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拿起殷朔的纸,静静看了一遍,“你过来。”
殷朔走过来,韩复拉过他腰,褪了他裤子。
殷朔什么也没有说,背对着韩复站着。
第一记戒尺,重重地敲上去。
“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只有况,不是何况。”韩复道。
“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殷朔跟着念了一遍。
屁股上的戒尺痛得太实在,殷朔紧紧攥住了手。那是第一次,殷朔被打觉得心里难过。那种气息哽在喉咙里,他说不出什么,就是难过。委屈、压抑、甚至,还有愤怒。
“啪!”又是一记。还是拍在臀峰上。殷朔的臀太过白皙,这样的印子压上去,无端地就会让人觉得残忍。尤其是,这种残忍处在被质疑的时候。
韩复语声平静,“子姑待之。继而命西鄙北鄙贰于己。这个句子里,鄙是边境的意思,贰是说,为两属之地。”
殷朔握着的拳头没有松开,“我记住了。”他跟着又念一遍。
下一次,还是一记戒尺,同样,打过了就说得清清楚楚。再一次,又是一记。
打完了,韩复放下戒尺,替殷朔去提裤子。
殷朔身子一侧,韩复收回了手,殷朔自己退到一边,将裤子提好了。
韩复站起来,什么话都没有,除下了自己的上衣,顺手就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戒尺。
“韩——”殷朔叫他。
韩复没有回答,“初,郑武公娶于申”他念古文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坚定。
“啪!”重重地一记戒尺,韩复用右手挥下去,拍在了自己后背上。
“曰武姜子”
又是一记!
“生庄公及共叔段”
“倏!”
“嗖!”
“韩!”殷朔叫了出来。
韩复回肘,戒尺上被殷朔的真气穿了一个小圆洞,“你干什么?”他问得很平静。
“我没有和你生气,你为什么还和我怄得这么厉害!”殷朔质问道。
韩复轻笑了下,“对不起。我自己都没有背会,没资格罚你。”
殷朔看着他,“你是很认真地和我说吗?”
韩复点头。
殷朔拿起了戒尺,“拿着这根板子的人,一定要比被管教的人强吗?”
韩复沉默。
殷朔缓缓道,“我承认。刚开始,我是有一点小心眼,有一点委屈。我觉得,既然你自己都没有做到,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尤其是——”
韩复轻声道,“尤其是,我还打了你。”
殷朔点头。
韩复微笑,“我知道,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大概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教别人。在‘轫’的时候,没有人会用板子教你学,因为生活就是一条鞭子,生命就是一把尺子,你只有不断地去学,偷着去和别人学,才有可能活得更长久。”
殷朔轻轻去抚韩复背上的伤痕,板子的印子那么宽,那么实在地印上去,韩打得那么重,会不会伤到骨头。他用手指去碰,却怕这样的触碰都会给他带来更深的疼痛。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爱极了一只熟睡的猫,他想去摸摸它的皮毛,又怕一个不小心吵醒他。
韩一直在照顾着自己。吃饭会不会吃得太饱胃疼,晚上睡觉有没有盖好被子,就连刷牙都怕刷的时间太久了自己会恶心,他关心自己的一切事,可是,自己有没有哪怕一天想一想,韩过得怎么样呢?他想自己从长安来不方便、不习惯,教自己适应这里的一切,自己几乎忘了,韩也是一样的外来者啊。
殷朔自责了。
韩的从前,是杀手。脑海里有一句话,杀手不是职业,是宿命。这是谁说的,他想不起了,只是当时听到这句话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心悸,让他现在还不敢回忆。
杀手,不止意味着无时无刻的危险,更意味着,从来没有人珍惜过的生命。
原来,那么爱惜自己的韩,竟从来没有被人关心过吗?
韩复苦笑,“我大概是太自以为是了。所以,就犯了错误。要求你做这做那,自己却没有完全做到。”
殷朔摇了摇头。
韩复转过身来,“小朔!我向你保证!以后,无论我叫你做什么,我自己都会做好!单词,我们一起背,练球,我们一起来,生活中的一切我们都一起面对,而不是自以为是,做那个要求你的人!”
殷朔看着他,缓缓问,“韩,如果有一个家长,他自己没有文化,也不认字,他可以说要孩子好好学习吗?”
韩复呆住了。
殷朔看着他,“可以吗?”
韩复答,“当然可以。但是——”
殷朔却郑重地道,“我也想过了。可能不是深思熟虑,只是,刚才很努力地在想。训诫,是一种责任。只要训诫的人严格要求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只要他是爱着别人,关心着那个人的,他就可以要求他去做这样的事。我没有父母,可是我想,如果大人要求我上学,背不好书会打我手板的话,我不会因为大人不会背就不做的。就像现在的学生,不能因为他们的父母没有考上大学,就说他们没有资格要求自己去考大学了啊。”
韩复看着殷朔热切的眼神,良久,终于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朔,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愿意你将我当成你家大人,我是真真切切的希望,做你今生可以唯一依靠的韩。
那天晚上,韩复在小书房里看了一夜的书。《郑伯克段于鄢》、《曹刿论战》,还有要求小孩背诵的英语课文,他问自己,韩复,你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大人。
殷朔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根本无法想象韩复的心中是多少的纠结。
在唐朝,大人,是父亲的意思。
难道,他的爱,他对他压抑的全部欲望,他甚至都舍不得释放的感情,在他眼里,只能是,亲情了吗?
韩复不知道。
他想了很久,睡不着。又上各个情感论坛,依然寻不到答案。
“我叫映。我是警察。”
那是他生命里的亮色,在每天都是血肉倾轧的轫,在结束生命和被人结束生命的循环里,他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我是个警察,可是,我觉得自己喜欢上你了。函,要怎么办呢?”抱着膝坐在目标身边的映这样说。
“是为了让我放过他吗?”韩复恨自己,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可以那么无情。掌中射线逼出去,目标瞬时毙命。
映那样诚挚的表白,依然未能撼动第一杀手不变的尊严。
目标死了。他依然是最强的杀手,自己的胸口,留下了他的一枪。
“函,你去自首吧。我帮你问过了,只会判五百年。我会陪着你的!”映说。
如果,我当初答应了呢?
韩复问自己。
我是宁愿答应你,在2311的监牢里失去彼此的自由相互禁锢,用唯一的余生来爱你;还是愿意在2011的世界里失去你的爱,得到你的亲情。
映,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会怎么样?
如果你帮我选一次,你是怎么样?
韩复的指甲扎进了手掌,作为杀手,他是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的,可想,他握得有多深。
敲门的声音格外清晰。杀手的警觉要他立刻站起来。
门口那个人笑得很好看,“韩,我都才用半小时背一课,不许你偷偷用功了!”
韩复起身接过他递来的饮料,暗黑色的液体,难道,他的映居然还会帮他冲咖啡。韩复想着,抿了一口,却发觉一股怪味,“这是什么东西?”
殷朔道,“红糖水啊。情绪低落的日子,都要喝这个的!”
韩复脸一抽,“你听谁说的?”
殷朔道,“街上发的杂志啊,《天下女人》。”
韩复一口红糖水喷出来,殷小朔一脸茫然。
韩复考虑了一下,还是让小朔的世界单纯一点吧,“哦,那,那,下次别冲这么浓了。”
第三十一章:牵手
沈嵩过生日。
沈队长的生日,作为沈队长亲密战友的殷朔自然要到。这些天跟球队大家处得越来越好,殷朔可是非常期盼这个生日呢。韩复看着殷朔忙前忙后的帮沈嵩准备生日礼物,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殷朔倒是开心的很,带一次性桌布、带水、带零食,还算上了球队一堆人的份。
韩复开车将一箱子菜从烧烤摊装到后备箱里,又开车去接沈嵩和李越湲。谁知到了沈嵩家楼下,两个人却一个也不见。韩教练心道,李越湲不靠谱也就算了,怎么沈嵩也跟着胡闹。正想打电话训人,却看到沈嵩绞着李越湲双手,一副八十年代公安机关对付犯罪分子的架势将他从另一个楼道里压出来。
“怎么回事?”韩复等两个人都上了车,开始训人。
沈嵩道没什么,李越湲却是吼道,“你自然没什么!大家一个球队的去庆祝,你请季连崇干什么!你不知道咱们和A大是死对头吗!”
韩复明白了,原来又是飞醋,“季连崇也要来?”本来韩复只是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可现在既然知道了他是小朔的师兄,坦白讲,韩教练对他没有任何好感了。
沈嵩道,“嗯。小七老早就打过电话了,大家场上是对手,场下是朋友嘛。而且,礼物也收了——”
李越湲道,“收了礼可以还回去!就他那个秋瑀宸签名篮球,你要多少我偷多少!”Z大篮球神话秋瑀宸,身为家族企业恒河的唯一继承人虽然已经退出了篮球界,但他和同性伴侣沉默的默契配合依然是N市不变的传奇。
沈嵩道,“秋瑀宸一共只签过一次名,你想偷也偷不到。”
李越湲气鼓鼓的,“那么喜欢秋瑀宸,让秋瑀宸跟你登记啊!你是觉得我没有沉默长得帅吗!”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每天都是这样无休止的小争吵,真无聊。殷小朔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开车来到路加山,这里是乘凉烧烤打牌的好地方,寿星来的时候一大半的球员已经到了,看到韩复过来还连忙将啤酒藏到塑料桌子底下去。
韩复眼睛一扫,这些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全都站了起来。
沈嵩道,“来四个人!”
6号陶严立刻道,“教练,啤酒是我买的,跟大家没关系——”
“没有,是我说要买的。”
“是我先提出来的。”
“是我结的账。”
“要罚大家一起罚。”
“是,一起认罚!”
于是,所有人乖乖在这一大片树荫下做起了俯卧撑,姿势一个比一个标准,报数一个比一个响亮,殷小朔乖乖地伏下去一起做。李越湲和沈嵩怄气,数数的音量比谁都高,做的比谁都快。
韩复相当有气场的在塑料椅上坐下,等最少的报数都到一百才悠悠道,“我是觉得,黄河这个牌子实在是难喝了点,车里给你们带了六箱喜力,还有力气的,帮着搬东西吧。”
沉默。
然后沉默碰地一声炸起来,“教练!”一个个被整到满头大汗的男生跳起来冲到韩复身边,然后相当嚣张地把韩教练连人带凳子压倒在地。
殷朔在旁边看了一会,觉得这是一个团结大家的好机会,然后,义无反顾地也压了上去。
沈嵩看了看场面,觉得双拳难敌四手,可看着教练深陷苦海到底没规矩,于是,非常自觉地自己过去搬酒了。
李越湲看沈嵩搬酒过来就挡在被压倒的韩复和沈嵩之间,“教练,不好意思,沈嵩看不见你!”
韩复在2311年的全部生活加起来也没有一刻比现在鲜活,即使大家刚刚出招的时候他还本能地要出手,不过最后还是和大家一起闹了。
不过,韩教练始终是韩教练,吃什么就是不吃亏,他拖着那破凳子在地上滚了个圈,然后好似不经意地一伸手,就把压在最上面的殷朔拉了下来,自己在以完全动不了做掩护,小小地揩了一把油,可怜殷小朔在大家起来之后还因为没有帮韩复而内疚,好心帮他拍土。大家笑闹着说教练寿星都迟到要打关,李越湲无所谓的应了,韩复直接吹了一瓶了事。而后,一群人烧烤的烧烤,倒酒的倒酒,打牌的打牌,开始了悠闲的集体生活。
大概是没有看到季连崇,李越湲的脸色好看了很多,和沈嵩一起帮大家烤土豆,烤蘑菇,沈嵩对殷朔极为照顾,第一次烤熟的火腿肠就给殷朔吃。气得李越湲差点将签子戳到炭里。殷朔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完全无法想象,原来一群人在一起居然是如此的恣意张扬。哪怕都说着完全不着边际的话,却总有一种兴奋。
不过,跟所有第二次喝啤酒的人一样,这一次的量是最小的,而且,自己喝了一点点就知道不行了。殷小朔不敢多喝,却又不愿意错过一起玩游戏的机会,所以当大家一人一手签子啃着骨肉相连敲着杯子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殷朔中招了。
“真心话,大冒险?”大家问殷朔。轮了这么多圈了,学弟的运气也太好了,这次总算抓着了。
韩复知道这群人玩起大冒险来是非常疯的,曾经沈嵩被整到爬上酒吧的屋顶边跳舞边唱《爱情买卖》,他可真怕小孩被他们刁难。但到底是教练,大家一起出来玩,若是着意护着肯定大家都没意思。
殷朔却不这样想,大家问了沈学长和李学长的第一次,如果也问我,那我该怎么说呢?于是,他非常勇敢的选了,“大冒险。”
这个学弟一向实诚大家都知道,就怕他选真心话,毕竟不熟悉,也问不出什么劲爆的来。如今殷小朔自投罗网选了大冒险,这群人可是乐疯了。
韩复道,“你们别过分!”终于还是没忍住,定要护着小孩的。
9号何天飚笑了,“教练说别过分!”
大家都端起了啤酒瓶敲桌子,韩复于是知道,自己错了。
沈嵩究竟是疼小学弟的,“你们真的别过分!玩急了教练,我可护不住你们!”
大伙鼓起掌来,“嗯,我们都斗不过越湲!不如——”
“队长,你和学弟一起跳草裙舞吧。”果然,损招都是人民群众的智慧。
沈嵩脸黑了,“我又没输!”
殷朔看着大家,“什么叫草裙舞?”
有人解释,“就是你和队长拉手转圈,边转边念: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李越湲站起来,“不行!沈嵩又没输!”
“那怎么办?要不,学弟亲队长一次!”有人起哄。
韩复站起来,“我和殷朔跳!”
队员们拍起了巴掌,韩复心道,真是一群没天良的家伙,回去之后做一个月体能强化!
殷朔终于明白了草裙舞的真谛,原来,就是每天新闻联播结束后那两老头老太太抽风的样子啊,可是——韩,韩居然会愿意跟自己干这么丢脸的事。真是太没面子了,可既然输了,就一定要认,要不以后就没人愿意和自己玩了。但是——
殷朔还在发呆,韩复已经过来握起了他的手,“小朔,你就跟着我!”
殷朔心一跳。
曾经被他握着手教握笔,曾经被他胸膛贴着后背教拍球,曾经和他面对面被握着手腕打板子,却没想到,原来,被他牵起来手是这样的感觉。第一次,阿莲以为自己落水而伸手将自己从芦苇塘中拉起来,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心跳。
殷朔的脸太红了,好像鸡翅上所有的辣油都被抹到了他脸上。
韩复的听觉太敏锐,他那么清楚地听到殷朔的心跳得那么快,可他自己的心,不也同样跳得这么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