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蝶急促的扇着翅,显然对杞月口中的“死”字很是恐惧。
其实魇蝶是不会真正死亡的,特别是像这一只这样认了主的魇蝶。
每一次耗尽生命,只要主人还活着,便可以借主人的鲜血复活,而每一次从血液织就的茧中破出,自身的力量也会凝实上一分。
“叮——”
魇蝶心不甘情不愿的鸣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杞月看着手中这只显得分外委屈的凤尾蝶,悄悄的勾起了唇。
蝶的能力他清楚,只要蝶应承下来,父皇的安全,他便可以稍微放下心。
“叮——”
杞月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异响打断,他回过神,看向还没有飞走的魇蝶。
“还有什么事?”
“叮叮——”
魇蝶的声音忽然急切起来,渴望的音调里充满了兴奋。
“血?”
杞月稍稍歪了歪脑袋,想起今天下午答应过的事。
于是,点头。
“不过,今天只有一次。”
“叮——”
得到回复,魇蝶立马兴奋得在杞月周围盘绕起来,那扑扇着的翅膀,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磷光。
第一九四章:伤痕
略显暗淡的光芒下,翩跹飞舞的魇蝶的身影似乎分散了开来,一化为二,二化为四,不一会儿,便有十多只一模一样的魇蝶出现在杞月的面前。
十几只,二十几只,三十几只,最后,将近百只绯翼凤尾蝶盘旋着,用漫天的红色将杞月瘦小的身影包围,严密得只露出几丝属于杞月衣料的苍白。
杞月连眼都没抬一下,他很清楚,他的血液对魇蝶来说是种怎样的吸引。
若不是这里空间有限,不知蝶会化出多少分身呢。杞月想。
杞月伸出左手,白嫩的指尖不知何时长出了长长的尖利的指甲,杞月将那可怕的凶器贴到右手臂上,刚想使劲儿,却又垂下了手。
“叮叮——”
无数魇蝶已经在焦急的催促着。杂乱的声音在杞月的脑海中响成了一片。
杞月却好像不曾听见一般,兀自垂着头,在原地静静的站立了片刻。
他不喜欢被很多魇蝶层层包围,更不喜欢看见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残留着被魇蝶吸食血液留下的细小红点,所以在以往,他是直接划开肌肤,将血液洒在地上让魇蝶吸食的。
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龙夜寒。
父皇,应该不喜欢自己的身上出现伤痕吧。他想。
于是他慢慢的解开衣带,褪下单薄的底衣,将自己精瘦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中。
“叮叮——”
“叮——”
……
无数欢喜的声音从魇蝶处传来,杞月张开双臂,睁着眼,看着无数的魇蝶如饥似渴的扑到自己身上,然后迫不及待的将尖锐的口器刺入自己的皮肤。
有点儿疼,不过并不会太过剧烈,只是如针扎一般的疼痛,他还可以接受。
杞月回想起第一次被魇蝶吸血时的状况,感觉如今这样也不算太糟。
几乎只在片刻之间,除了脸上、颈部这些在着衣之后仍会露在外面的部位之外,杞月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都被绯色的凤尾蝶所覆盖,一层一层的,将底下的苍白深深掩去。
有些展着翼,有些蜷着须,但毋庸置疑的是,所有魇蝶的姿态,都是带着疯狂的欲望的。
想要血液的欲望,以及,噬主的欲望。
随着血液的飞速流逝,杞月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恍惚,他眯起眼,努力抵抗因为失血而带来的眩晕感。
还差一点。
那双浅紫色的眼眸里的光泽逐渐涣散,可又始终有那么一丝光芒,明亮得刺眼。
应该差不多了吧。
杞月估计着。
“蝶……”
他有些迟钝的张开嘴,唤道。
“叮叮叮——”
又是一大片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异响,杞月半眯着眼,不去理会魇蝶传来的不舍的情绪。
依贴在他身上的魇蝶一只一只的飞起,片刻间,便化作一只异常漂亮的绯翼凤尾蝶,在杞月身旁翩跹起舞。
“叮——”
从魇蝶处传来的,是一股满足的快乐感。
还有一丝,未能如愿的带着狡黠的小小遗憾。
杞月没有理会它,只是对着铜镜,穿好衣服,然后将衣带仔仔细细的束好。
这样,就可以了。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镜里的自己看起来与平常一样,杞月扯了扯嘴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然后缓慢的转身,小心的调整着脚步,朝着床榻一步一步的挪过去。
“砰——”
一声轻响,杞月摔在床榻上,倦怠的眯着眼,他已让魇蝶避开了可能露出来的部位,该不会被父皇发现吧……
杞月想着,小脑袋却是愈发昏沉,他拉过被褥随意的搭在自己身上,就那么趴着,沉沉睡去。
而那只餍足的魇蝶,却是依旧在帐幔之外来回盘旋,似乎还贪恋着那血液的味道,流连着不愿离去。
可是,就算是那能够在灵魂深处想起的“叮叮——”的声响,也已唤不醒熟睡过去的杞月了。
“叮——”
魇蝶似乎也知道自己吵不醒它的主人,可却总也舍不得从杞月的身体上传来的血液的香气,便也在精致的绣满繁复纹路的帐幔上停驻,依旧不愿离去,但终于安静了下来。
烛光之下,魇蝶的翼上闪耀的绯色光华愈来愈耀眼,那一扇一扇的动作,似乎始终与杞月的呼吸保持在同一频率,不快,亦不慢。
青烛已烧至根部,本是稳定的烛火有些颤,一抖一抖的,将魇蝶身上那层细小的鳞片上反耀出来的光也带动起轻微的波澜,一明一暗的闪动着,看起来却有些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依附在帐幔之上的魇蝶忽然飞起,像是被什么东西惊走了一般,快速的扇着翅,急急的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刚刚进入寝宫的龙夜寒将外衫脱下,抬起头,恰好看见那只异常华美的绯翼凤尾蝶优雅的扇着翅,如幻影一般穿过紧紧关闭的窗户,飞快的消失在视线之内,不由得锁起了眉。
是杞儿养的那只魇蝶?
龙夜寒想起上一回见到这只魇蝶时的情形,似乎,今天看到的魇蝶比上一次的颜色更鲜艳了。
这,是好是坏?
龙夜寒转头看向了被放下的床幔,在那张被色彩柔和的床幔遮掩着的龙床之上,那个小人儿正毫无知觉的沉沉酣睡,连他的到来都不知道。
龙夜寒想着杞月睡时的可爱模样,方才的所思所想便被抛到了一旁。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陪他的杞儿,好好睡上一觉。
龙夜寒轻轻一笑,掀开帐幔,挥手熄了烛火。
于是,第二天……
“杞儿,可否与父皇解释一下,你身上的这些痕迹是从哪里来的?”
“唔……父皇……?”
杞月努力眨着眼,手下用力想坐起身子,纵使还未清醒,龙夜寒话语中的怒气却清晰的传到了杞月的心底。
“父皇方才是在说什么?”
半梦半醒之间,杞月已然忘记自己做了些什么,而龙夜寒又是在为什么而怒。
看着这个毫无自觉的小东西,龙夜寒怒极而笑,他一把将杞月的身子揽入怀中,撩起小家伙的衣袍,露出底下布满伤痕的几乎不能入目的肌肤。
凉气一贴上来,杞月的脑袋忽然清醒了几分。
昨日……魇蝶……
他猛的伸出手,一把夺过被龙夜寒攥在手里的衣角,掩住了那些被魇蝶吸允得难以见人的痕迹,似乎是觉得不够,还抓住了丝被,想要将被子往自己身上盖。
可是,一只大手却猛然拉住了杞月细小柔弱的手腕。
杞月抬起头,对上龙夜寒的眼。
他咬着下唇,睁大的眼睛里尽是倔强。
龙夜寒的脸上也没有了平日里常带着的那种温和的微笑,而是冷着脸,不悦的眯着眼,绷直了唇线。
两人都未曾开口,可两人都已明白的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坚持。
终究,是龙夜寒先叹了口气,眼中的冷色虽未褪去,手上却是放开了杞月,将攥握改为了搂抱。
被迫将小脸贴在龙夜寒胸膛上的杞月眼中,却还是一片倔强,此时,却又好似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那双浅紫色的眼眸中水光莹然,若不看那刻意绷紧了的小脸,与那受了委屈在旁人的安慰下炫然欲泪的孩童的眼,却是有几分相似。
“杞儿……”
龙夜寒轻拍着杞月的肩膀,微敛着眸,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怒气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杞儿与父皇说说,你这痕迹,到底是从何而来?”
说话间,龙夜寒又从杞月的背后小心的将衣袍撩起,若不是今早起身之时发觉杞儿的衣带松开,胸膛袒露,他或许便要被杞儿的这小伎俩给瞒了过去。
若是不解衣,仅从外表看来,杞儿的身上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可是一旦撩开了衣料,那底下的原本是白皙细腻经不起一丝力气的肌肤,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状的痕迹,没处痕迹都透着血色,一个一个的小红点紧紧地挨着,串联成片,粗略看上去,竟会显得杞儿的肤色泛着血色的嫣红!
就算只是针扎,如此密布的伤痕,其疼痛亦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可是他的杞儿……
龙夜寒心疼的看着杞月身上的伤痕,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害怕弄疼了这小人儿,那手也便僵在了半空。
蓦地,龙夜寒想起了昨晚那只从寝宫里飞出的魇蝶,以他往常所知,那魇蝶是怕他的,也并不会在沾染了他的味道的地方多呆,可昨日,却是停在了寝宫的帐幔之上。
而且昨夜,那只魇蝶身上的颜色,似乎太过鲜艳了一些……
杞儿曾说过那只魇蝶听命于他并非是由于御蝶之术,而他也知道,要使妖物听命于自己,方法之一是定下契约,御蝶之术便是其中的一种,其二是以自身血统威慑,进而控制其心神,这一方法须得妖族才能使用,而且必须是血统足够纯净的妖族,而其三,称之为血饲之法,便是用自身血液饲养,然后慢慢影响其心智,直到控制妖物……
前两种方法一种代价过大,一种要求过高,真正能够施用的人并不太多。
可若是使用第三种方法,虽然对自身的修为并无太高要求,但日日放血喂养妖物,精气流失,自残之伤,却也不是平常之人能够承受的痛苦。
莫非杞儿,便是一直以第三种方法……
龙夜寒的眼神忽然一颤。
“是魇蝶?”
龙夜寒的指尖落在杞月伤痕累累的肌肤上,杞月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是偏过头,沉默不语。
第一九五章:东离之臣,帝王之术
“是,或不是?”
“父皇……”
杞月的迟疑被龙夜寒一声截断。
“是或不是!?”
杞月闭上眼,察觉丝丝微痒从后腰处传来,知是龙夜寒以自身灵力温养破损之处,本该感激欢喜,可此时杞月心里,却只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他推开一步,挥手打落龙夜寒扶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却是错愕的抬起头,对上那双骤然沉下来的眼。
“……”
他这是,做了什么……
杞月呆愣的看着龙夜寒的脸,又忽然眯了眯眸,抿起了唇。
“不是血饲之法。”
他倔强的说。
“说清楚。”
他毫不相让。
若再如此让这个小家伙蒙混下去,不知道到最后会出多大的事。
不是不相信杞儿的能力,只是,舍不得他受伤。
似乎感应的到龙夜寒的担忧,杞月撇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
“不是血饲之法。不过若是要让蝶乖乖做事,就要给出奖赏。”
“而那奖赏,便是你的血?”
龙夜寒的语气愈发冰冷。
“是……蝶喜欢。”
杞月还是一脸平淡,似乎那个满身伤痕,几乎体无完肤的人并不是自己。
“那你说说,到底是什么事让你以血为代价?”
怒气已累积了极限,似乎只要再有一丝,便能让这个外表温柔的男人从神化为魔。
杞月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回答龙夜寒的这个问题。他知道,因为血契,若是回答,他便只能说真话。而他本身,也并不想欺骗这个男人。
“父皇先答应杞月不能生气。”
“说。”
“父皇答应?”
“是。”
“……杞月要蝶保证父皇七年的安全——”
杞月转开视线,不去看龙夜寒的脸。
“……”
男人忽然抱紧了他,声音暗哑,动作却足够轻柔。
“杞儿要多久才能痊愈?”
“三——”
“三日么?”
“……不,三个月……”
“……”
“杞儿……下次切不可如此了……”
“是,父皇……”
不会再有,下一次……
……
这一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天气特别好,夜晚,透过几丝缭绕若烟的轻云,还可以隐约的望得见明月丰满的轮廓。
赤璃殿内,群臣已然就坐,后宫妃嫔皇子也一一端坐,殿里的光线并不强,平日里燃着的数百支青烛今日只点着了一半。
大殿四周都用精致的帘幕拢着,浅淡的光线下,竟也看得清从那绸布之外透过来的丝丝带着清寒的月华。
缓慢流动的空气里,丝丝缕缕的幽香弥漫,有来自酒水的醇香,亦有从妃子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女子香气。
暧昧,而又情挑。
此时此处,是宴会的布置,却没有宴会的氛围。
因为这个步入大殿的人。
一个高大的男子身着明黄色的绸衣,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入大殿。
那高高束起的墨色长发在夜风中微微上扬,与束起它们的金色发带一样,在从男子背后投过来的月华下耀着微微的光。
那双原本是深紫之色的眸子,许是因为光线太过黯淡的缘故,他的眼中沉淀下来的暗色过于浓厚,而显得有几分偏向墨色。又因为那色彩太过深邃,而让人不敢触及。
他的步子不急不缓,始终没有放下的笑容虽然温和,却又隐约带着几分迫人的威势。
所有的人都一同起身跪下,低头颔首。
无论是后宫妃子们身着的绮丽炫美的轻纱霓裳,还是大臣们穿着的一望便有种高高在上的威势的官服,便是皇子们代表皇家威仪的绣着繁复花纹的黄色绸衫,此刻,都一概被置于地,丝毫不敢吝惜。
“见过陛下(父皇)。”
“免礼。”
男人漫不经心的说着,微张开臂让周瑾替他解下厚重的外衫,一抹轻笑在他的脸上微扬,俊美的脸魅人心魂,却没有人敢直视。
待到龙夜寒坐至上位,执盏独饮,周瑾宣布宴会开始之后,殿上的气氛才渐渐活跃起来。
只是,众人杯盏相交之间,眼神交汇,或喜或嗔,却似乎都会在无意间将眼神在殿上的那个霸气内敛,表象温柔的男人。
“杞月没有来……”
小胖子一手抓着糕点,胖乎乎的脸上沾着食物的碎屑,不经意间抬起头,视线却总会忍不住的扫过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