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四）——白洛

第二五二章：超级枪手

杞月偏着头看了看林夫子紧绷着的脸，那些满布于其上的皱纹似乎都一颤一颤的，好像承受不住内里不住蔓延的怒火似地，那双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杞月忽然看到龙清黍的脸上出现的为难之色，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却看到龙渐言低着头不断的往龙清黍那边使眼色，似乎是想要他帮自己说说情，或者想个法子让自己脱身。

龙清黍的脸色布满了为难的神色，他既不愿看到自己的皇兄让夫子真给重罚，又不知道如何可以让这个犯了错的皇兄脱身。龙清黍急得团团转，差点儿便要抓耳挠腮了。

忽然，龙清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站起身，朝着腾蛟阁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声。

“父皇。”

杞月的脸上先是一愣，接着出现了些许恍悟之色，配合的转过身去，唤道。“父皇，你怎么来了？”

龙渐言也是一脸惊愕的站起身，冲着门口的方向张了张嘴，脸上流露出一些焦急的神色，好像是害怕被寒帝看到自己受罚的场景似地。

林夫子心里虽有些疑虑，但还是转过身去，伏跪在地上，俯首高呼，“陛下……万安……”

在他身后，龙清黍拉起杞月的手，叫上龙渐言，三人从腾蛟阁的另一处门口冲上了出去。

从掀起的门帘往外冲的时候，杞月回过头，看到林夫子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在等无须有的“平身”，而其他学子却是望着他们三人快速远去的身影，瞠目结舌。

杞月弯着眉眼，从珠帘中泄露出来的暖暖余晖落在他浅紫色的眸中，显出一种极为浅淡的晶亮之感，清澈至极。

明日，恐怕就有他们受的了。

杞月想到这个，眉眼弯起的弧度却更明显了，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林夫子会对他如何惩罚，更何况，也许他再也不会踏入腾蛟阁了也说不定呢。

三人就这么一路狂奔，最终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龙渐言撑着膝盖勉强站立着，不住的喘着大气。状况稍好些的龙清黍一巴掌拍在龙渐言的肩膀上，将他的身子拍了个趔趄。

龙清黍哈哈笑道。“八皇兄，今日可真是刺激啊。林夫子……呼呼……林夫子若是反应过来了，不知道那表情会多有趣呢。”

龙渐言苦着脸，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布满了汗水，红通通的，竟给人一种可爱之感。“九皇弟……太子殿下……你是没事，可我明日若是去了，林夫子还不把我给撕了？”

龙渐言翻着白眼，一副天将亡我的模样。

杞月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这时，龙渐言却是反应了过来，他慢慢站起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杞月。“十一皇弟，我从来不知你的体质如此之好啊？”

这么一路奔跑过来，连平日在演武场中最为厉害的太子龙清黍都喘着粗气，而平时连武课都很少上的十一皇子龙杞月，反而一点儿事都没有，连一丝汗迹都不见，这还真是怪了。

龙清黍此时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这几年被武师折腾得厉害，体质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他是知道他这个十一皇弟，从来就没有过狼狈的时候的。无论是疾跑还是被武师操练，总之，每一回，都是一副悠闲平淡的模样，甚至还有些懒散的感觉。

只是，除了那一次。该与众位大臣一同去天师殿观他的太子即位之礼的那一次。

龙清黍撑起身，笑着说道。“杞月从来就不会像你这般狼狈的，哈哈……”

龙渐言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些不忿之色，为什么同是皇子，他的体质就差了这么多？平时在上武课之时，被秦武师训的最多的，也是他。

龙渐言张开嘴还想说什么，杞月的声音却忽然将他的思路截断。

“八皇兄，我们先各自回去吧，若是林夫子追出来……”

想象着满脸怒火的林夫子捉着一只戒尺从腾蛟阁里一路追着他们的情形，龙清黍与龙渐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我先回去了。”

龙渐言扔下一句话，便向着一个方向跑远了。那个方向却不是后宫妃嫔的宫殿的方向，而是皇子殿的方向。

龙清黍也说了句“先行”，便朝着皇后的住处，凤舞殿走了。

杞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他们完全转过了身，唇角一勾，身形在瞬间消失不见。

已经走远了的龙清黍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身，望向刚才的岔路口，却没有见到原本站在那里的人。他皱着眉从站着的地方跑回到岔路口，朝着几个方向都仔细望了望，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他低下头，迈开步伐，默默的朝着原先的方向走去。而那双轮廓比之前些年清晰了这么多的　，墨色的眼睛里，却闪着某种复杂的神色。

亥时。龙央殿。

杞月躺在床榻上，翘着腿，优哉游哉的看着从无尘与暗的手里传来的消息，那双浅紫色的眼眸却时不时的扫向门口，心思明显没有在手里的白绸上。

终于，龙夜寒的身影出现在了屏风之后，杞月将手里的白绸往旁边一抛，跃起身子，跳下床榻。

“寒，你终于回来了。”

龙夜寒将脱下的外衫递给侍候在一旁的蓝香，走进内间，伸手拥住了杞月。低笑着问道。

“只是一午不见，杞儿便如此思念我么？”

被那双仿佛明晰一切的深沉眼眸凝视着，杞月有些不自在的笑着，刚想说什么，便被龙夜寒截去了话头。

“思念得，还未下课便从腾蛟阁跑回来了？”

杞月笑容一僵，接着却是伸出手，恼怒的在龙夜寒的脸上揪了一把。“寒！”

龙夜寒把杞月的手握住，一手拉着杞月往里边走，一手揉搓着自己的脸，有些无奈的说道。

“杞儿，你还真是被我宠坏了，求人可不是这么求的。”

？

杞月一点儿愧疚都没有，若是龙夜寒不愿被他这么揪弄，早先便可以躲开的。听到“求人”，他倒是愣了愣，不知道龙夜寒怎么知道他有事要求他？

拉着杞月走至床榻旁边，龙夜寒拥着杞月坐下，“杞儿放心，林夫子不会罚你的。”说着这话的时候，龙夜寒那双深沉的紫色眼眸中，除了温柔，还藏着一些别的东西，并不明显。

哈？寒以为他是要求他这个么？

杞月的眉纠结成奇怪的形状，满脸都是无力的表情。

“哈哈……”

龙夜寒伸手用两个指尖夹住杞月的脸颊，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杞儿啊……

这时候，就算杞月再迟钝，也知道被龙夜寒个耍了，他的脸上猛的泛起一阵羞红，一跃而起，将龙夜寒扑倒在床榻上。

“寒！？”

仿佛是小兽怒吼的声音，杞月骑在龙夜寒的腰上，两只手紧紧的扯住他的脸往两边使劲的拉扯，好像一定要把那张俊美的脸给破坏了才开心似地。

龙夜寒连忙喊停，好声好气的哄着，可是杞月还是不依不饶的，继续他的泄愤行为。

龙夜寒的手按上杞月的肩膀，用一种走了音的声音说道。“杞儿，可别太过分了啊。”

杞月撅起唇，瞪着眼睛看着龙夜寒，半点畏惧都没有。

“哼，可是寒过分在先。”

龙夜寒低低一笑，忽然翻过身，将杞月压在身下，杞月一声惊呼，还来不及反应，身子便动弹不得了，两只手也被龙夜寒握着，连呼吸，都有些苦难起来。

“寒？”

杞月皱着眉，使劲的动了动手腕想要将自己的手从龙夜寒的手里挣脱，却是无功而返。

龙夜寒笑着将脸庞凑近杞月的脸，“杞儿，我今日可是被你给弄疼了，你看看，都红了。”

杞儿眨着眼，看着龙夜寒红红的脸，勾起唇，嬉笑着道。“那杞月给你治治可好？”

“哦？我还不知杞儿会给人疗伤的呢。”龙夜寒低笑着，双眸紧紧的盯着杞月的脸。

杞月笑了笑，忽然用力挣开龙夜寒的手，却不是继续方才的施暴行为，而是一把扣住龙夜寒的后脑，用力将龙夜寒压在身下。

“寒不信，杞月便做给你看……”

杞月俯下身，吻住龙夜寒的唇。却只是轻柔的啜吻着，似乎害怕弄疼了他一般。

那道线条优美的唇向上扬起，“杞儿，我伤的可不是这里呢……”

“哦？”杞月轻轻咬住龙夜寒的唇，笑道，“可是杞月却看到，这里最红呢……”

“杞儿说是，那便是吧……”龙夜寒笑着，用力将杞月与自己贴近，杞月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唇齿相贴之间，却只有一些细碎的呜呜声从唇中泄出，支离破碎，听不出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直到两人沐浴的时候，杞月才找准了机会，对龙夜寒说起这件事。

“寒，我想早些从腾蛟阁毕业。”

“好啊。”龙夜寒眯着眼，由于身具灵力的缘故，方才被杞月弄出的红痕此时已经全然不见了。

杞月听着龙夜寒无所谓的回答，沉默一会儿，忽然嬉笑着说道。“那么，无论我做什么寒都会支持的吧？”

龙夜寒睁开眼看了杞月一会儿，在看得杞月有些心虚了之后，才慢悠悠的答道。“杞儿做什么都行。”

看着杞月一下子开心的快要欢呼出声的脸庞，龙夜寒的唇角无声的扬起，眼中的柔意说不出的深沉。

“那么，我要寒替我考试！寒，你总不会考不过吧？”

杞月故意揶揄着，一张被水汽蒙上一层朦胧影子的脸上全是掩不住的欢欣。

龙夜寒的唇边，笑容的弧度忽然加大。他怎会看不出杞儿眼中的狡黠，只是——杞儿说是，那便是吧……

第二五三章：腾蛟阁之试

第二日，不出所料地，龙清黍与龙渐言都被林夫子给狠狠地罚了一顿，直到晌午，其他学子们都已经各自回殿了，而那两个在东离帝国中身份尊贵的两位皇子，其中一位还是太子，还顶着日头站在腾蛟阁外的小院中，并且还得拿着书本，十分凄惨的背书。

因为林夫子说了，若是背不出昨日讲的那篇文章，两人便都不用回殿了。

杞月则是神情恹恹的趴在桌子上，虽然不用与他们两人一样站在太阳底下受苦，也没有被逼着背书，可是却要忍受身前的林夫子用心良苦的絮絮叨叨。

“殿下，请殿下听老夫一言，太子殿下从小顽劣，不听管教，殿下还是少与太子殿下一起的好……”

“殿下，非是老夫多言，殿下天资聪颖，性情又是少有的沉静，是做大事的人，不可与那两位皇子一起胡闹……”

林夫子循循善诱，可杞月的表情却是十分的无奈。林夫子说的自然都是事实，他两世为人，与十多岁的孩童相比，性子能不沉静么？至于他那位九皇兄……

夫子，您就算是对他再不满，他也是东离帝国的太子殿下，这些话，可不是能够轻易说出口的。

杞月一边听着林夫子的话，一边想着，这位林夫子是不是与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才让这位向来以公平严正着称的林夫子对他如此宽容甚至是放纵？

杞月想到这点，不由得在心底暗下决心，今日回去，定会让人去好好查查林夫子与东离十一皇子龙杞月的关系，上溯三代，下究两世，定要查出个所以然来。

等杞月在脑海中把要查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过了一遍，从思绪中脱离，却发现林夫子还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一点儿都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老天……

杞月抚额，终于出言打断了林夫子的话，“林夫子。”

林老夫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殿下有何要说的？”

杞月看着林老夫子浑浊的老眼中流露着的那种显而易见的期盼之色，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疼，对于这样一位长者，真的是骂也不是，说也不是，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林夫子，杞月已经与父皇说好了，父皇也同意让杞月试试自己的水准。所以明日还请夫子准备好题目，杞月虽不才，愿领夫子之教。”

林夫子的眼睛紧紧的看着杞月的眼，过了好久，才颤抖着胡须说道。

“殿下……”

“杞月知道夫子可能会以为杞月是妄自菲薄，但杞月之所以应试也并不是有什么别的理由，只是想要试试自己的水准而已，烦劳夫子费心了。”

还未等林夫子将话说出口，杞月便连忙将林夫子的话截了去，他可不想再听这位林夫子来个多少千字的长篇大论。

不急不缓的将话说完，杞月便站起了身，躬身对林夫子行了一礼。

“夫子，杞月告退。”

林老夫子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两眼有些呆滞的望着前方，连杞月走了都没有反应。

行至门口，杞月抬起头撩起珠帘，晶莹剔透的珠子相互碰撞着发出“叮叮”的声响，杞月回头望了林夫子一眼，接着转过身，大步离去。

对于林夫子，他虽有感激之意，但是，他的时间终究不能够花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课程上，他还有事要做，东离还有事要他做。

妖族，圣族，北辰，南焰，还有过往的一张张面容渐渐模糊的脸孔，他，终究是要去面对的，而在这之前，他需要做一些事。

杞月抬起头，头顶的骄阳正艳，天空碧蓝碧蓝的，明净而剔透。

杞月笑了笑，摇头前行。

而腾蛟阁中，林夫子沉默的坐了半晌，终于摇头笑了笑，释然起身，一双浑浊的老眼中，也忽然出现了一些莹亮的光芒。

“夫子……好了没有啊……”

窗外传来龙清黍的呼喊声，林夫子的眼神在杞月的案几上凝滞了片刻，而后猛然转开，他有些颤巍巍的朝小院走去，一边自言自语般的喃喃。

“太子殿下的性子终究是太急躁了一些，得好好磨磨才是啊……十一殿下……可惜啊……”

次日，腾蛟阁例行的早课被取消了，众位学子都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神情严肃，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与林夫子对坐的十一皇子龙杞月的身上。

阁中的气氛有些紧张，林夫子的表情也有些严肃，他的手边放着一卷手稿，笔墨纸砚皆备好了，一一呈现在两人的面前。

而与林夫子对坐的杞月表情沉静，一双浅紫色的眼眸清澈莹亮，丝毫不显惧意，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请夫子开始吧。”

倒是杞月先开了口。底下的龙清黍有些奇怪的对着杞月看了两眼，他总觉得，今日杞月的表现有些奇怪，特别是杞月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是要他说出奇怪在哪里，他却又没办法说出具体的细节。

林夫子恩了一声，伸出手将一边的手稿拿在手中，却在杞月将要伸手接过的时候停下了动作，他紧紧的看着杞月的眼眸，问道。

“殿下请先回答老夫的几个问题。”

杞月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可是看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不悦的感觉。

林夫子皱了皱眉，他虽年老，可是自认为感觉也不迟钝，十一殿下方才的动作，怎么给他一种看到了陛下的感觉？

这个念头只是在林夫子的心底闪了闪，便过去了。林夫子沉吟片刻，肃声问道。

“殿下，您认为，京国薛与储君薛城，何者更适合接替王位？”

杞月的眼中似乎有精光闪过，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