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非常明显的舒了口气,摩挲着茶杯的杯沿,骆城东的爷爷竟因为一幅画想见自己?还是平时骆城东在跟他爷爷的交谈中透露了什么让老爷子猜到了?
这个时候子墨听到了一句重量级的话,实在是这个话题转的太过突兀,完全没有过度,以至于子墨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重新在一起,好吗?我现在跟骆氏没什么关系了,家里也就那样了,时间长了,他们不接受也没办法,我……以后……不会有女人,不会有孩子,就咱俩。好不好?”
子墨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这都什么人啊,哦,想跟自己好就跟自己好了,想在跟自己好的同时还要结婚就去找女人去了,现在觉得还是最喜欢自己就马上跟自己表白了。敢情自己就一直在原地等着他回心转意,还是他骆城东有多大魅力,以为自己出个柜,辞个职,玩玩苦肉计自己就颠颠儿的继续当他的小媳妇儿去了?
杨子墨早就不是那个单纯好骗的杨子墨了,他有自己的事业,他也不缺人追,即使他确实对骆城东有些旧情难忘,但是他也知道骆城东做事情,该说是不留后路好呢,还是太过幼稚好呢,彻头彻尾的行动派,决定了什么事就立马去做,至于后果?对不起,那不是骆大少该考虑的。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骆氏在他手上,可能会有好的发展,但是不可避免的,也会树立很多敌人。比方齐氏,就是被骆城东彻头彻尾的得罪了。
杨子墨直觉今天的谈话应该就到此结束了,本来嘛,两个前情侣现路人街头偶遇,就该是一句“好久不见”然后擦肩而过,将那些美好的回忆都葬在灵魂里,等到老了,那些回忆就灿烂的不得了,其实本来也没那么灿烂,只不过人们都会自发的修饰一些故去的情节让自己心情愉悦,等时光流逝此去经年将往事拿出来放在阳光下晒一晒,都是无比绚烂缤纷精彩故事。当时的伤痛折磨,显得那么的不堪一提,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确实都是好了疮疤忘了痛的。
像他们这种坐下来扯闲篇欲言又止的,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旧情复燃,要么是有事相托,前者让人别扭尴尬,后者让人世故恶心。
子墨不想从蚊子血到朱砂痣再做回饭粘子,就让自己成为骆城东心里的白玫瑰好了,于是起身,淡淡的说了句:“有事,先走了。”
杨子墨以为骆城东会死缠烂打要一个结果,没想到骆城东只是同样淡淡的说了句:“保重”
子墨走时带起一阵风,然后大街上该喧闹的还是喧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只骆城东一人,觉得自己被遗落在几年前的那场风花雪月里,忘不了,出不去。
第廿六章:古今多少事
子墨接到骆荣的电话才知道骆城东所说的爷爷想见他不是说说而已。
这算是什么事儿呢?
指责自己勾引骆城东?像夫人明里暗里指责自己勾引公爷一样?还是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让自己离开骆城东?还是像电视剧里正室逼退小三那样给自己一笔钱?
子墨胡思乱想的到了骆家,骆城东和骆荣都在,爷孙俩正在谈话,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子,骆荣年事已高,头发花白,精神倒是不错,但毕竟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烈士暮年真正能壮心不已的又有几个?这样想着,子墨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就算骆荣对自己不客气又如何,不过是垂垂老者对孙子的恨铁不成钢找寻另一个发泄途径罢了,况且自己骆城东现在也没什么关系。骆城东倒是一脸恳切的孩子样讨好的看着自己。子墨点了点头,骆城东献宝般的在杨子墨面前秀了一整套的茶道程序,倒是熟练的很。
骆荣全程一直在注意骆城东和杨子墨的神色变化,发现自家孙子讨好意味明显,眼前这人倒是清淡从容,骆城东泡好茶,恭恭敬敬的给爷爷端了一杯,又弄了一杯给子墨,骆荣枯木一般瘦骨嶙峋的手指摩挲过圆润通透的骨瓷,子墨亦低头看着这款精美的茶具,倒是个好品种,据说原产于英国,也就是他所学习的那个番邦语言的所在国,但是这种瓷也就添个进口属性,论观赏性卖相不如钧瓷,论实用性泡茶不如紫砂。只不过现在的人都喜欢拿外国货装逼,子墨又瞄了几眼,再次肯定这瓷器很是一般,骆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问到:
“你觉得这骨瓷如何?”
“唔,细腻润泽,胎薄透亮,是个好杯具。”
骆荣不置可否,看着杨子墨和骆城东:“你们可知这骨瓷的材质含有什么?”
骆城东摇摇头,在他看来,这些东西不过是吃喝用具,管他是什么做的呢。
“骨灰”子墨答道。
骆城东像甩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放下杯子,不知道的时候喝的还挺香,一旦知道这玩意儿有动物的骨头渣子,就有种刚才在啃动物尸体的感觉,但骆城东显然忽略了,他每天吃的鸡鸭鱼肉,不都是动物尸体嘛……
“你知道的倒多”骆荣冲他点点头,不过子墨倒是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没有赞许,亦没有厌恶,仿佛没看见他一般。所以子墨也自动把这句话当成是老人家敷衍的开场白,估计接下来就要上主菜了……
子墨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愧疚的,又不是他把骆城东掰弯的,说起来,还是骆城东先追求的自己呢,于是大大方方的迎上他的目光,老爷子倒没有继续看他,盯着手里的杯具看,过了半晌来了句:“这种瓷器也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碰不得摔不得,热不得冷不得。初见新鲜,用久了便觉得娇贵麻烦。”
唔,是在变相的说自己柔弱嘛?小心眼儿的子墨又不可避免的想多了,于是接道:“只不过若是养护得当,倒是难得长久,铜铁自恃坚硬,但埋在土里过不了多久,就氧化殆尽。而瓷器则埋藏的时间越长,出土时愈加宝贝珍贵。”
骆荣终于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子墨,想着那日在当代美术馆看到的那幅画,他见到那幅画时,终于想起来为何看那画如此熟悉了,那幅画,跟小时挂在自家大宅正厅里那幅木槿秋华图实在是太像了。淡然悠远,初看这人,也就是那种清淡悠然的感觉,但刚才那几句话倒是夹枪带棒的,是本性如此?还是有意为之?
骆城东则是知道这是子墨的小心眼又犯了,于是打着哈哈把话题岔过去:“爷爷,子墨现在留校在N大了呢。”
骆荣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转而问道:“听城东说,你们俩关系不错?”
子墨也无法形容自己是个什么感觉,总有种骆荣提帮孙子摆脱玩腻了的小三的感觉,于是只好敷衍道:“很好,不过这一年我在国外,都没怎么联系。”
骆城东听到“很好”的时候,面色一喜,再听到一年未联系的时候,脸上又立刻晴转多云,一时间变幻莫测,跟信号灯似的。
这句话说的含糊,等于没说,关系真很好的话,哪会一年不联系?他去的是国外又不是外星,但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要不然也不会说成“很好”了。老爷子不由得又多打量了几眼这个清秀的小伙子,估计跟骆城东也就一般的君子之交,骆城东搞男人,应该不是跟他。
骆荣喊子墨来,一来是为了画的事儿,二来就是突然听说骆城东喜欢男人,而骆城东在他面前极力夸赞的男人只有这位杨子墨,所以就借问画的事情探探虚实,如今看来,倒是只剩下一件事了:
“你家祖上就姓杨?”
子墨被这句话问得一愣,这是什么话?祖上不姓杨姓什么?而且自己也不是真的杨子墨,管他祖上姓什么呢。
“不知道,我跟我母亲长大,小门小户的,也没个家谱什么的。”
骆荣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骆荣将照片递给子墨:
“我小时侯的家,抗战胜利的那一年,我们家就搬走了,再回来,这宅子早已不见了。”
子墨接过照片,拍摄效果不太好,但也能看出是个大宅院的前厅了,照片反过来,背面果然写着民国三十四年,子墨算了一下,应该是1945年,抗战胜利的那一年,也是骆家举家搬迁的那一年,子墨看完,也不知道骆老爷子给自己看这个照片是什么意思。于是疑惑的抬头看着他,骆城东也被爷爷弄蒙了,这是想干嘛啊。难不成杨子墨还是他们家失散多年的亲戚?战乱时期未来得及带走的遗孤?
“这照片可有让你觉得熟悉的东西?”
骆城东和杨子墨都无语了,骆城东脑海里闪过的想法是,爷爷一直冷静又理智,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杨子墨则直接把骆荣归为头脑不清楚的老爷子,他一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能对一个五六十年前的东西熟悉?低头又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完全愣在那里了——
那幅木槿秋华图!
他前一世所画恪肃公当宝贝一样悬在前厅的木槿秋华图!!!
一时间,脑海里“刺啦”一声仿佛连上了一根弦儿——
为何第一眼看见骆城东时觉得那张脸像极了恪肃公……
为何去木槿山玩一趟会有种回到公爷府的熟悉感觉……
为何会在山上兴起作画……
恪肃公的名讳,姓骆,名恪,字瑾肃。
骆城东看着子墨微微颤抖的身子,直觉这照片是不是有啥灵异功能,于是赶紧抓过来看看,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普普通通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只是,骆城东“呀”了一声,本能的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咦,这幅画跟子墨那天在木槿山上画的画好像啊……”
当然像了!分明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一时间,子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说来,骆城东是恪肃公的后人无疑了。
自己兜兜转转,前世今生,到底还是跟恪肃公府,纠缠不清……
第廿七章:都付笑谈中
“我们祖上是望族,虽然也经过了元清两朝外族把持的时期而致元气大损,但不为官,可以为商,所以家业一直保持的尚可,悬于前厅的那幅木槿秋华图相传是恪肃公府上的一名姓柳的小倌儿所绘,那小倌儿是个命苦的人,祖上也曾世代书香,只是引言获罪而致使满门颠沛流离,那小倌儿因生的好,被风月场上以为故交所救,跟着入了贱籍,后来被恪肃公赎回府中,再后来因为后院妻妾之间的倾轧枉死,死的时候年纪很轻,照例说这事儿应该就此揭过,但恪肃公却一直未能忘情,此后年年那人的祭日都要去山上静坐很久,平日里也时常摩挲一块宝玉,名唤流云百福,临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它,但是却留下遗嘱说这块玉骆家要代代相传,它会保佑骆家百福不断,保佑持有者和相爱之人长长久久。”
骆老爷子的声音缓慢而沉稳,水波不兴,是啊,那些都是千百年之前的旧事了,百来年便可长成参天古树,千来年便可冲刷出一马平川。斗转星移,流年偷换,那些故人故事,在时间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自己明明已经获得新生,即使那些事情都和自己相关,即使是自己认为是简单交易而处处谨慎提防,那人则不声不响将一腔爱意站成单恋的彼岸,但这又如何?身份错,起点错,一步错,步步错。
事实就是他是公爷买来的玩意儿,公爷是他的主子,和恩客。
这些事情那样遥远,子墨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都过去了,老天待他不薄,让他记着前世的理想放在这一世偿还,能够潜心学问,还能靠潜心学问挣钱,但骆荣用平淡而又苍老的声音将覆盖在这些旧事上的蛛网挑破,尘埃扫净,那些隐而不发的情绪,那些上一世的伤痛,还是如同海啸般一齐冲向子墨的心房。
“子墨……”
“子墨……”遥远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子墨抬起被泪水模糊的眼睛,茫然无措的看向骆城东,骆城东被这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睛看的心猿意马,咳嗽了一声,道:
“怎么听个我们家的历史还能把你给听哭了,真够多愁善感的,我爷爷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吧?”说罢,递了张纸巾给子墨。
“啊?!”子墨自知失礼,抱歉的冲骆荣笑了笑,只是挂着泪痕的脸上蓦然扯出笑脸来,让人觉得十分失调。
“无妨,我是说我看着你画的这幅木槿秋华图跟我们家前厅的那幅如此之像,想着是不是你是他们家的哪位后人?”
“后人?!”自己上辈子就没碰过女人,于是肯定的说道:“不是位小倌儿吗?应该不会留后吧?!”
“不,留了后的,柳姓小倌儿的父亲跟恪肃公的父亲是好友,恪肃公的父亲因为不能保挚友平安而心生愧疚,便无论如何让恪肃公想办法让那柳姓小倌儿留个后,恪肃公估计是吃味,百般不愿,但还是照做了,只是没让那小倌儿知道罢了。”
上一世的自己死时的年龄跟自己来到这具身体时的年龄差不多,子墨突然想到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在医院里的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跟上一世的自己确是有几分相似的,这四五年来,自己这具身体逐渐褪去少年人的青涩,但眉眼间仍然依稀可辨上一世的模样,况且恪肃公喂自己吃点能办那种事儿时候忘记的药,迷迷糊糊留个后代的事情也是能做得出来的……只是……孩儿他娘……子墨突然想到,孩儿他娘现在早就化成灰渣了……
“那……”子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问,自己上一世姓柳,这一世姓杨,照例说应该跟前世没什么关系,但脸庞却又有些相似。
骆荣看着子墨沉默不语,便接着说道:“那姓柳的以戴罪之身流落欢场,自然要抛却柳姓,恪肃公怕柳姓惹来麻烦,将那人的儿子改姓杨,收为义子,取名杨释柳,给他派了一处宅子,自立门户去了,释柳,是柳思柳,名字里暗含了对那人的追忆和他们家的真实身份。”
骆荣呷了一口茶,又道:“说起来我们骆家和杨家一直交好,代代如此,史上也曾有过婚配嫁娶,但那都是旧事了。不过抗战胜利后,我们举家搬迁,兵荒马乱的,未及联系,然后大陆又是各种运动什么的,对国外的书信控制的也相当严格,自此便失散了,我记得我们家走的那一年,杨家刚诞生了长房长孙,名字好像是叫做……杨慎行什么的吧……”
子墨一口茶喷出来,杨慎行,那不就是祝风的丈夫,自己这具身体的爹!!
看着骆荣和骆城东齐齐望向他的诧异神情,子墨只好吞吞吐吐道:
“我爸爸,去世了好多年,他就叫,杨慎行。”
“那就不奇怪了,说起来,你还是那位小倌儿的后人,许是在父亲家里的藏书里看过那人的一些画作因而有些印象吧。”子墨正愁着自己改怎么跟骆荣解释那两幅相似度极高的画,骆荣却自己解读了出来:“那人极爱木槿,N城的木槿山,其实就是因他喜爱而得恪肃公赐名。不过你这个年纪,画功精湛到几乎可以乱真的地步的,倒真是不多……”
“那是,爷爷,我早就跟你说过吧,子墨很厉害的,他还给那届木槿节的赞助商吴老板画了许多画呢……”骆城东说的好像那些画是他画的般,与有荣焉。
然后又转向子墨,眼睛里盈满了欣喜和得意,话语间竞有些语无伦次:“子墨,这么说咱们两家也算是世交啦……而且,你也很喜欢木槿哎……你看,哈哈……这还真是……”
骆城东心里得意的是,哼,什么吴蛩,什么方源,统统不是威胁,自己和子墨这是千年铸就的好姻缘,这子墨要是个姑娘,自己跟他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而且,说起来断袖是他们骆家的老传统了,代代传颂的痴情种子骆瑾肃,痴情的对象竟也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