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三）——白洛

那是，唯一的温暖。

……

少年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然敛起，那张俊秀的脸上，只余下一片茫然。

……

那个梦，是真的么……

是真的么……

……

少年低垂着头，抬起手，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情，用指尖抚上了右侧脖颈的那道细小却清晰的伤疤。

……

如若是真的，那么，自己四岁那年从石桌上跌下，磕伤了额头之后，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搂着自己，轻声对自己说着“不疼”的人是谁？

第一次去腾蛟阁之后，第一次在离开曦岚殿一日之后归来，自己从眼角瞥见的那个抚着门框，翘首相盼的身影是谁？

那个会坐在摇椅之中，在夏夜中坐在葡萄藤架之下，搂着晕晕欲睡的自己，握着一把轻丝小扇为自己赶蚊子的人，又是谁呢……

是谁……

是谁……

是谁……！！

……

少年垂下手，顺势将粘在后背的长发往前一撸，似是无意，墨色的发恰好将那道并不明显的伤疤掩了去。

茫茫一片的白色蒸汽中，少年的嘴角似乎动了动。

……

呵，会是谁呢……

……

“阿四，更衣。”

“是。”

一名身着下人服侍，躬头躬脚的少女快步走进浴室，也不抬眼，只是将手中的衣袍给伸开双臂垂首而立的龙泽翔拢上。

第一九八章：游戏开始

“暗，你是说，薛妃差点儿将我那五皇兄给掐死？”

杞月睁大了眼，身子前倾，一脸惊怖状。

可惜，暗却知道，他这个小脸上全是惊恐的小主子，此刻的心情怕是兴奋。像那种孩童遇见了好玩的事物时候，那种兴奋。

或许，还带着些许血腥的气味。

“是，主子。薛妃娘娘在赤璃殿之时脸色便……不好……而后回殿途中，薛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九殿下相遇……”

“九皇兄？他们吵起来了么？”

杞月眨巴着眼睛，很是好奇的问道。

薛妃在殿上所受的气有绝大部分是他给的，他自然是清楚的很。那个女人的性子虽很是能忍，却不是个能逆来顺受的主，外表虽然不错，可杞月却清楚，那个女人内里的东西绝对与她的外表的模样沾不上边儿。

而九皇兄却不是一个能看人眼色的人，依着他那性子，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好或是对什么反感，他是会明明白白的说出口的。

虽然杞月也觉得他那九皇兄的性子不错，但是在皇宫里，这种性子却是会要了人命的。

特别是，当面对像薛妃那样的人的时候。

“没有。九殿下出言不逊，但薛妃娘娘说‘九殿下还小，想必还只是些玩笑之语’，便这么过了。”

暗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惋惜。九殿下若不是有皇后娘娘护着，不知已死了多少回了。

“不过薛妃娘娘未曾说什么，九殿下的话却是将皇后娘娘惊了一惊。”

杞月满脸好奇的问。

“九皇兄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会是，将薛妃的伤疤又揭了一回吧？

“九殿下说，薛妃娘娘的打扮很像皇后。”

果然。

那个没头没脑的小胖子。

杞月暗骂了一句。

若是旁的皇子说这句话，薛妃恐怕会高兴的很，因为那是赞美，是奉承。

说她穿的像皇后，不就是说她的气度她的气质足以坐上那个东离女人都向往的位子么？这样的话，谁不爱听？

可是若是小胖子说这话，那便是明明白白的嘲讽了。

他自己的母亲便是东离皇后，而他却说薛妃像皇后，不是嘲讽她徒有其表，未有其实么？

纵使只是孩童的无心之语，也是宫里的女人最受不了的诛心之言。

纵使是孩童之言……呵，也不知他那九皇兄是真傻，还是假傻呢……

杞月向后往椅上一躺，莫名的舒了口气。

也还好，这胖子的母亲是皇后。

要不然，他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杞月的眼眸转过去望着暗的脸。

小脸上，有几分好奇，几分欢喜。

“薛妃回殿之后差点儿将五皇兄掐死，便是为着这个？”

按照薛妃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将今日之事看作是一场意外，因为九皇兄而升起的恼怒愤然，最后，怕是全部泻在了五皇兄身上了吧？

暗的话也证实了杞月的猜想。

“属下猜想是如此。九殿下说那话之时五殿下是在场的，可是五殿下却没有对九殿下的话做出回应，属下猜想……”

他猜想，薛妃之所以对五殿下下此毒手，便是因为五殿下的表情实在不如人意。就算是在宫外的寻常人家，自己的母亲受了委屈，做儿子的若是毫无作为，都会被他人视作无能之辈。更妄论是在皇宫这个能够将鸡毛蒜皮的小事炒得沸沸扬扬的地方。

五殿下这么做，不仅是给他自己抹了黑，也是大大的扫了薛妃的颜面。所以，薛妃才会那么做吧……

暗没有再说下去，宫里的事，本就不该他插手，今日之言已是逾越了，他可不想给这位小主子留下什么负面的印象。

杞月也没有再说话。因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薛贵妃，五皇兄，恩，大约还有皇后与九皇兄……游戏，开始了么……

第一九九章：百花竞放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姿态各异的花朵争相竞放，将皇宫的御花园装点得如诗如画。

当然，有花，也少不了美人。

“薛妹妹，你看，这杜鹃开得多好看！”

容妃妆容淡雅，她的年纪虽也不小了，但皮肤却还是光滑得如同十八岁的少女的一般，一支白玉簪将她的满头乌发全然挽起，鬓边垂下的一两屡随着春风擦过脸侧，让她的面容看起来多了些活泼感。她的额角看不出皱纹，略微的腮红与那血一般红艳的杜鹃相互映衬，煞是好看。

而不远处独自散着步的薛妃抬起头循声看向容妃，弯起唇，甜美一笑。

“容姐姐才是好看。”

容妃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却又放下手中那支杜鹃花儿，向前走了几步，挽起了薛妃的手臂。有些羡慕，又有些隐晦的嫉妒，说道。

“妹妹可别编排姐姐了，妹妹你才是好看呢。”

不错，比起此时在御花园里的其他女子，薛妃可以说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长而贴身的鹅黄色丝群层层垂下，将她修长而比例协调的身材勾勒出来。她的腰间用一条绸带裹着，显露出那腰的纤细。淡雅的妆容，白皙中略微带着些嫣红的脸颊，大而明亮的黑眸，小巧的唇鼻，还有那似乎是随意挽起的发。

一鼙一笑，都尽显柔和婉转，美人如丝，春风轻袭，便已是馨香满鼻。

听见容妃的话，原本脸色有些不悦的薛妃此时也微微有了些放晴的迹象。

而不远处同样将容妃的话收入耳中的其他妃子们，却是相互看了一眼，沉默片刻后又恢复了方才的嬉闹。

“姐姐，这花糕味道可真好，是怎么做的啊？”

一名妃子笑着将手里拈着的糕点送入口中，倾过身子询问。

那名被问的妃子也是满脸笑容，妆容艳丽，身着宫装的她，此时被众人包围起来，好似已成了众人的焦点。

她心里得意，面上却又露出一副谦虚的表情，抚着盛装糕点的精致小盒，颇有些傲然的说道。

“这可是我家祖传的独门秘方呢……”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不大感兴趣的其他妃子都将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一时间，小亭里充满了一群莺莺燕燕羡慕的惊呼声。

而那名被众人包围的妃子却将视线投向外边，看着那个独自赏花的女子恍若遗世独立的身影，眼中的得意又重了些。

容妃站在薛妃的身旁，她看看那名妃子，又看看薛妃，最后沉默着低下头。

薛妃眼神沉静的看着被自己拈在手里的牡丹花，似乎对身后的事情毫无察觉。

忽然，群芳之中，一个身影突兀的闯入了薛妃的眼帘。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身着青衫，墨色的发随意的晚期一般，披散的一半随着清风舞动着，优雅若谪仙。

容妃也发现了他，她凝视着那个身影，有些迟疑的对薛妃说。

“那是……洛辰？”

似乎知道有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个男子停下脚步，转身朝两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微微一礼，不卑不亢。

“洛辰向薛妃娘娘，容妃娘娘问安。”

第二零零章：皇子

宫里女子自然很多，可男妃也是不少。只是作为男子，屈于人下总不是件光彩的事儿，况且男子并不能诞下子嗣，虽同为妃，但在宫里的地位并不高，所以不论是下人还是妃子，提及男妃的时候都很少。

而男妃们，也极少出来走动，至多是宫宴之时去一回赤璃殿，平常都只是静静的呆在居处，所以，在宫里想碰到男妃都极为困难。

洛辰亦是如此。

而今日，却是例外了。

亭子里的妃子们看见洛辰走近，也都好奇的望了过来，还不时相互捅一肘子，掩唇轻笑。

洛辰自然也看见了妃子们的表情，却也不在意。只是有些烦闷。

他今日本是想出来寻寻十一皇子，与他说些事儿的，可是不曾想，竟是撞见了这些喋喋不休的女人。

他的目光扫过众位妃子的脸，鼻端不断涌过来的女人的脂粉味儿让他难以掩饰的流露出了一些厌恶的神色。

他向后退了一步，心想，女人，尽是些庸脂俗粉，真真是讨厌至极。

（洛辰是一天然gay，不喜欢女人，所以他对女人的评价难免会偏激，请女同胞们不要介意）

当然，这些有损他翩翩公子形象的话他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最多，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众位娘娘在此赏花，兴致真好。”

明明说的是带着恭维的话，可洛辰的脸上，偏偏没有一点儿赞赏的意思，那微微勾起的唇，不带一丝焰媚，反而有种温文尔雅的礼貌与疏离。

一种在皇宫里本该绝迹的神情。

薛妃也看得出洛辰并不喜欢与她们这些女子往来——当然，这也是洛辰毫不掩饰的结果，她笑着放开手中的花枝，对洛辰说。

“洛辰此来可是要见什么人？”

要见的，不是陛下，也是某位皇子吧……

薛妃的笑容很甜很甜，洛辰的眼中却又是一阵明显的厌恶。

“洛辰是来寻十一殿下的。”

“十一殿下？洛辰若要寻十一殿下，便该去龙央殿才是。”

谁不知，十一殿下与陛下公住于龙央殿？

“这御花园，可不是必经之地……”

洛辰轻笑，微微侧首，望向一旁的满园春色。

“难得此景，难得出殿，便顺路过来观赏一番。”

“仅仅如此么……”

薛妃的话语轻飘飘的仿佛只是无心之言，洛辰的眼瞳一凝，脸上的温和笑容却愈发深刻。

薛妃的身上，有股血的味道，那种腥甜腥甜的感觉……

“洛辰只是听说，皇子们放课之时会经过此处，所以才到此一观，望能与殿下相遇。”

洛辰话音未落，便看见薛妃的脸色有些奇怪起来，他顺着薛妃的眼神望身后望去，却看见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十一殿下，龙杞月，与他并排而行的九殿下龙清黍，以及走在后头、垂着脑袋似乎精神不佳的五殿下龙泽翔。

第二零一章：御花园

“咦，洛辰在这里么？”

能在御花园里看到洛辰的身影，杞月睁大眼看着洛辰微笑着的脸，觉得很是惊讶。

“是，十一殿下。”

虽然被这些个女人坏了心情，但龙杞月的到来还是让洛辰觉得这一趟走得值。若不是半路遇上，他也不愿直接到龙央殿去寻这位小殿下。

不是不敢，却是不想见到那个让他滞留于此数十年的男人。

洛辰看着杞月的身形渐渐走近，看着那张已然显现出面容的绝美的孩童，微眯着眼，却不知想起了什么。

“洛辰见过十一殿下，九殿下，五殿下。”

洛辰对三人一一行礼，动作，却依旧是云淡风轻。

龙清黍与后边的龙泽翔看见了洛辰，也只是点点头，便转而向其他妃子行礼。而走在最前面的龙杞月，却像是没有看到众位妃子似地，只顾着与洛辰说话，连看，都不曾看众位娘娘一眼。

按照宫里的规矩，皇子是不必向男妃行礼的。而若是哪个皇子不向娘娘行礼，便会被以为是缺乏管教，无礼之人。

可是此刻，被龙杞月忽视了个彻底的妃嫔们却都没有发作。

十一皇子可是个见着了陛下都不曾行礼的主，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若是他行了礼，她们倒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薛妃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天真无邪的孩童，眼神似是无意的在杞月后边，那垂着脑袋精神不佳的龙泽翔身上略过。

龙泽翔猛的想要抬头，却又本能般的埋下脑袋，这几日看起来越发瘦削的身子，却是有些颤抖起来。

母妃……

“翔儿的身子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请位太医来瞧瞧？”

薛妃的话音里带着母亲常有的心疼与慈爱，众人随着薛妃担忧的目光望去，果真看见五皇子龙泽翔有些精气恹恹的脸庞。

龙泽翔闻言，慌忙抬头，回话道。

“不必了，母妃……孩儿……孩儿并无不适……”

他的脸惨白惨白的，眼底下带着两抹浅青之色，显然是多日未有好眠的结果。

薛妃一见龙泽翔的样子，脸上的心疼之色更是明显。

“翔儿身子若是受不住，便不要勉强……”

她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要扶住龙泽翔摇摇欲坠的身子。可是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龙泽翔却忽然在她将要触及的时候，向后倒退了两步。

“嗒、嗒……”

退后的脚步声在此时此刻似乎格外的刺耳，龙泽翔慌乱的抬头，一眼望进薛妃墨色的瞳，已然朝后迈了半步的脚生生止住，然后掩饰着颤抖，不动声色的收回。

“孩儿……”

龙泽翔惶恐的将眼神朝下一敛，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

“孩儿……孩儿身子并无太大不适，只是有些伤风，母妃身子贵重，还是不要靠近，以免传染到母妃……”

“翔儿多虑了……”

薛妃口中如此说着，面上的些许异色很快便被掩了下去。却没有再靠近，垂下手，转过身唤回随身女婢。

“既然翔儿身子不适，那便别太过劳累了，早些随母妃回曦岚殿吧。”

“……！”

龙泽翔猛的抬头，似乎被她的话所惊到了一般，可他刚刚投出的视线一触到薛妃温和的笑着的眸，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气力一样，生生凝滞。

“是，母妃。”

他躬身，抬手，行礼。

月白色的长袍随着微风摇摆着衣角，龙泽翔转身，跟着薛妃渐渐远去。

“恭送薛贵妃、五皇子。”

这对母子身后，除了杞月之外，所有人都微微低下身，出言作礼。

礼毕，洛辰抬起眸扫过余下两位皇子的脸，却意外的看到杞月灿烂异常的微笑，以及龙清黍略微黯然而又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