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对着韩复的是他的左边手臂,韩复站在他身前,看他将手臂伸出来,狠狠一记藤条抽下,绝佳的韧性让藤条弹起的时候卷了个弯,李越湲疼得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胳膊。
韩复依旧的面沉如水。
李越湲再拿手帕擦擦汗,重新将左臂伸出来,这一次,显然没有第一次伸得直。
“啪!”又是狠狠一下。
李越湲还来不及反应,韩复接下来的一记藤条就落在他屁股上,隔着裤子,生疼生疼,像是恨不得有血从皮肤里挤出来。
韩复的声音很冷,“能不能挨?”
李越湲点头,“能。”
韩复站在他身体右侧,“能挨就给我伸好伸直了!做错事躲什么躲!喜欢我疼你就裤子脱了乖乖趴在我腿上拿巴掌拍你屁股,想吃糖买糖,想喝粥喂粥!”
一句话说得李越湲脸红到了脖子根,他挺直身子大声道,“教练,对不起!”
韩复没说话,只是他伸直了右臂的时候给了狠狠地两下。而后将藤条扔进夹壁,又取出来一瓶药,“去让沈嵩帮你擦。这么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一个人干人家一群,真出了事怎么办。这脾气怎么总是改不好!”
李越湲听他不生气了,训自己的口气又像疼小孩子,他哪里还好意思,连忙接了药瓶就抱着衣服出去。
韩复叫他,“等等。”
李越湲站住。
韩复拿了一条大浴巾给他,“裹上吧。这么出去小朔看着,你不怕丢人?”
“谢谢教练。”李越湲披了浴巾逃一般地出去了。
李越湲出来的时候听到阳台上殷朔的笑声,爱吃醋的小孩狠狠踹了一脚阳台门,沈嵩打开门出来,本来沉着脸,可看他裹着浴巾眉毛蹙在一起的样子也心疼了。“怎样?”
“你说要怎样!”李越湲犹自不满足。不是应该等在门口心急如焚的嘛,干嘛还跑去阳台和别人玩笑。
沈嵩回头看了一眼殷朔,“就是这样了,你自己再练练。”
李越湲头也不回自顾向前走,沈嵩跟着,到了沙发上,李越湲裹紧了浴巾。
沈嵩道:“给我看看。”
“看什么看!”李越湲嘴硬着,可握着浴巾的手却不那么紧了。
沈嵩道,“挨了多少?”语声还是平素那种不够严肃的腔调,但明明就是很心疼的。
李越湲抽了下手,沈嵩自然地替他将浴巾揭起来,看到他后背伤痕,心就蓦地抽了一下,而后将脸轻轻贴在他背上,“疼坏了吧。”
李越湲就是受不了他温柔,明明这人是很呆的,木讷、严肃、不解风情,可偏偏知道自己脾气就愿意温柔起来,他心里受用多了,“还好。”
沈嵩半跪在地毯上,轻轻吻了吻他后背那道旧伤叠加的印子,而后伸出手道,“药呢?”沈嵩的声音是典型的学生会主席腔,很稳定,很安静,让人放心。
李越湲将药放在他手里,又轻轻握了握他指头,沈嵩红了下脸,站起身浅吻他后脖颈,“我先去洗手。”
带着篮球从阳台进来的殷朔目瞪口呆。
李越湲感觉到有人,“嵩脸皮很薄的,不过教练也不是外人。”
“这个时代的人,可以这么放肆地做这种事吗?”小孩傻傻问。
李越湲答,“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哦。”小家伙算是接受了这样的解释。他远远走过来,看着李越湲背后伤痕累累,“这些,是韩打的吗?”
李越湲有点尴尬,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从小四处漂泊,有个人管着自己实在是很好,心里明明就是将教练当师父的,“嗯。”
“很重。”小家伙下结论。
李越湲道,“还好吧。”
沈嵩洗了手过来,对殷朔轻轻点点头,殷朔自觉地离开。沈嵩半跪在沙发上替李越湲上药,李越湲隐忍着不出声,坚硬的头发被汗水打得软趴趴的,但整个人却依然挺拔。
恋人之间的上药安抚大概就是这样,没有撒娇,没有邀宠,有的只是,我在这里,所以你也在这里。哪怕再苦、再疼也不出声,因为出不出声我的难过你都知道。
殷朔推开了书房的门。
“小朔。”韩复微笑着对他招手。
殷朔没过来,“你打李学长了?”
“嗯。”韩复点头。
“为什么?”殷朔问。
“他跟了我。”韩复的回答很简单。
殷朔不说话了。
韩复站起来将他揽过来,“怎么了?”
“李学长是很好的人。”殷朔道。
“的确。不是我看中的,我不会出手。”韩复很冷静。
“你打他的背,还有胳膊。”殷朔道。
“那又怎么样?”提到这种问题,韩复太理智。
“很疼。”殷朔的回答非常实诚。
韩复笑了,“当然。不疼我打他干什么?”这句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殷朔说不出话了。
韩复问他,“你不喜欢我教训越湲?”
殷朔想了想,小小声,“没有。”
“那,你是替他打抱不平?”韩复问。
殷朔又想了想,“没有。”
“那你来干什么呢?小朔。”韩复问。
殷朔的眼睛睁大了,是啊,来干什么呢?好久,殷小朋友说,“我也不知道。”
韩复将殷朔抱过来,轻轻按按他小鼻子,“我知道。”
殷朔更迷糊了。本来就笨,好像跟着韩之后更不聪明了。
“小朔是心里有点不舒服了。你的韩怎么能也打别人呢?如果韩也像罚你一样,脱别人的小裤子,用巴掌拍人家的屁股,小朔肯定会不高兴,是不是?”韩复问。
殷朔想了想,“你没有打李学长的屁股。”
韩复笑了,“那是不一样的。我是他的教练,我管他、教他,但是,有些规矩不能逾越。”他说着就拍了拍小孩的屁股,“这里,是很私密的地方,不是谁都可以碰的。明白吗?”
小孩的脸胀红了,明明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被韩搞糊涂了。
“越湲跟着我,他从小就没有亲人,我当他是自己很好的学生,弟子。他的脾气太硬,我不能照顾他一辈子,现在不教好了,以后会吃亏的。嗯?”韩复讲着道理。
殷朔点点头。
“可是,越湲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他的自尊,骄傲,对于——我们暂且把这种管教称为训诫。对于这种训诫,他接受的极限是我必然要考虑的,不能因为扛起了管教谁的责任,就无耻地要求他在自己面前放弃一切底限。我不会要求越湲脱裤子,因为这对于越湲,不是他可以接受的。所以,虽然我在教越湲,但是,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明白吗?”韩复跟小孩讲得很清楚。他可不想小孩有一星半点的误会。
“哦。”小孩似懂非懂。
韩复道,“所以——因为我们是平等的,越湲就不会觉得这是难堪了。”
殷朔终于抓住主题,“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打学长呢?”
“谁叫他不知道保护自己,贸然动手让自己受伤。”韩复提起来还是又气。
小孩眨巴着眼睛,“可是,你既然因为他受伤打他,难道你打的就不算受伤了吗?”
第二十章:小冲突
殷朔终于抓住主题,“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打学长呢?”
“谁叫他不知道保护自己,贸然动手让自己受伤。”韩复提起来还是又气。
小孩眨巴着眼睛,“可是,你既然因为他受伤打他,难道你打的就不算受伤了吗?”
韩复的脸瞬时阴下来了,“这是两件事。”
小孩不懂了,“为什么是两件事?”
“我打他不是因为他不该打架,而是任何时候都不该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因此,他受伤,受多重的伤,只是相应的后果。但教训,一是为了这件事本身,二是为了,他下次不敢这么做。”韩复道。
“那,您觉得,李学长下次是不是就不敢打架了?”殷朔问。
“当然不是。”韩复道,“你有没有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殷朔看着他,“那为什么还要打李学长?”
韩复道,“因为要告诉他,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所以,你打得那么重。事实上,根本是没有效果的。”殷朔道。
韩复一惊,旋即平静下来,“也不能这样说。至少,他下次犯错之前会想一想。”
殷朔望着韩复,一字一字道,“韩。我觉得你这样,不对。像我在大唐的时候,我师父也会罚我,打我,因为我练功偷懒,或者做错事。当然,也有自己晚上图晚风舒服在井旁边睡着滚到井里去,可那是我确确实实错了,我挨了打以后就不犯了。就像你教我背单词背课文,我背不下来,你打我,我记住了。我觉得,你打李学长,应该是因为李学长偷东西,和人动手,而不是因为你说的让自己受伤。因为偷东西,乱打架是不应该的,但是受伤是不可避免的。”
韩复看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只是一笑,“嗯。你有你的想法。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如果偷东西就是越湲的生活方式,我不会逼他去改变。”
“李学长可以打零工,可以做很多事,为什么一定要偷东西!”小孩闹了。
“我说了,生活方式。”韩复的语声波澜不惊。
殷朔气得握住小拳头,“那,你明明教过我,在这个时代不能随便对人出手,为什么还要出手!”
韩复道,“我不出手是我的道德。就像是做杀手的人绝不会对不是目标的人出手一样,除非是要借他的身份。但是我也记得我告诉过你,不出手更多的是因为要保护我们自己。”
殷朔拼命摇头,“韩不是这样的人!韩不是这么自私的人!”
韩复皱起眉头,“我不觉得这和自私有任何联系。我努力做我的社会角色,我也答应你,在这个时代里,恪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小朔,我已经做到这一点了,别在为那些无聊的公理道义来和我纠缠了好不好?”他说着拉过殷朔,轻轻去吻他发心。
殷朔推开他,像个受伤的小孩,跑了。
“小朔!”韩复追过去,究竟是怎么了,已经是转世了,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殷朔钻进自己小书房,甩掉拖鞋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为什么,那么好的韩是这样一个人呢?
“教练。”沈嵩用不太冒犯的声音叫韩复。
韩复皱着眉,“什么事?”
“小学弟高考结束了,也是该正式加入篮球社的训练了。”沈嵩道。
“嗯,这件事你安排。”韩复很烦。
沈嵩道,“殷学弟刚结束高考,压力恐怕有些大。”
韩复道,“他有什么压力?他只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让我有压力。”
李越湲过来,“教练?”
韩复摆摆手,“没事。”
门推开了,小孩穿着白色袜子走出来,虽然房间有地毯,但从书房的木地板到客厅的地毯之间还是很凉的大理石,韩复连忙站起来“怎么了?”
“李学长要走吗?”小孩没有理韩复,看样子是还在生气。
李越湲道,“怎么了?”
小孩抬起脸,“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和村长还有村民道歉。”
他这话一出,别说是韩复李越湲,就连沈嵩都有些发怔,“为什么?”
“我刚才想了好久。第一,学长去偷东西是不对的。学长是为我偷东西,我也有不对。所以,李学长道歉,我也要道歉。但是东西是韩——教练叫偷的,所以他也不对,也要道歉。沈学长陪着去,是从犯,也要道歉。”
韩复道,“我有叫他们留下钱,留下的钱绝对够买那些东西。”
殷朔摇头,沈嵩居然也道,“学弟说的有道理,不问自取,总是我们无礼。”
殷朔道,“第二。打架。打架是起源误会的。李学长自己也说了,是你趴着捡彩票才被误会的。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本来应该好好解释才对,怎么能动手呢?”
韩复这会已经没话了,解释,你解释人家就会信吗?
殷朔接着道,“第三,就是最不对的地方。是韩。”
韩复没说话。他已经能猜到小孩要说什么了。
“学长跟人家打架,各有胜负。韩居然仗着自己的能力报复,这不是仗势欺人吗?”殷朔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韩复看着他,“然后呢?”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当然应该去道歉了。”说到这里还看着韩复,“如果你去道歉的话,刚才的事,我就原谅你了。”
韩复看着殷朔扑闪的大眼睛,他觉得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晕眩感,什么叫,刚才的事我就原谅你了,说两句话,一言不合就跑把自己闷起来,我还没说揍你呢你居然就原谅我了。
李越湲看热闹一般地盯着韩复,沈嵩隐性看热闹。
韩复轻轻清了清嗓子,“我有做错什么吗?”
殷朔看着他,“你连自己做错什么都不知道吗?”
一向都只揍别人的韩复被抢了台词真是有几分尴尬,“嗯,小朔。我说过了,是我们的理念不一样,理念这种东西,是没有对错的。”
殷朔摇头,“《史记高祖本纪》记载,刘邦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无论在哪个时代,这三样都是要不得的。”
韩复脸色铁青,殷朔原本还振振有词,可看韩复气得指节在响也是吓坏了,小孩怯生生地叫道,“韩——”
沈嵩和李越湲也有几分意外,虽然小学弟的大脑回路有些——呃,奇怪,但是怎么也不至于让教练气成这样。
韩复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却是冷笑,“杀人者死。很好,拿你的敛刃出来让我抵命啊!”
李越湲待要说什么,被沈嵩拉走了。
殷朔这才知道他在气什么,原本理直气壮的也变得有些怯生生的,脚尖蹭着两只拖鞋拧来拧去,声音低低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杀人是不对的;偷东西也是不对的;伤人还是不对的。”小孩越说声音越小,明明自己没说错嘛。
韩复坐下来,看小孩的样子倒是气平了些,“我说了,你觉得我不对,尽可要我抵命。韩复绝不皱一下眉头。”
小孩也嘟起了嘴,“你耍赖!”
韩复无奈,“我怎么耍赖?”
“你明知道我最受不了你这样说,你还要这样!你耍赖!你堂堂第一杀手,篮球教练,彩票专家,你居然耍赖!”比起耍赖功夫,谁能及得上殷小朔。
韩复觉得冷汗直冒,只得道,“我说得是事实,不信,你刺我一剑试试。”
小东西摇头,“我不要。”说着就蹭过来,用手摸着韩复胸口。
韩复突然握住殷朔手腕,“映!你是映!”
小东西抽出手,揉着发疼的手腕,“韩,你又说奇怪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