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 上——墨夷紫凝

停靠了几个小站之后，车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而车厢中的温度也开始升高。由于外边有些冷，所以整个车厢的窗子基本上都紧紧关闭着，里面的空气也变得污浊难闻起来。

忽然，正专心看着外边变化风景的秦倾被秦楚搂在了怀里，秦楚将脸埋在秦倾的颈侧，拼命的呼吸着秦倾身上的味道。

深深的吸了两口，秦楚有些紧绷的脸开始舒缓：有倾倾在真好……

只是……

秦楚摸了摸秦倾的头发，好像倾倾很久都没有梳小辫了呢。

想起以前娘给秦倾梳小辫的样子，大概以后都看不见这样的情形了吧……

秦楚抬起头，目光在四个大人中徘徊了一会儿，就听他问乔：“有带梳子吗？”

乔先是一愣，看见秦倾散乱的头发这才恍然大悟：“有啊，等着！”

秦楚倒是一脸，我就知道你有的模样。

接过乔递给他的牛角梳，秦楚学着娘亲以前的动作，拿着梳子轻缓的从头顶一直梳到发尾。每一下都很小心，生怕弄疼了秦倾。每一下都很注意的收敛了气力，生怕将这些头发给拉断。

原本在沉思的立轩，注意力被秦楚的这些动作给吸引了过来。

“倾儿，到站了之后，爹爹先带你去剪个头发吧……”

爹爹的话才说出来，两个孩子都很惊讶。

秦楚明白，倾倾和自己一样是个男孩子，男孩子就应该和自己一样。但是，他真的很舍不得秦倾的这一把长发。

而对于秦倾来说，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是长头发，日子久了他也习惯了。现在爹爹说要给自己剪头发，那么就是说自己将会和哥哥一样？

没有大家意料中的反对，秦倾竟然很痛快的点头答应了。

火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个时间若是在小城，应该在外边都看不见什么人影。而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却更比白天妖娆。

乔也不急着带他们回去，反而先是去了理发店。

剪刀咔嚓一声，断了长发……

在断发飘落的那一刻，秦楚伸手接住了一缕，带着淡淡花香的发丝，那是秦倾身上独有的味道……

秦楚不由自主的将那缕断发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那是倾倾的头发，很宝贝……

乔看着那些断发也不由的可惜起来：“挺好的头发，说剪了就剪了，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吗？

秦倾看着对面镜子里变得清爽的自己，在瞧瞧一旁的哥哥，秦倾脸上洋溢起笑容：倾倾要和哥哥一样！

065.外面的世界，很大

利索的碎发越发显得秦倾小脸的清秀，与长发时的完全不一样，此时更加俏皮可爱。

“来，小鬼头，让乔看看！”

乔毫不客气的将秦倾从椅子上抱起来，乐呵呵的盯着他瞧了半天，忍不住连连点头称道：“真是不错，我看人的眼光就是好啊。以后小鬼头你一定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门生？”秦倾有些不满的微微嘟起小嘴：倾倾才不是门生的呢，倾倾是娘生的！

想起娘亲，秦倾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所有人都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任何关于娘亲的事情，就连爹爹和舅舅也都好像在有意避开……

秦倾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别着的那块黑纱，然后在看看爹爹舅舅和哥哥，他们的手臂上也同自己一样别着黑纱。

秦倾没有参加过葬礼，也没有人和他说起过这种事情。虽然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但秦倾也隐约察觉出了这其中的不一样。

对于乔经常亲近秦倾的行为，秦楚很不满。

看着乔对秦倾的态度，醉猫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我替这孩子悲哀，跟好学好，跟坏学坏……”

乔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将秦倾放下，然后拧起一旁的行李：“走吧，晚了可是没人给我们开门的！我得先带小鬼头去记录下档案。对了黄浦，你也带着傻小子跟我一起去吧。他的档案也是需要的呢。”

黄浦伟祺点了点头，从今夜开始，这两个孩子与别的孩子相比却是失去了很多……

立轩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却是一言不发。

虽然男人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在局子里待的那几天，从那些人的口中，他也知道了男人身份的不一般。学堂有人被枪杀，“女先生”和秦家的两个孩子同时逃走……

乔竟然有能力打死那些个人，而且用的还是手枪。老老实实的正经人家哪里会有这种东西，所以立轩立刻就明白了。

把孩子交给他们，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但立轩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让孩子强大到能够保护好他们自己，那么谁有能力，谁就将孩子带走。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苦一点，累一点，不算什么……

走到街口的时候，乔问黄浦伟祺：“你是带你家那位回你自己的住处？还是一起去我那边？”

黄浦伟祺看了看身旁的爱人，想起自己的那小“狗窝”，这心里头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单身男人，尤其是像黄浦伟祺这种整天不着家的单身男人，那个名为家的地方，只不过是用来休息的场所。

而且想着自己六年多都没有回来过，那里现在也一定住不了人。黄浦伟祺正开口说要一同去乔那边的时候，却是被立轩抢先一步。

只见立轩，轻轻的用手指勾了勾他的食指。

黄浦伟祺被这忽如其来的小动作给弄得心神荡漾，他立马反握住了这送上门来的手。

立轩的意思，黄浦伟祺明白，所以就算是自己心里面一百个不愿意，他也不敢违了立轩的意思。年轻时候的他太过张扬，太过专横，从来就不曾为立轩好好想过，总是一味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都说男人只有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心理上才会真正的长大成熟。

以前都是你照顾我，迁就我。现在换我来照顾你，宠爱你，好吗，立轩？

黄浦伟祺深情的看了立轩一眼，然后对乔真诚的笑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还是带立轩回我那儿吧。”

乔很高兴能够看见友人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那这小子就跟我回去吧。我想，要他离开小鬼头，他一定死活不肯！”

乔指了指拉着秦倾小手的秦楚，这小子只要看见自己靠近小鬼头，便就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样子，实在是……乔暗自笑了笑。他很想知道，这个毛头小子究竟能够喜欢一个人到何种程度！

立轩听了乔的话，带着深思看了自家的两个娃娃一眼。

这两孩子自幼就黏糊的不寻常，尤其是大娃子，难不成以后真的会走上那条路吗？

黄浦伟祺衣袖下的手轻轻拽了拽立轩，倾过身子，在他耳边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就不要过问那么多了。而且他们还小，事情兴许不会像我们想的这样糟糕……”

立轩叹了一口气，走到秦楚面前，将手搭在秦楚的肩上。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只有半个头的孩子，立轩这一刻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楚娃子，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倾儿，知道吗。”

“嗯。”秦楚点点头。这个不消爹爹交代，他也会拼尽全力去做。

黄浦伟祺走过来，拉住立轩的手，握得很紧。

他对秦楚笑道：“你爹爹舅舅我也会照顾好的！小子，好好努力！别给舅丢人！”

秦楚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就从没丢过人！”

看着爹爹和舅舅一同离去的背影，秦楚将秦倾的手捏的更紧了。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乔提起地上的行李，喊来两辆黄包车，将秦楚和秦倾弄上一辆，自己也正要上车的时候，就看醉猫抱着手臂站在他的车前。

“你……”乔自觉有些心虚，他真就把醉猫给忘记了。

“我呢？你怎么安排？”

醉猫觉得黄浦和他的爱人，好不容易能够在一起，要是自己不识相跟着去了，那一定会遭雷劈的。

所以，想也不用想，他便要跟乔一起走。

乔有些无力的扶额，在心里骂了黄浦伟祺一句：重色轻友！

虽然醉猫对于乔是陌生的，但是这个人不管怎么说是黄浦带过来的，现在这样的情况总不能将人家丢在大街上不管吧！

“一起走吧！”乔说罢便对着街角潇洒的打了个响指：“黄包车！”

华灯之下的不夜城，三辆黄包车彼此紧跟着往法租界那边跑去……

醉猫见到了租界里边，却是惊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租界这种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平民老百姓可以待的。这个乔究竟是什么人……

黄包车在一处有着明显法式风格的别墅区前停了下来。

“老板，那种地方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能够进去的……”拉车的憨实的笑道。

乔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子儿给那三个拉车人：“好，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秦楚先自己下了车，然后将秦倾给抱了下来。两个孩子见惯了小镇的那些江南民居，哪里见过这种气派的房子。

“咱们终于到家了！”

乔拉过行李，对着孩子们笑笑。

家啊？乔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如果不是不得已，他才不会回到这里……

不过幸好这次不再是自己一个人……

乔抬手按上了门铃，不一会儿就看一五十多的男人裹着衣服跑来开门，那人看见是乔，顿然激动的有字儿说不出话来：“少爷，您可回来了……我就告诉老爷……”

“程伯，不用了。父亲现在应该也睡下了，让他们整理两间客房。有客人要在这里长住。”

“好好……”

那人想要去接乔手中的行李，乔却是笑着推辞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乔走进别墅大门，而身后醉猫和两个孩子却是一动也没动。

这种地方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太陌生了，而且他们也感觉道自己与这种地方一点都不符合。

“进来啊，傻愣着做什么？”乔回眸淡淡一笑。

醉猫也不再别扭，拧着提箱就往里走。这辈子还没住过洋房呢，现在算是开洋荤了！

秦倾看了看秦楚，然后看看乔。秦楚深吸了一口气，也拉着秦倾的手走进了这幢别墅……

066.转身遇见你，失控

两个孩子显得有些拘谨，走在路上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踩坏了这里。

面对大厅里那一尘不染的光洁地面，秦楚和秦倾更是不敢逾越一步。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沾满尘土的鞋子，秦倾抬眸望乔那边望去。

对上秦倾投来的询问目光，乔笑着丢下手中的行李，将秦倾抱起来：“没事呢，不用这么紧张。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虽然这里还住着一个严肃的老头，但是你们可以无视。”

“少爷，客房已经都收拾好了。”

程伯看着乔抱着秦倾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却是有些欣慰。

他们家少爷已经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来了……

乔对程伯微微颔首，然后领着醉猫和秦楚从大厅中央的楼梯去了二楼。

醉猫看着前面带路的乔，然后看了看自己，暗自笑着摇了摇头：长袍马褂和西服果然很不搭调……

“醉猫，你就住这里吧。”

乔拧开一间房门，然后指了指对面的那间房说道：“我住你对面，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来找我。”

醉猫点点头，乔微微一笑，然后问秦倾：“小鬼头，你要不要和我睡？”

秦倾眨眨眼，其实他很想和哥哥一起睡的呢，哥哥的身体很暖，而且还可以把哥哥的胳膊当枕头……

要拒绝乔吗？

秦倾好犹豫，乔可是会给自己将很多有趣的事情呢，哥哥只会讲可怕的故事……

在秦倾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秦楚说道：“倾倾和我睡！”

乔一挑眉，没有搭理秦楚，而是反问秦倾：“小鬼头，你要和那个臭小子一起睡？”

秦倾没有立刻回答，他扭头望向秦楚，秦楚却是一脸期待的回望着他。

兴许是不愿意看见哥哥失落的样子，也或许是自己真的贪恋哥哥的怀抱，秦倾当下就点头同意了：“和楚一起睡。”

乔佯装低落的将脑袋搁在秦倾小小的肩膀上，唉声叹气道：“小鬼头，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呢？现在天气变冷了，晚上我一个人睡觉会冷的哦……”

秦倾抿着唇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却在想：可是倾倾也怕冷啊，乔怕冷，那么一起睡的话肯定会更冷！还是和哥哥一起睡好，哥哥的身上总是暖暖的、热热的，哥哥就是倾倾的大火炉，可以抱着暖手、暖脚、暖身体……

嗯！还是和哥哥一起睡好！秦倾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秦楚见秦倾半天不说话，他就开始着急了，害怕秦倾会被乔说动。

“哦呀？原来我的乔宝贝晚上睡觉会冷啊！怎么不早和我说呢，我可以无偿贡献出自己火热的身体给你……我可以任由你在床上摆布……”

三分挑逗，七分不正经的话语从他们身后响起。

乔当即就黑下脸来，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哪个家伙。除了那个死不要脸的，还会有谁！

醉猫倒是好奇的转身望去，就看一身材高挑的男子倚靠在墙壁上。

那男子见醉猫朝自己这边看，于是便痞兮兮的举起手打了声招呼：“Hi……”

在柔和的灯光下，贴身的黑色衬衫，上边三个扣子没有扣上，微微露出坚实的蜜色胸膛。醉猫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有点自卑了……

有些慌张的转过头，只是匆匆的一瞥，男人那双黠长的眼眸却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狡猾，如狐狸一般。

男人勾起唇，对着醉猫笑道：“恕我冒昧了，这位是？”

“醉猫，你好。”醉猫收起之前的自卑感，很有涵养的对男人报以微微一笑。

对上醉猫的笑容，男人大呼了一声：“我家乔宝贝换口味了？”

乔将秦倾放下，身子迅速闪到男人面前，一把小口径的手枪抵在男人的太阳穴上：“你再这么喊一句，我毙了你！”

男人举起双手投降道：“好嘛，好嘛……我下次再也不喊了，咱们关上门，我在你耳边喊！”

只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男人也知道适可而止。

只见他迅速反手将乔拿枪的手撇开，然后一个纵身跳下楼：“宝贝！咱们回见！还有，你回来了，我很高兴！真的！”

“我一点也不高兴见到你！”乔一拳重重砸在楼梯的扶手上。

醉猫笑眯起眼睛看着暴怒中的乔，他真的很好奇，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让乔这样的人失控成这个样子的。

乔吐气纳息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脸对他们笑道：“都休息吧，明天还有正经事情要做呢。”

067.我可以抱抱你吗？

这一夜，四个人，三个满怀心思。

乔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是没有开灯。

在黑暗中，乔走到书桌前，从桌上的景泰蓝小盒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拿着钥匙，乔打开了书桌右手边，正中间的那个抽屉。

抽屉很空，只有一个相框。

乔将相框拿出来，手指在冰凉的玻璃上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