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武小姐气愤地站起来,高跟鞋踩得笃笃作响,走到方逸男面前指着她骂道,“你刚才激动个什么劲啊?这么笃定我们家逸辰就会做董事会主席?!我就觉得奇怪,你这种态度在我看来怎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呢?!老爷子病危的时候逸辰遭遇意外,现在你又跳出来第一个反对,我怎么觉得好像你特别不希望逸辰做主席呢?你倒是说,派人枪击逸辰的,不会就是你吧?”
武小姐说得头头是道,让方逸男脸上精彩纷呈,一阵红一阵白,辩白的话半句都说不出来。方逸民坐在她身边,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脸上也无甚表情,好像这些事情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妈,你少说两句……”我拉了拉武小姐的衣袖,对她的这种状态感到非常无力,可是武小姐犹如打了鸡血一般,越战越勇,大声道:“我们再来说,当初十万火急把逸辰从国外叫回来,都是因为你们玩不转了,想让逸辰来收拾烂摊子。和义安针锋相对的时候你们倒好,想让逸辰回来做替死鬼。如今要选董事会主席了,呵呵,自家人却打起架来,你们要脸不要脸了?我就想当着大姐的面问问,”武小姐说着,转头看着方沈玉珍女士,“大姐你说句公道话,如果当时逸辰不回来,不和左玉禾谈判,那么形势究竟会如何?!”
方沈玉珍女士女士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终于发话道:“够了,你们都别再说了。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老爷子立下这样的遗嘱,自有他的道理。你们都是方家子孙,现在这个时候为了财产和虚名争来争去,老爷子泉下有知,会怎么想?外面还站着盛合的成员,你让他们怎么想?!丢人显眼的,还嫌不够吗?!”方沈玉珍女士说到最后,猛地一拍桌子,气势威严十分了得,乱哄哄的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逸辰,”方沈玉珍女士把头转向我,“这个位子……”
“我想考虑考虑。”我轻声说。头还在隐隐作痛,我并不太能想清楚问题,所以不便作出决定。
“好吧,逸辰,你想清楚,尽快做出决定。如今的形势,不能拖得太长。”方沈玉珍女士声音低沉地说,“老爷子和老三的仇还未报。如今社团和公司的掌权人分成了两个,情况很奇特,也很危急,你是最适合做董事会主席的,你要和老大好好合作,处理好现在的状况才行。”
“您这么说,让我觉得压力挺大的。”我勉强笑了笑。盛合董事会主席这个位子,很多人想坐,但是我并没有太大兴趣。这副担子太沉重,我怕我扛不起。况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撑不住。而且看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就这么针锋相对,指着我鼻子说那些让人觉得心寒的话,我真觉得没什么意思。原本父亲去世在葬礼上,我还觉得他们挺团结的,可是如今涉及到财产问题,却一个个跟恶狗似的,实在是可笑得很。
“逸辰,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你也应该明白,盛合,不论社团还是公司,都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你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吗?”方沈玉珍女士严肃地说着,又来了一句让我骑虎难下的话,“而且在我看来,方家现在能担得起这个担子的,也就只有你了。你不做董事会主席,没人能做。”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想笑都笑不出来,抬眼看了看在座各位,除去方逸男和方逸舟,其他的人表情还算正常。女眷们全都期期艾艾的,忍着眼泪没掉下来,靠在沙发上无力地说:“我明白了。让我再想想吧……再想想……”
第二十八章
从周律师的事务所出来,已经快到中午了。按照原计划,我准备去医院看望瑾瑜。和保镖从楼上下来,坐到车里的时候我一直没有看到许岩,觉得有些奇怪,便问司机许岩到哪里去了。司机说我进去之后没多久许岩就走了,他也不知道许岩上哪儿去了。听他这么一说我觉得挺好玩的,一向严谨刻板的许岩做保镖十分尽职尽责,像现在这样中途走人还从未发生过。看样子他今天是被我气坏了,也不知等我回去会看到他怎样的脸色。以前他极生气的时候也是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波澜起伏。若非说话语气尖酸刻薄,还真看不出他在生气。
其实我更喜欢许岩情绪化一点,心情不好可以发泄出来,如果一味地压抑自己,我都替他难受。希望这次我的那些话他能听懂,不要再为我多做什么了。方家四少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能再给他什么。
接近中午正好是堵车的时候,所以车子行到市中心就减了速,一路慢吞吞的朝前开。我不太舒服,头痛又开始发作,脑子里像有人拿了凿子在不停的敲,疼得我满身的虚汗。车子里又开着冷气,被这么一吹,身上一阵阵发冷,越发地难受了。
“老李,”我低声说,“冷气关小些。”
“好。”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担忧,“四少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嗯。”我把头抵在车窗上,低声道,“车上有毯子没?给我找个毯子……”
“您等一等。”老李说着,把车向右靠边停下。他的方向盘打得有些急,我晃了一下,越发觉得头晕目眩,心悸更加严重,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老李下车从后备箱拿了毯子过来给我盖上。我们后面还有一辆车,是我的那两个保镖。我这辆车本来是我和许岩坐的,许岩一声不吭走了,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他们也不敢跟我共乘一辆。看到我们停车了,他们马上小跑过来打开车门看着我,问我道:“四少,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有气无力地说,“一会儿到医院去,你们去找院长,给我弄间病房……我可能需要住几天院……”说到最后,声音似乎都快发不出来,眼前黑蒙一片,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走吧……”我提起一口气,勉力说道,“别停到路上……到了医院再说……”
一路实在难熬,只觉得头晕目眩难以忍受,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浑身都湿嗒嗒的,心跳也很急促,连带着呼吸也有些紊乱。我甚至连坐稳都没有力气,只能四肢无力地把头抵在车窗上,几乎瘫软。就连毯子从我身上滑下来我也没力气捡,只能寄希望于老李,期待他早点到医院,否则我觉得我可能都会死在这车上了。
车子终于停下,我仿佛听到后面保镖从车子里下来的声音,我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心想这可终于到了。可是好像高兴得太早了,这时候外面突然起了争执,我的保镖站到我这边的车门前,用身子挡着我。我睁眼看了看,茶色的玻璃外头站了好些人,我甚至看到我的保镖从腰间掏出了枪。
“大白天的,你们想做什么?”保镖中的一人说。我苦笑,思忖道:若是许岩,这时候肯定不会说话。所谓静观其变,说得越多,可能越会暴露出自己的情绪。
“没什么,我们老大有话想跟四少说说,希望你们行个方便。”那边的人回话道。
“有什么话需要把人家车子截下来吗?有事情叫你们老大打电话预约,四少哪里是什么人说见就能见的?!”保镖中的另一人厉声道。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对方说着,朝车窗看了一眼,大声说,“四少,行个方便。我们老大有话跟你说,你一直不肯给面子,这让人太难做了吧?!”
我没吭声。不是不想说话,可是现在这个状况,我觉得我随时都有可能会晕过去,哪里有力气跟他们说话?只不过这一切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就好像是我不给面子了,于是对方又说:“四少,好歹我们老大也是义安数一数二的人物,您不过是盛合四少,我们老大找你谈话,你该感到荣幸才对,摆这个谱做什么?给点面子不行吗?再这么下去,可别怪我们用强了!”
我苦笑。左玉禾啊左玉禾,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总是在我难受的时候来找我的茬,让我说你什么好?只是我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精力跟你废话?
外面的人又说了几句,双方都不肯让步。而我这个当事人也不肯露面,所以一直僵持不下。我已经撑不住了,意识似乎迷糊了一阵,但又很快醒转。头痛越发严重,就像要爆炸了一般,疼痛已经剧烈到让人麻木的地步,只剩下喘气的份儿。老李坐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我几眼,脸上满是焦虑:“四少,你要不要紧啊?”
“老李……”我弱声说,“你……你给……许岩……打……电话……”
“好,我打。”老李慌忙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时间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可是我看到他一直不停地拨号,但是并没有接通的迹象。我顿时感到一阵阵绝望。
“四少,许岩不接……四少……四少……”我仿佛听到老李在跟我说话。这时候外面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似乎还打了起来。可是好像没多久就安静下来了,我这面的车门被人打开了。我靠在车窗上,车门一开我就往外栽。可是我没有摔倒在地上,有人接住我了。那个人用惊异的声音叫我的名字:“逸辰?逸辰?”可是我再也听不清了……那双温暖的双手,和八年前的感觉一模一样,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疼痛与疲惫就像海水一样包围着我,让我感到灭顶一般的窒息,我就好像是不幸溺水的小兽,在这一片汪洋里不停地挣扎,徒劳地想要攥紧身边任何一样物体,让自己不至于沉下去。可是我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力气抓住那些救命的稻草,只能战抖着拼尽全力张大嘴竭力地呼吸。
“逸辰……逸辰……”耳边一直都有左玉禾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叫着我的名字,这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像是蒙着一层薄膜,我被那层薄膜包裹着,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我感觉我被他抱在怀里拼命往前跑,然后我便被放到一张床上,周围有医疗器具碰撞发出的冰冷的声音,有氧气面罩压了下来……
“快,你先出去……他需要急救……”
“……病人情况很危险……快叫主任过来……”
“……血压快测不到了……”
“……强心剂……快……强心剂……”
……
意识与身体仿佛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当身体无比疲惫虚弱的时候,我的意识却异常清晰,整个人仿佛被套着薄膜扔在水里,一直漂浮着落不到实处,周围的声音也很不真切,我在水底,声音在水面,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我能感觉到金属器械接触皮肤表面的冰冷触感,还能感觉针头扎入身体的锐痛,也能听到身旁监控仪器发出的规律的滴滴声,甚至能感觉冰凉的液体在身体里流淌,可是我睁不开眼,说不了话。
我曾经听人说过,人在临死之前脑子里会一一闪过以往的事情,就像演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我现在的状况可能很不好,但并非弥留之际,因为我的感觉很敏锐,周遭的一切我都知道,只是说不了话,醒不过来而已。但是我的头脑里却出现了那种传说中的临死前的状况,很多事情像是海啸一样涌到我脑子里。我的头受过伤,所以这么多场景让我很有些吃不消。在这种状况下我似乎好几次真正意义上的失去了知觉,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清醒的时候居多,除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不睁眼不开口之外,我的大脑依旧在思考运转。
我看到了多年以前那个被我杀死的那个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他身边有人在狂吼,其中似乎有一个人喊了一句什么,那句话里有某个字眼我无比熟悉,但却听不清楚,想不起来。我记得那时候,我拿钢管把他刺了个对穿,血沿着我的胳膊流下来,周围一片嘈杂,我晕了过去。但是在我即将失去知觉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那人喊的一句话,但到底是什么,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还看到左玉禾那张悲伤绝望的脸。在得知他投奔义安之后我不是没有调查过他,我曾经高薪聘请私家侦探查过,但是所得甚少,很快我大哥便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亲自断绝了我的一切念想,至此再也没有任何私家侦探敢于接手这生意。大哥说,那是为了我好,长痛不如短痛。那时候私家侦探最后一次给我邮寄来他的照片,照片里那个人比以前成熟了,身穿名牌服饰,前簇后拥,已经今非昔比。我明明看到他眼底的寂寞,可却宁愿相信他真的是忘恩负义背叛盛合的叛徒。那时候我痛苦绝望到几度求死,他凭什么如此冷静潇洒?可是如今想想,当年我走了之后,他哪里会有好日子过?我的父兄早就恨他入骨,只是让他瘸了腿,已经是仁至义尽。照父亲当年的狠厉,他不高兴了,绝对会让人生不如死。或许真的是我太天真、太单纯、太任性,误会了他,导致如今的情境。
最后我看到许岩那双专注的眼。每次我胡作非为的时候他都会紧紧跟在身后,为我收拾残局。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会习惯性的依赖他。我明明知道他对我的感情的,但是我并没有阻止这种感情发展下去,而是理所当然地利用他的感情,假装看不到他一次次的失落。对于许岩这样,对于向瑾瑜何尝不是一样。我只是利用他们对我的感情,他们对我还有用处,所以假装不知道,假装糊涂。到如今让他们一个失望,一个受伤,都是我一手造成,让我后悔不已。
只是这一切为什么在这种状况里出现?我想不明白。在我清醒的时候,为什么一切都是困境,但现在这一切仿佛又有了答案?是因为如今病重,所以才会将以前的怨恨一一想通?还是因为之前一直神经紧绷,强自支撑,如今终于被压垮,无赖一般地扔下所有的担子,所以才会有这种释然?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无边的疲累还有无助。我想起医生曾经说过,我脑子里的血块会导致情况恶化,到时候我会瘫痪或者失眠。如今这样无法动弹的感觉,是否就是瘫痪的前兆?那天许岩不再接听我的电话,兀自离开,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不能再拖累他了,让他解脱真的挺好的。只是我还没能去看看瑾瑜,没有对他说一声谢谢。还没有见一见左玉禾,没有和他好好谈一谈……
意识再次混沌,不知几时几许。再次清醒的时候大约是清晨,我感觉得到温暖的朝阳洒在手背上的感觉,薄薄的眼皮还能感到橙色的光芒。
我身边有人,正在悉悉索索地忙碌,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脚步,熟悉的放置物品的力度,熟悉的气息,让人觉得窝心不已。
那是许岩。
许岩许岩,你为什么要回来?我是真的要赶你走,助你找日脱离苦海。可是你现在又回来做什么?你和瑾瑜对我的情分一再被我利用,我对不起你们,只求从此以后你们能够甩掉我这个包袱,过得幸福,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心里难受,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许岩走过来,有一瞬间他似乎屏住了气息,过了一会儿,温热的毛巾慢慢地在我脸上擦拭。他捏着毛巾一角轻轻在我眼角擦拭,动作轻柔如同羽毛。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挣扎着睁开了眼,想说话,嘴里却只是发出赫赫的声音,嗓子干得仿佛被人用强力胶粘住了一般。许岩似乎吓了一跳,手抖了抖,立刻撑起身子凑到我眼前,低声问:“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