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左玉禾也曾打过电话来,但每次我都浑浑噩噩的,并没有精神接听,全都是许岩在帮我接电话。他打了不下五次,可是都没能跟我说上几句话。有一次是在仪式结束返回公寓的路上,我让许岩把电话给我,我要亲自跟他说。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却不想从许岩手中接过电话只说了不到三句话,我就累得喘不过起来,连电话都拿不住。烂糊的思维里,只记得许岩一直搂着我,温暖的手掌一直紧紧扶着我的肩膀。
我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守灵三日,到了第四日早上就要出殡,将棺椁运到陵园下葬。这是一代枭雄最后的风光,其中的奢华隆重自不在话下,就连本地的报纸、杂志、电台、电视台都争相报道此事,盛合老大、教父方昊的葬礼一直都在各个媒体的头版头条。出殡当天,连警局都出动了人力和车辆,确保道路安全畅通。实在是前所未有。
出殡规矩很多,不再赘述。所有程序走完,方家所有人都累得够呛,加上心情悲恸,家里好几个女眷接二连三的病倒,武小姐也在此列。而方沈玉珍女士虽说依旧硬撑着,但却显得格外憔悴,明明只有五十多岁的人,却像老了十几二十岁一样。而我也觉得,她对待我的态度,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淡疏离,反而温和了不少。也不知是受了老爷子过世这件事的影响,还是其他方面的原因。我真有些不习惯她这样。
武小姐生病了,我理所应当的伺候在她左右。其实并非什么要紧的毛病,医生说是悲伤过度,加上没休息好才会病倒。我一直以为武小姐是一个十分坚强泼辣的女子,可是没有想到老爷子过世对她的打击这么大。不过也因为她生病,我好歹也有理由休息休息,为了安慰她,我便住到了她那里,每天所作的便是不断和她一起回忆老爷子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每每说到动情处,她便会抱着我嘤嘤哭泣。我没有办法安慰她,只有一直陪在她左右,做她的依靠而已。每天医生都会来,给她开些安神静心的药,医生是许岩找来的,每次为武小姐问诊之后就会到我房里来给我打针送药。
葬礼后第三天,周浩林律师便给方沈玉珍女士打电话说需要宣读遗嘱办理遗产继承之类的手续。方家上上下下一片悲戚,本不该这个时候提这事,但因为遗产涉及数目巨大,又有盛合社团牵扯在里头,所以必须尽早处理,免得影响公司和社团运转。然而这遗嘱,却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实在令人,大吃一惊。我原本计划事情完了之后好好休息一阵,可是这遗嘱,却令我的计划全部落空。
第二十六章
接到方沈玉珍女士的电话时,我正在前往医院看望向瑾瑜的路上。方沈玉珍女士在电话里说,要我们马上到周浩林律师的律师事务所听取父亲的遗嘱,然后办理遗产继承手续。其实我去不去意义并不大,因为肯定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在父亲众多的子女当中,我是最没出息的一个,也是一直让老爷子头疼的一个,所以我觉得老爷子绝对不会对我委以什么大任。所以我去了,也只是当一个陪衬罢了。而盛合老大这个位子,不用想,肯定是我大哥方逸民的,这是老爷子在世时就默认了的。只是这个过场还是得走,规矩不能乱。毕竟这是老爷子留给我们最后的嘱咐。
挂断电话,我让司机掉头,然后继续给瑾瑜打电话告罪,告诉他我从律师事务所出来之后就会去看他。瑾瑜那里十分嘈杂,也不知他到底在干什么,明明应该十分安静的医院病房听起来却像菜市场一样,实在是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因为电话里实在太吵,所以我并没能跟瑾瑜说上多少话,只能挂断电话继续闭目养神。许岩坐在我身边,这才偏着头看我:“刚刚大太太打来的?”
“嗯,要到周律师的事务所去听老爷子的遗嘱,”我睁眼瞥了瞥他,笑道,“怎么,许岩,现在你这么好奇我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该计划一下什么时候做手术了。”许岩一本正经地说,“有些不该参与的事,就别参合进去。别忘了你自己其实是个病人。”
我撇了撇嘴不理他,继续闭目养神,车厢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盛合那边来了很多保镖保护我,免得我再遭枪击事件,也正因为如此,许岩也才乐得清闲,能够坐在我身边跟我说话聊天。要知道我们在大洋彼岸的时候,他可是保姆保镖厨师护士四位一体,哪能像现在这样悠闲?看样子我真是对他太好了。
“哎,我说许岩,”我笑着对他说,“这个问题已经是老生常谈的了,我说了无数遍,说得都要吐了,咱们就别再讨论这个了好吗?”许岩看了看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着头叹了口气,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了。我知道他,还有瑾瑜都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提起这个事情。这个事情就好像摆在我面前的世纪难题一样,做不做手术,都会有很大的风险。失明、瘫痪,这都意味着今后我就要像个残疾人一样被人照顾,成为武小姐和逸思的拖累,这样的感觉太让人难受了。真的还不如把能够为武小姐,为逸思做的全部做到,让她们今后一生无忧。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会失眠或者瘫痪,那么我会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亲手了断我自己。对我而言,活着真的太累了。许岩,我真的太累了。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有些无奈,以及淡淡的悲伤。许岩和瑾瑜对我很好,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给他们,甚至经常让他们陷入危险的境地。我想,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便让他们离开吧。不要再跟着我了。跟着我有什么好处呢?方家四少,从来都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烂人,根本不值得你们这样。
我想,或许过段时间,是时候让许岩走了。他很有商业天赋,房产、期货、股票,都做得风生水起,现在手头的资产,恐怕比我这个雇主还要多,哪里还有必要累死累活做保镖呢?而且做我的保镖,还得兼职做保姆和护工,时不时生个病,还挑食,脾气也不好,他跟着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许岩,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何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胡思乱想一阵,觉得越发心累,车子停到律师事务所的停车场,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阳光,我脑中一片晕眩,几乎就要跌倒。许岩快步过来扶了我一把,托着我的胳膊让我站好。我觉得一阵阵脱力,连站都有些站不住,只好把脑袋抵到他胸前轻轻喘气。许岩不无担忧地说:“你这样子,怕是得住院才行。”
“哪有那么严重?”我忍住天旋地转带来的恶心感,勉强笑道,“又不是女人,稍微不舒服就要住院。被盛合的人知道,怕是要笑掉大牙。”
“硬撑着,就那么有意思吗?”许岩的声音冷了几分,脸上也阴沉下来。我看了看他,再看看我们搂在一块的姿势,不由有些赧然。我轻轻推开他,兀自朝医院走去,身后许岩突然开口轻声道:“去做手术吧。不管怎样,我都会照顾你的。”
我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跟上来的保镖说:“你,还有你,跟我上去。许岩,你就留在这里等我。”
“逸辰。”许岩在身后低声唤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听起来像是在拼命压抑某种情绪,我深呼吸一口,淡淡地道,“许岩,注意点儿,别叫得这样亲热。不然别人会说四少我把自己保镖宠得无法无天了。知道了吗?”
“好吧……”许岩道,“我知道了……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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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电梯一路上行,看着跳跃的数字我心中一片空茫。许岩在我身后那句低沉的话语在脑子里萦绕不去,让我觉得沉重万分。我甚至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他最后那句“四少”,如同告别一般,让人心疼万分。
我深呼吸一口,把那些情绪全都抛在脑后,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叮”的一声已经抵达律师事务所所在的楼层。周浩林律师的这间事务所位于中心商业区,盛合所有法律事务全都由他这里负责,这么多年,在盛合也算很有地位。
电梯门打开之后,举目望去一片黑色的头顶,看得人眼晕。这些人全都穿着统一的黑西装,或坐或站,四散在事务所的走廊上。我看到其中几个级别较高的成员,看样子是为了今天的安保工作。只是他们和方沈玉珍女士走得很近,如今在这里,倒真让人觉得糊涂,难道是方沈玉珍女士准备插手帮派的事务了?
我带着疑虑走近周浩林律师的办公室。进去一看,大家都到齐了,带着不同的表情,各怀各的心事坐在位子上,见到我进来都显得有些无动于衷。特别是二哥方逸年的母亲以及小弟方逸舟的母亲,这二位并不十分得老爷子的宠,要不是当年生了儿子,恐怕在方家一点立足之地都没有,更别说被强势的方沈玉珍女士承认。如今老爷子仙去了,她们更是地位不保。而且如今二哥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他母亲更是紧张得不得了,生怕遗嘱当中没有她的份,让她一无所有。
“好了,人都来齐了,逸辰也坐下来吧,我要宣读遗嘱了。”周浩林律师示意我坐下,然后站起来走到场地中央,目光巡视众人一圈,抬抬手让自己的助理从保险柜里拿了一直金属提箱出来。他先把提箱像大家展示了一番,提箱上贴着封条,上面还有年月日,写的是两个多月以前的日子。
证明提箱封条完好无损之后,周律师示意助手撕开封条打开箱子。在助手处理的时候周律师继续说道:“方先生的这份遗嘱是三个月以前立下的,之后再也没有进行过修改。直到方先生去世以前,他也没有过修改遗嘱的意思表示,因此目前这份遗嘱是最后的有效遗嘱,方先生生前所有财产全都将按照遗嘱上的意思进行分割。如果有某些项目遗嘱上没有提到的,那么将按照现行法律进行分配,大家看有没有任何异议?”
周律师问完之后,目光再次巡视众人一圈。这时候屋子里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最后的结果。我抬眼看了看,二哥和小弟的母亲更是身子前倾,双手紧握在一起,甚至有些轻微的发抖。
我偏头看了看一旁,却发现二姐方逸男表情不太对。她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紧咬着下唇,甚至都快咬出血来。她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女子,很多时候都很沉默冷淡,所以如今的表情挺让我吃惊的。这时候她突然抬起眼来,我们俩的目光就这样相遇,她盯着我看了半晌,眼睛里某些东西闪了一下,让我觉得心里一突。坐在我身边的武小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把手放在我手背上轻声询问我:“逸辰?怎么了?”
“没事。”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紧紧握住,示意她继续往下听。武小姐是我母亲,握着她的手时我似乎感觉到某种温暖的力量,让我觉得安心。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么我就要开封了。”周律师说着,回头看助手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封了口的纸袋。他接过那个袋子,向大家展示一番后便撕开了上面的封条,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来。
第二十七章
“这不可能!”遗嘱宣读完之后,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姐方逸男突然跳起来说出了这番话,实在令人惊讶,连一向沉稳的方沈玉珍女士都张着嘴看着她。
“不可能,他是什么东西,父亲怎么可能会把董事会主席的位子交给他!”方逸男指着我,眼睛里的那种狠厉的神色让我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如果我没看错,那眼神里带着憎恨于厌恶,甚至还有轻蔑和不屑。我方逸辰何德何能,让她如此痛恨我。而最为可笑的是,她那么痛恨的我,血管里流淌的是和她相同的血液,我是她弟弟。
“二小姐,遗嘱上没有写四少就是董事会主席,你现在就下次论断为时过早。并且这份遗嘱已经进行了公证,具有法律效应。”周浩林律师平静地说,“如果二小姐有异议,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来甄别遗嘱的真伪。”
“他是什么东西,被男人压在身子底下玩弄的烂东西,凭什么做董事会主席!?”方逸男显得有些竭斯底里,尖锐的嘶喊声听起来十分刺耳,让我一阵头痛。我扶着额头坐在沙发里笑,想借此来把她的声音从鼓膜里驱逐出去。周浩林律师被她激烈而恶毒的话给刺激到了,声音里带了一股子严厉劲:“二小姐,我再强调一遍,这份遗嘱你如果有任何异议,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请给死者必要的尊重!这是你父亲亲手立下的遗嘱!”
我扶着额头靠在沙发上继续笑,刚刚的遗嘱里,父亲说盛合社团的继承人是方逸民,然后又说方逸民继承社团之后,必须自动放弃集团主席的继承权。并且强调,方家女子不得做董事会主席。最要命的,是他没有提到他在盛合的财产如何分配。也就是说,父亲所有的遗产将会平均分配给他的子女。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出去方沈玉珍女士没有子女,无权争夺董事会主席的职位,其他三位太太,分别都有两名子女,拥有同样数目的盛合股份。方逸民如今要么继承社团,要么放弃社团继承公司。如果他继承社团,那么公司的继承人将会在剩下的三位男丁当中产生。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三哥方逸年目前还在昏迷之中,不具有民事行为能力,他和六弟方逸舟同是二太太所生,逸舟刚刚成年,却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别说做董事会主席,他就连他自己的功课学业都搞不定,他即使想做,也要其他人服他才行。他虽然一脸不服气,跃跃欲试的看着我,但是他母亲已经在扯他的袖子,把他按到了椅子里。
所以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便会是下一任的盛合董事会主席。
“我不服!”方逸舟挣脱他母亲拉着他的手,跳起来冲到我面前,瞪着我说,“我现在已经成年了,为什么不可以做董事会主席?!我绝对不会让你做的!这个位子该是我哥的,凭什么你来做?!你为盛合做过什么?我哥累死累活的工作,如今还中了枪躺在医院里,你有什么资格做?你在国外干那些勾当,你敢告诉大家吗?!吸毒,滥交,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干得还少吗?只会花钱,什么也不干,你也配做盛合主席?!”
我挑了挑眉,平静地看着他笑,低声说:“逸舟,好歹我也是你哥,你说话注意一些。”说着,我抬眼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他母亲,笑着说:“你妈妈没有教育过你要对哥哥有礼貌吗?”
“呸!”方逸舟啐了一口,一脸鄙夷地看着我说,“哥?你也配?你连给我哥哥舔趾头的资格都没有!”他这句话说完,二太太的脸明显抽了抽,连忙跑过来拖着方逸舟躲到旁边去了,一脸讪笑地对我说:“逸辰,别跟你弟弟一般见识,他还小。”
我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周围实在太吵,我的头又开始痛了。如果现在许岩在我身边就好了,有他在,我心里还会觉得舒服一些,只是我现在不得不疏远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二姐,你这么说可就有问题了。”武小姐酸溜溜地说,“好歹逸舟也成年了,得为他说的话负责。逸辰再怎么不好,也是美国著名大学念金融的博士。不像有些人,光会耍嘴皮子,连考试都难得及格。”
“妈……”我哭笑不得地看了武小姐一眼,她明显生气了。武小姐这个人,极其护短,别人可以说她的不好,指责她,但是一旦涉及到她的子女,别人说半句不好,她都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对,我承认,”武小姐越说越来气,声音不由拔高。我本来想拉她不让她说,但是她使劲一甩,把我甩开,气哼哼地说,“我承认我们家逸辰以前的确做过很多荒唐的事情。但是咱们也得讲讲道理对不对?逸辰私生活方面是有问题,但是他一没偷二没抢,更没有触犯法律,所作的一切都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谁敢说个不对,可得先问问我这个当妈的!再说了,逸辰从念博士开始,每年都得奖学金,甚至还有政府和什么基金会的奖金,这都是他在学业上的成就!他念的是国际金融,做董事会主席怎么了?没资格吗?!你们倒是说说,你们谁能比他更懂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