手：“好久不见啊云溪。”

云溪也伸出手和他握：“您好。”

何翊已经能从他的相貌猜出他是谁，礼节性地点头。

谭箴笑着说：“最近学习怎么样？”

“就快期中考了。”云溪直接地问：“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算有……”谭箴看一眼旁边的何翊，何翊立刻反应过来，知趣地说：“你们聊，我先回宿舍了。”

云溪点点头，何翊就往宿舍方向走去，但他多少有些不放心，云溪说过谭骁的父亲来找过他要他离开，云溪听他的话离开了，那么他现在来找又是出了什么事呢？何翊回头去看，他与正在交谈地云溪谭箴两人并不远。

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他明显地看到在谭箴说了一句话之后，云溪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像是被人惊吓般地后退，然后谭箴抓住了他的手腕。

何翊已经准备冲过去了，但这个时候云溪却点了点头，他顺从地跟着谭箴往车边走，然后钻进车里。

车很快离去。

下午还有课，过几天就有期中考，云溪这样跟一个男人离开，明显是不符合封闭式学校规定的。

但是到底出了什么事？何翊不放心，他直觉地觉得这件事和谭骁有关，他心思微动，悄悄跟过去。

谭箴站在病房门外，他仍然是和颜悦色：“没错我是想让你离开谭骁，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人父母的也希望他能好起来，希望你可以理解。谭骁很喜欢你，这点我知道你也知道，你对他而言很重要，我们试过很多方法都不行，所以只好把你请来，希望你不要怪我出尔反尔又要你们见面。”

云溪默默地点头，往房里走，谭箴又叫住他：“乖孩子，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我就是要他醒过来，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这样勉强你你心里一定很不愿意，但我请你不要敷衍了事，呵呵，只要他醒来了，我就不会亏待你……我保证会尽力照顾你妈妈。”

云溪突然开口：“你什么意思？”

谭箴笑着说：“如果谭骁醒不过来，我就要你们陪葬。”他说完直接关上门。

云溪沉默了一会，他朝屏风后的病床走去。

病房里安安静静，云溪慢慢走过去，病床上的男人的脸是熟悉而安静的，他头上包着层层纱布，看起来十分虚弱，甚至是有些可怜。云溪坐在他身边，他呆呆地看着男人的脸，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相处过。

谭骁喜欢说话，喜欢笑，见面了就喜欢动手动脚，然后亲亲热热地黏过来：小溪……

谭骁有点喜怒无常，上一秒钟还高高兴兴，下一秒钟就脸色阴沉，只要自己稍微反抗他。

谭骁占有欲很强，不允许自己做的事情很多，但也亲口说：不再见了。

谭骁曾经跪着吻自己的手说我爱你，也曾经叮嘱自己不要感冒，不要挑食，不要熬夜。

谭骁曾经蛮横地说跟我走，也曾经声音沙哑地说我好想你。

而谭骁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云溪觉得自己应该去想一些谭骁恶劣的事，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但他此刻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满眼都是男人虚弱的包了层层纱布的脸，他看着他的脸，叫他：“谭骁？”

谭骁当然不会回答他，云溪继续说：“你也有今天啊，你平时不是很嚣张天不怕地不怕吗？”他眼睛望着谭骁手上连着的吊针线：“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我可以很容易地杀掉你呢，比如……”少年的手指缠绕在吊针线上：“把你的吊针拔掉，插进你的心脏……你就会死了吧。”

“可是，你爸爸心眼真多啊，他说你醒不过来我和我妈就要给你陪葬，你们还真是像，不光是相貌，连做事手段都像极了，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人了……”云溪松开吊针的线：“所以，你不但不能死，还得醒过来呢。”

他望着男人紧闭的眼睛，谭骁有异常华丽的长睫毛，云溪伸出手指去碰他的睫毛，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其实你长的很好看呢，是不是有很多女人喜欢你啊，你很有钱，又是单身，不了解你的人会以为你是钻石王老五吧，其实你……”他摇摇头：“脾气坏，心肠坏，不择手段，性格恶劣，占有欲强，从不考虑别人想法，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而且你害死了我爸爸……还有我妈妈……还那样对我……”云溪低着头轻声说：“所以我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他的声音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回荡。没有回应，没有回音。

“我明明这样恨你，但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他没有再说下去。

第五十六章

何翊打车跟在云溪的后面，直到医院，他在门口等到谭箴离去才进去，他很容易地问到谭骁的病房和病情，他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谭骁居然会受这么重的伤。

病房的门没有关严，从半掩的门里他能清楚地看见云溪坐在谭骁的床边，眼睛望着谭骁的脸。

病房里十分安静，云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谭骁，仿佛时光停滞，仿佛这样就可以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何翊觉得自己根本是个多余的人。他转身轻轻走开。

晚上谭太太来看儿子，她看着少年：“你就是云溪？”

云溪点点头，谭太太仔细地看他：“要是女孩就好了……”

云溪明白她在说什么，谭太太说：“我家小骁能不能醒，我们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你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们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和他讲过去的事，给他放过去拍的影片，都没有用……医生也说没办法……”她说着就要擦眼泪：“算我求你，一定要让我儿子醒过来。”

云溪低着头：“我不是医生。”

谭太太望着他：“可小骁很喜欢你，他对他爸爸说这辈子都只会和你一个人在一起，从小他最怕他爸爸，不敢和他顶嘴，这一次他把一辈子的嘴都顶完了，他爸爸也是那个脾气，还把他赶出了家，他是真喜欢你，我想也只有你才能让他醒了……”

“你们把我想的太过了，”云溪看着女人：“我妈妈也是这样，我是她唯一的儿子，我叫了她三年多她也没有醒，并且她一辈子都不会醒的，我连我妈妈都叫不醒，更不要说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谭骁了……”

谭太太沉默了一会：“可是我没别的办法了，医生说他可能一辈子都醒不了，我只要小骁可以和从前一样，他和是男人还是女人在一起我都不计较了。”

云溪沉默着，谭太太叹口气：“孩子你还没吃晚饭吧，去吃点东西再过来吧。”

云溪摇摇头：“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点啊，不然你身体垮了，我家儿子醒来的希望更渺茫了……”

“真的吃不下，我饿了会去吃的。”

他并没有撒谎，他胃口一直很差，现在更加不好，一会谭箴也来了，他对谭太太说：“你别在这呆着了，别妨碍他们。”

他拉着妻子离开，临走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溪：“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我要他尽快醒过来。”

夜已经很深了，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云溪仍然坐在床边，没有开灯，室外的光照进房间，照在男人的脸上。

他看着他的脸，觉得他还是这样比较好。

“我住院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看我吧，你还拉着我的手……”云溪轻轻托起男人的手：“像这样对吗？其实我都知道，但是不想告诉你……”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像下定决心似地伏在男人手上：“你是从我学校回来路上发生车祸的，你车技这么好为什么会出这样的车祸，看来老天都看不下去要收了你呢……你是个坏人……”

“还说都不再见了，可是又见了呢，也不对，只是我见你，你没有见我，也不算违背了你的话，我知道你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云溪望着夜色中男人的脸：“你不是说要去周游世界吗，夏天去南极看雪，冬天去赤道流汗，春天去加拿大看还是绿色的枫叶，秋天去北海道看只剩叶子的樱花，你就是这样喜欢反着来，你会做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