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有能而无意,薛城身为储君,能力尚可,若按常理,自然是薛城更为适合。”
林夫子眯了眯眼,“是么?”
他扶着自己的胡须,顿了一下,又问道。
“若是不按常理呢?”
杞月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他刚想说什么,却又低下头去。一旁旁听的龙夜寒忽然低笑着,用一种略带慵懒的声音说道。
“林夫子,是不是该开始了?”
林夫子往龙夜寒的方向微微颔首,恭敬的答道。“是,”接着又转向杞月,将手里的手稿递给杞月,说道,“殿下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请殿下把握。”
“有劳夫子了。”
杞月接过手稿,在案几上铺开,略微看了几眼,便提起笔,开始答题。
大约半个多时辰之后,杞月停下笔,将试卷卷起,递给林夫子。
“你们都可以回了。”林夫子收下试卷,对杞月与众人说道。
众人一听,自然是起身出门。而杞月站起身,向着走了几步,却又转过身,对林夫子说道。
“林夫子,太子虽有些顽皮,但天资亦不算差,还请林夫子多多照拂,使之终成大器。”
林夫子定定的看了杞月片刻,而后低下头,答道。
“是,多谢殿下提醒,老夫自当全力辅助太子殿下。”
杞月满意的笑笑,略一挥袖,踏步而去,追上龙夜寒,一同离去了。
到了龙央殿,才踏进殿门,一道红色的身影便从殿中飞奔而出,龙夜寒笑着站住身,看着那个神情雀跃的少年从殿中冲了出来。
“寒,怎么样了?”
出来的少年,却是方才在腾蛟阁中答题的“杞月”。而一直随着龙夜寒安静走来的十一皇子龙杞月,却是身形一晃,“叮”的一声,化作一只优雅飘舞着的红色凤尾蝶。
却是魇蝶。
杞月抬起手,让这只足有成人半个巴掌大的红蝶停在手心中,凝视着它,轻声说道。
“这回多谢蝶了。”
“叮——”
魇蝶欣喜的扇着翅,动作中似乎带着一些撒娇的味道,看起来十分有趣。
第二五四章:合格了么
杞月抬起头,对龙夜寒笑着说道。
“杞月还以为蝶会排斥寒的味道呢,没想到蝶这么配合。”
魇蝶的能力是制造幻象,入梦只是它能力的一个方面而已。龙夜寒擅长傀儡之术,操纵傀儡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如果魇蝶的能力能够与龙夜寒的能力相结合,便是要骗过白羽,都是有那么几分可能的,更别说只是略同灵术的林夫子了。
但是这样完美的前提是,魇蝶要配合龙夜寒的行动才行。如果魇蝶不能很好的配合龙夜寒将杞月的象投影出来,就算龙夜寒操纵傀儡的术法再高明,也无济于事。
而原本,在杞月看来,魇蝶对于龙夜寒身上的妖泪的味道应该是极度反感的,而且以前蝶也确实是远远的避着龙夜寒,只是今日,却十分配合。
龙夜寒的眼眸里一片深沉,他对着那只扇着翅的魇蝶凝视了片刻,而后笑着说道。
“怕是它也知杞儿心中所愿吧。”
杞月嬉笑着,抬高手将魇蝶放飞,望着那只红色的凤尾蝶翩跹着消失在远处,那一双始终轻微弯起的眼眸中,满盛着细碎的阳光。
“不错,蝶定是知晓我不愿再在腾蛟阁终日昏睡,才如此配合的——真是该赏呢……”
“赏”字一说出口,杞月的心底不知为何划过一丝诧异的情绪,似乎是某样被遗忘了的东西忽然浮上心头,却又没有显出全貌,若隐若现的叫人心底不安。杞月略微探究,却没有结果,不过片刻,这一丝奇怪的感觉便被忽略过去了。
“寒,找个日子也跟秦武师说说,演武场的课,我亦是不必去上的了。”
杞月与龙夜寒往殿内走去,杞月盘算着将课程全部推掉之后的清闲日子,不由得在唇角划起一抹明澈的笑。
踏入龙央殿,龙夜寒手臂一揽,将杞月搂到怀中,微眯着眼,直接吻上了杞月的唇。杞月亦不示弱,双臂一勾,便将龙夜寒的脖颈揽住,这样的吻对于两人来说都已是轻车熟路,唇舌相触,极尽缠绵。
许久,两人才喘息着分开。杞月稍稍往后退了退,双臂搭在龙夜寒的肩上,微低着头,轻声喘息。
龙夜寒的气息也有些急促,他低笑着,抬手抚上杞月的脸庞。“杞儿技术见长啊……”
杞月抬起眼,白了龙夜寒一眼,伸手捉住在自己脸上抚弄的手,有些没好气的说道。“那是父皇教得好。”
说着话时是带着一些古怪之意的,那“父皇”二字也是刻意加重了音调,可是话虽如此,杞月却是将自己的手与龙夜寒的十指交握,转过身,拉着龙夜寒朝里边走去。
方才两人是站在大殿门口的位置,虽然平日龙央殿并无什么人往来,可是若被人看见了,终究是件麻烦事儿。
“寒,今日的考试如何?”
还是平时闲坐的那个小院,杞月一边控制着灵力将壶里的水烧开,一边侧着头,很有几分好奇的问道。
龙夜寒看着杞月熟稔的动作,不由在心中轻叹一声,若不是杞儿年岁尚小,灵力的积累还比较浅薄,仅是凭着这一手控制灵力的手段,杞儿便可在天下英雄中争得一席之地。
他微眯着眼,用那双深沉的紫眸望着杞月的脸,徉有不悦,道。“杞儿对我这么不信任么?”为皇子准备的题目无非是什么治国为帝、玩弄权术之类的东西,让一位帝王去答这样的题目,岂有不过之理?
杞月将茶杯烫好摆在龙夜寒的面前,抬起眼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若是到时候得了个不合格,我倒要看你如何说法,父皇?”
后边那“父皇”二字,刻意的拉长压低,语气虽然和缓,但听起来,倒像是一种莫名的讽刺似地。
当然,龙夜寒对此全然不在意。虽然这些年杞月确实叫父皇叫的少了,但是对于他而已,无论是“父皇”还是“寒”,都是一样的。
他悠然伸手将茶杯端起,轻抿一口,笑着说道。“那么,杞儿便拭目以待吧。”
次日,腾蛟阁中。
一大早,众位学子便都齐聚于腾蛟阁,开始早上的晨诵。一群半大的少年摇头晃脑的读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暖暖的阳,淡淡的熏香,成熟与稚嫩并存的脸庞。看起来,倒也有那么几分味道在其中。
而坐在前排的杞月却是执着书卷,口中跟着喃喃,心里却有些心不在焉。
也由不得他不心烦,平时应该坐在上首听众人诵读的林夫子,今日却是到他们快要读完了,都还没有来。
林夫子没有来不是重点,他的考试结果过没过,这才是重点。
虽然昨日晚上龙夜寒已经将考试的全过程,包括题目以及他的作答都通过血契告诉了他,可是对这些理论上的东西一窍不通的杞月,又怎么知道龙夜寒替他写的答案,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即使他知道按常理说来,龙夜寒所做的答案没有不过的道理,但是结果没出,他的心里却还是有一些忐忑。
毕竟,这可是关乎他的切身利益的事情。
诵读结束,早课还未开始,众学子们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笑谈天,加上今日林夫子不在场,腾蛟阁里的气氛便更为热烈了,比起平日的肃静无声,可是要吵闹上无数倍了。
而杞月却是撑着脑袋望着窗外从这棵树的枝桠上跳到另一棵树上的鸟儿们,一点儿与他们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龙清黍远远的望见了神情有些木然的杞月,回头三言两语将围在身边的人打发了,放轻脚步,走到杞月的案几前。
“杞月?”
龙清黍的声音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杞月唤醒,他回过神,抬头看向龙清黍。从这个角度看去,龙清黍已然不是当年的小胖子了,胖乎乎的身材已经变得苗条了许多,虽然称不上瘦,但是被明黄色的衣袍裹着,看起来也只是壮实而已,丝毫没了当年那种臃肿的感觉。他的脸上倒是隐约还有当年的痕迹,下巴处还有些圆润的感觉,脸上虽然也瘦了些,轮廓也清晰了不少,但是从下往上看去,却还是能够看得出当年那种胖乎乎的感觉,虽然已经不明显了。
龙清黍笑了笑,坐了下来。他将身子微微向前倾,视线刚好与杞月平齐。
“杞月这是怎么了?是担心成绩么?”
如果是水平的看,龙清黍的脸,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当年的痕迹了。杞月直起身,笑着说道,“林夫子如此晚了还不来,杞月是有些担心。”
“杞月如此优秀,定然可以通过的。”
龙清黍笑着安慰道。
杞月点点头,冲他笑了笑。
不远处,其他学子的谈话声清晰的传至两人的耳中。零零碎碎的,大多听不确切,但是其中有一句却是特别的明显,“听闻京国发生政变,王爷夺了位……”
杞月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薛?那个看起来云淡风轻的男子?他怎么会夺位?
怎么他昨日只是偷懒了一日,今日便传出了这么重大的消息?
紧接着,杞月便想起昨日林夫子的问话——“殿下,您认为,京国薛与储君薛城,何者更适合接替王位?”
那时候,他——不,应该说是龙夜寒,回答是——“薛有能而无意,薛城身为储君,能力尚可,若按常理,自然是薛城更为适合。”
怎会如此之巧?昨日刚问,今日便传来薛夺位的消息,这要是林夫子拿此说话,他不是过不了了么?
此时,龙清黍忽然站起身,对杞月点点头,往自己的位子上去了。杞月抬起头一看,却是林夫子来了。
林夫子迈着的步子有些发颤,他的手里除了书卷,还夹带着一卷白纸,似乎正是昨日“杞月”写的那一份,而白色的纸张中隐隐透着赤色的批改,更是让杞月看得有些心虚起来。
“十一殿下。”
林夫子走到杞月的身旁,躬了躬身,神情严肃。
杞月连忙站起身,有些郁闷的回了礼。惨了,定是过不了了,夫子来训话了。
哼,今日回去,定要让寒好过!堂堂一帝王,竟连太傅出给皇子的题目都考不过,这是丢人现眼……
杞月心里,已经在想要如何让龙夜寒“好过”了……
第二五五章:变故
林夫子颤巍巍的走到杞月面前,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全是那肃然之色,他对着杞月缓缓躬身,道。
“老夫恭喜殿下,昨日的测试让老夫大为意外,殿下的回答真是让老夫眼前一亮,无论是思路论述,都可为楷模矣……”
杞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夫子,这……”
“殿下不必自谦,老夫已无他物可以教之于殿下,殿下退学之言,实为应该。”
林夫子说着,两只浑浊的老眼中竟是闪着些许泪光。他那花白的胡子颤抖着,一身老旧的青衫套在身上,似乎是套在了一个衣架子上,空落落的在风里直晃荡。
杞月看着这个言语间都在轻颤的老人,微眯着眼,似乎看得到在不远的将来,在这腾蛟阁中将会挂起的白色挽联。杞月低下头,不知为何,想到这些,他的心里总有些发堵,他匆忙向林夫子告了别,甩下将要围过来替他贺喜的众人,独自走出了腾蛟阁。
腾蛟阁外,日光灿然,从此处回望,只觉得那拥轻纱薄帘遮掩起来的腾蛟阁,阴暗得让人觉得莫名的冷。
忽然,杞月神色一变,微一躬身,身形瞬间在路上消失。幽深蜿蜒的小道上,只剩下路旁的草,在轻轻晃动着身子。
某处的小树林中,杞月背着手,神情冷峻的看着跪在身前的白色身影。
那是无尘,方才无尘传音与他,说有要事相报的时候,他便知道事情有变了。不过,他却没有料到,无尘所说的事,竟然与京国扯上了关系。
杞月凝着眉,缓缓的朝旁边踱着步。红色的血衣在冷风中舞动着,在这稍显阴暗的林间看起来,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仿佛是血液凝固之后的那种暗红之色。
杞月的唇轻轻的抿着,无尘略微抬头,偷眼看了一眼,知道杞月是在思考之中。这个消息,他初听时,亦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
“千雪山……”
无尘这一次带来的消息是从千雪山传来的。这消息原本并不是千针阁的人先传回来的,而是千雪山那老头子传给无尘的,但是对于无尘会将那老头子的话告知于他,杞月却并不奇怪。
因为被他识破了身份的无尘所能够做的,只有对他效忠,无尘自己更是十分清楚,只要有一丝的不忠被杞月发觉,他的性命,并保不住了。命都没有了,其他便更是无从谈起。
更何况,其实无尘隐约的,也希望如此,不仅是因为杞月有可能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更是因为……
杞月忽然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跪在旁边的无尘,他的唇角略略向上勾起,这个笑容,竟让他还带着一些稚嫩的脸庞看起来有些邪气。
“尘,那老头子有没有与你讲明,这一次他施展预言之术的代价几何?”
能以术法预言出那薛身上的异常,特别是能够将那人——不,那妖的身份道出,那老头子所付出的代价,想必也不少吧。就是不知,这样的代价,他还能够付出几次?
杞月扬起唇,笑着,双眸之中却是一片淡淡的漠然。
无尘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才以一种鲜有的低沉的语调说道。
“族长并未言明。”
这种事情,族长向来是不会与族人说明的,特别是这种重大的预言,除了长老与以前的少族长,族长甚至都不会让其他族人知道。
这一回族长会专门用幻术将预言的结果告知于他,他也觉得十分诧异。思来想去,或许还是因为主子的缘故。
虽然他并未对族长说明他的处境,但是以族长之能,想必是对他这边的情况了若指掌的吧……
无尘低俯着身子,眼中神色变幻。
杞月低低一笑,无尘的心中所想逃不过他的感知,无尘的猜测对于他也并不是什么惊奇的事情。
或许,对于那个老头子,不知道,才是最难的吧。
杞月笑了笑,摇摇头将脑海总忽然浮现的那张笑得十分和蔼的老人的脸驱逐出去。“再见面,我与你将会是敌人。”今日看来,这句话,当年他并未说错。
“尘,你将这次的消息抄一份即刻送给寒,然后,你便可以……”
无尘忽然抬起头,用幻术变成墨色的眼瞳直直的看着杞月的眼眸,不闪不避。
杞月的声音停了一会儿,过后,却是笑了起来。
尘,这并不是你第一次求我了。可是这样的你,也真是少见呢。
杞月扬起的笑容里,似乎是带着一些奇怪的回忆的神色的,可是无尘并没有注意到,又或者,并不想注意吧。从刚才开始,无尘的眼神便一直停留在杞月的身旁,似乎在注视着什么人。
“好吧,尘,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过了一刻钟,你必须回去。”
无尘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狂喜的神情,他重重的朝杞月一拜,“多谢主子。”
杞月摆摆手,转身朝小树木外边走去。红色的衣角被风拂起,轻悠悠的飘着。走出了好几步,一声轻飘飘的话语才从杞月的口中吐出。
“澈。”
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杞月的身边,面对着杞月躬身行礼,似是等候吩咐的姿态,却因为杞月的走动,被落在了后边,渐渐的,与杞月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