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傅崧青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苏誉只能无奈的叹第三次气:“好吧……是我的疏忽,我以为他搞不出花样了,谁又知道他会
弄这一出戏去找上你爷爷……好好……不是你爷爷……眼睛别突然瞪这么大……你想吓死人不成……”
“我说崧青……”苏誉别扭的移动身体,将椅子拉近床边一些,侧过头看着他,低低说道:“我刚刚也去看过傅濯然了……手
术后恢复的很不错,另外……他也很好……气色看起来也不差……”
那个苏誉口中的“他”,不言而喻。傅崧青将眼神调转到了上方,却是征征的望着天花板,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苏誉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反应,确定没有引起不良后果,这才斯斯艾艾的继续说道:“崧青……你好好的养着,等好些了,我
接你回国吧……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傅崧青始终不接话,到了最后,只是静静的闭上眼,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彷佛,苏誉从头到尾只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又
似乎,只要这样闭起了眼,一切的一切,都将不萦绕于心,也都将成过眼云烟。
这一切有没有过去,苏誉不知道,傅霄不知道,傅濯然不知道,但对赵兰衿而言,眼前的人,似乎很难在现在成为过去。
赵兰衿手捧着水壶,走出病房外,正好与微微喘息,捂着腹部伤处,推着点滴架,手臂上留着还点滴注射的人险些撞个正着。
“崧青……”赵兰衿征征的望着比以往更加消瘦苍白的人,不觉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傅崧青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说一句。
这时房里传来傅濯然不大不小,却温柔极了的声音:“兰衿,怎么了,谁来了……”
赵兰衿回过头,正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却见傅崧青伸手搭向了他的手腕,微微的摇了摇头。
看着神情透着无比热切与祈求的人,赵兰衿的心瞬间软化,他扬声说道:“没什么,是护士……”话落,连忙关上了门,岂知
下一个瞬间,眼前一股黑影笼罩了下来,赵兰衿整个人已经被傅崧青紧紧的揽进了怀里。
汩汩热气喷勃到了颈间,甚至还隐隐有着水滴,赵兰衿不觉回臂将他抱住,心头却是一阵绞痛,一阵怜惜,又是一阵无奈,最
后交织而出的,则是无法说出的叹息。
“崧青,你身上还有伤口,怎么可以这样乱走,你的病房离这里可是有一段距离。”
没有等到预期的回应,只有更加紧箍的拥抱。赵兰衿疑惑的抬了抬头,叫了一声:“崧青……”心中隐隐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异
样。
许久,才听傅崧青闷着声音,沙哑的说道:“我等不到你……”赵兰衿一愣,便听傅崧青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说着:“我等不
到你,脊椎手术的时候是这样,受伤后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我怎么都等不到你……”
沙哑痛苦的声音,发冷颤抖的身体,还有话语里无尽的委屈及悲伤,那不是控诉,是陈述一个事实,却是让两人都心魂俱伤的
事实。
空旷的走道,点滴架的轮子喀喳喀喳的响动,一条人影在长长的走道上缓慢的移动着,却是形单影只,孤寂黯然。
傅崧青推着点滴架子,微微佝偻着身躯,像是忍着极大的痛楚,额上泛着丝丝冷汗,俊秀美丽的脸上苍白如纸,行进的步伐更
是缓慢至极,走到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再难忍受,他猛然按住腹部,缓缓的靠在了墙边,痛苦的蹲下了身子。
紧闭的眼,颤抖的身,全力克制着想要呻吟而出的声音,连呼吸都必须狠狠的压抑,才不至于因为过份的剧痛让他丧失理智。
疼痛,是从心脏蔓延至全身,腹部的伤口,只是因为这样的蔓延而受到波及。
如此的疼痛似乎无止无尽,疼得他想要狂叫而出,却在张口的时候,只能发出粗喘的气息。
用力而缓慢的吸气吐气,蜷曲的身体在一阵痉挛后方因稍微缓解的疼痛而逐渐放松,傅崧青微微阖目,尽力的平复呼吸。
却在这时,一双擦的油亮的鞋面不知何时驻足到了他的眼前,熨贴笔挺的西装裤下包裹的腿型修长有力,傅崧青缓缓的抬起了
头,等到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则是发出咯的一声比哭还要难听的笑声,像是用尽了一生的气力,也用光了一生的盼望,却在最
后,醒悟到自己的一生,不过就是个无聊至极的笑话。
慢慢的,面上痛楚的表情消散,然而,他的眼底,再无波涛,神情,再无爱恨,声音,更是平静的彷佛正说着一件再稀松平常
不过的事,用着淡得听不清的语气对着来人轻声说道,“苏誉…… 他终于……不要我了……”
“我等不到你,脊椎手术的时候是这样,受伤后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我怎么都等不到你……”
“兰衿……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颤抖的声线,委屈的言语,泄漏了心中的恐惧与害怕,显得那样的脆弱,那样的无力,又是那样的卑微。
看着饮水机流泄出来的水柱,赵兰衿却是完全沉浸在那不久前缓步离去的身影。
曾几何时,傅崧青会展现出这样的卑微脆弱而充满恐惧的一面呢?
他是那样的夺目,那样的光彩,那样的傲视睥睨,不择手段,宁负天下人,也不容他人越其雷池一步。
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他甘愿卑躬屈膝,只求一声宽恕,只求一个陪伴,只求自己……不要将他舍弃。
当他执起自己手,拉上袖口,细细的抚摸起那深浅不一的疤痕时,那如泣如诉的声音此刻还清晰无比的在耳边响起。
“我算过了……有八十七道……连同……胸口的这一道……总共八十八道……”按着胸口的手心虽然隔着衣服,却让赵兰衿感
受到一丝莫名的冷意及酸涩。
“兰衿……饶恕是什么……”
“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你告诉我好不好……”
赵兰衿闭起眼,眼眶经不住一阵热辣。
他也很想知道,饶恕是什么……
所以,他告诉傅崧青,轻声细语,言温语软,却残酷无比。
“崧青,我爱你,千真万确,不曾改变。但是……我累了……”
握住按着自己胸口冰凉颤抖的手,最后,他淡淡的笑了起来,“崧青,我太累了……再也……给不了任何人任何的东西了。”
“这里……”按住了心脏的位置,赵兰衿幽幽的说道:“虽然还在跳动,但是早就空了。”
“你要一个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人,给你什么呢?”
深深的望进对方眸光闪耀,却幽深如潭的眼睛里面,赵兰衿凄凉的笑了起来,“你看到的我,已经不再完整,就算能够陪伴着
你,却再也无法满足你了。你明白吗……”
“你大概以为,这个世界上,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我,但是……崧青……其实……伤害你最深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你曾经问我,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是不是可以真正的不怨不恨,选择饶恕,忘记所发生的一切,我现在就回答你,你
所经历的事,我也经历了,你所遭遇的事,我也遭遇了,但是,你乞求原谅的对象,却是错了。”
“过往的那一些事,谁能说我没有做错一丝一毫,你说的再没有错,我赵兰衿,纵使不曾背叛,又岂能以爱为名,做出欺瞒的
事,到了最后,还自以为是的认为,我这是在替你赎罪。”
“做错的是我,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求我原谅你呢?”
“崧青,你要饶恕的对象,是你自己……那曾经被你抛却的真正的傅崧青……”
“做回你自己好吗?做回那一个,无忧无虑,美丽耀眼的傅崧青好吗?”
“至于我……现在的我实在累的很……累得……必须要一段时间……才能把自己给找回来……”
“崧青……我们好好的说再见……好不好呢?”
“再见……崧青……”
再见,我的崧青,我的另一半灵魂……
让我们,去找回丢失的自己之后,然后……再见吧~~
——正文完——
番外:
每一天,氧疗中心都会出现一个推着轮椅的男人,男人是东方脸孔,虽然两鬓双白,眼角带着淡淡的细纹,却无损那俊逸艳丽
的容貌,反倒增添了洗链沉静的韵味。
轮椅上的人,则是一个白皙俊秀,有着柔软黑发的的男人。这个男人让人看不出年岁,但在干净苍白、略微消瘦尖细的脸孔上
,却布满了平板呆滞。更让人遗憾的是,男人的眼神也没也有焦距。
氧疗技术师见男人到来,用着英语说道:“Shiau,你来了阿……”
被叫做“Shiau”的男人微微一笑,说道,“是……”他简单的回应,然后推着轮椅上的人到了平台,蹲脚弯身将男人轻轻松松
抱了起来放到了平台上。
动作熟练俐落毫不窒碍。
技术师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他道:“Shiau,谁也看不出你50岁了,力气还这么大,一个人就把一个大男人抱起来……中国
人有一句话什么的……老当益壮吗?”
Shiau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我还真希望自己抱不动他……”见技术员不解的看着自己,他才接着说道,“抱不动表示他长
胖了……”他看向那动也不动,像个尸体一样躺着的男人,然后,皱起了眉头,走了过去,轻轻的把他的眼睛阖上。
接着,温柔无比,怜惜无限的附在男人的耳边说道:“眼睛闭着才不会干涩,阿岚……要开始治疗了哦”说完,眷恋的看着男
人缓缓的被送入舱里。
技术师目送着做完治疗后离去的两条背影,有些黯淡,刚来的一位助理则走向前说道:“Paul,他们你熟么……”
Paul点了点头,:“有十年了……”
助理歪着头,说道:“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那个Shiau看Lan的眼神像情侣阿……Gay吗……”
“不知道……”Paul皱起眉,不喜的的瞪着那口气带着轻挑质疑的助理,终于忍不住的又说道:“Tom,这两个人由不得你说嘴
……Gay又怎么样……”
Tom见对方有些生气,却是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笑道:“这里是开放的国家……我可没瞧不起的意思……只是觉得,Shiau跟Lan
真是一对,那就可惜了……”
Paul瞪着Tom,眼神带着问号。
Tom于是说道:“Shiau可是个顶级帅哥阿……就算年纪大了,也是极品……反观Lan,只是一棵白菜,虽然还可以张眼睛,但是
比个洋娃娃还不如,Shiau怎么就把大好青春给浪费在了一棵白菜身上……可惜阿可惜……”
Paul听闻,却冷冷的笑了起来,他瞪着Tom,许久,说道:“Tom,等你失去的时候,就会明白究竟什么是真正的可惜……”说
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男人完全没有白菜那挛缩变形的身形,相反的,他虽然瘦,但体态纤盈,身姿优雅。
因为Shiau除了假日,一定每天到医院报到。他带着男人去做复健,先是水疗再是电疗,接着是氧疗。这还不够,他到了晚上睡
前,一定再一次的将男人全身上下按摩一遍这才躺在男人的身边抱着他沉沉入睡。
每一天,日复一日,没有间断,持续了13年,从男人车祸后的13年里,他没有停止这样的日子。
而这13年里,他几乎夜夜恶梦缠身,梦里的男人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自己的脸颊,然后跟自己说:“霄……我好累了……我一
直没恭喜你……恭喜你要结婚了……”
然后男人指着自己的心脏,惨然的笑着:“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爱你阿……在这里……你要不要摸摸……还是干脆挖出来瞧一瞧
”那个声音又低沉又遥远,却是无比的惨烈绝望。
Shiau总是被这么凄惨的声音给骇醒。
醒来的时候,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只能快速的转头去看着身侧兀自酣睡的男人。
然后,直望到天明。
天明后,他开始一天的生活,先是抱着男人如厕,他绝对不给早就成了白菜的男人包尿裤。13年来,他精准的计算好男人如厕
的时间。
如厕后,开始替男人沐浴梳洗,刷牙洗脸。最后,带到饭厅喂男人吃饭。
男人的食物是营养成分极高的蚬汤稀饭。每天由他从国内带出的管家来熬煮。
稀饭被熬的糊烂,不见颗粒。
男人还有吞咽功能,只要把食物稍微往后一顶,自然就会吞下,这是Shiau在尝试过无数次的失败后,最后发现的法子。当然,
他绝对不找男人实验,他找自己实验,这实验的过程,还曾因为不小心被稀饭呛到得了吸入性肺炎,住院治疗了几天。
而那些天,他无时无刻的担心男人没有被好好照顾。
所幸,管家很知道照顾男人的步骤,一一替其包办,但只有一样他不能做,就是碰触男人的身体。
于是就算是肺炎高烧,Shiau还是叫管家将男人带到医院,亲自为他洗澡擦身。
一天的开始就从喂完早饭开始。喂完饭,他带着他上医院,如果是假日,则推着男人到附近的公园散步。
从医院回到了家,他再喂男人吃饭。饭菜都被打成的糊状,为了怕呛伤男人,他总是小心翼翼。
有时后,甚至以嘴贴唇,以口喂食。
只是这个动作,并不是真的那么单纯。
他会无时无刻的用各种方法,去感受男人尚存的一丝气息,藉此告诉自己,男人活着,他仍然活着。
只要他感受男人活着,就不再以为苦。
但如今,Shiau的生活有了些许的改变。
他以隐居的状态生活在这异国当中。只除了为男人找最好的治疗,另一个原因,却是要躲避无时无刻要寻找自己报仇的儿子。
那个儿子,在男人倒在地上鲜血恣流的时刻,用着像是地狱修罗般的眼神瞪着自己,然后叫嚣诅咒着。
其实,他并不害怕儿子找自己报仇,相反的,如果当时候男人真的死了,那个儿子要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