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下——空心节竹

两个人一个在厨房忙碌，一个挽着袖子洗衣服，家里炒菜的声音与洗衣机转动的声音合在一起，偶尔外面会有放鞭炮的声音，却一点也不让人感到烦躁，反而心中越发安宁起来。

随着天色慢慢暗沈下来，家里已经香味四溢了，灶上用文火炖着小排，吴潇和靳弈辰坐在餐桌边包着大年初一该吃的饺子。

“先把皮在手上放平，陷放在最中间，别太多也别太少，多了会漏，少了不好吃。”吴潇低着头，动作很慢，一步一步很有耐心的教靳弈辰包饺子，两只手在面皮上一捏一挤，一只漂亮的饺子便展现在手心里。

他做完一个，放到餐桌上的面板上，抬头问道：“怎么样，会了吗？”

谁知道靳弈辰的眼神根本不在饺子上面，而是直直的盯着他的脸，眼神温柔清澈而专注。

吴潇被这样注视着，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原本灵活的手指都变得有点僵硬，忍不住瞪圆眼睛，抱怨起来：“靠，让你学包饺子，你看老子干嘛？我脸上有饺子吗？”

靳弈辰勾起嘴角微笑，说道：“潇哥，你真好看。”

吴潇脸立刻红了，有点恼羞成怒道：“胡扯什么呢！你哥我这是帅，懂吗？要说好看你才算好看吧？”

说罢，他拿了一个饺子皮放到靳弈辰手里，命令道：“快，包一个给我看看，我可先警告你，说什么好听的都没用，今天的饺子谁包的的谁吃，要是你包的全露馅了，就等着吃饺子皮吧！”

靳弈辰低头按照刚刚吴潇包饺子的步骤开始包，先放陷，再捏紧，可是大概他真的天生不擅长做饭，明明在琴键上无比灵巧的双手，轻轻一捏饺子皮，陷便从边上漏了出来。

他很无辜的张开双手，让吴潇看自己手里面可怜兮兮又面目全非的饺子皮，说道：“我没用力。”

吴潇眉毛跳了两下，把那个可怜的露馅饺子扔掉，又拿了一张饺子皮放到他手里，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的教他。

“把两边的皮轻轻捏起来，别太使劲了，这是面团，可不是钢琴键！”

他握着靳弈辰的手指，教他该从哪里捏起，用多大的力度，两个人额头挨在一起，谨慎的包着同一只饺子，过了半晌，靳弈辰手中终于出现了一只勉强合格的饺子。

靳弈辰道：“我听老师说，过年的饺子里面要包硬币吧？”

吴潇一拍额头，道：“我说怎么感觉少点什么，忘了硬币了！过年谁吃到带硬币的饺子，下一年就会走好运的！”

“我去洗硬币。”靳弈辰从钱包里拿出一个一角钱的硬币，站起身走向厨房。

他在水池前冲洗着硬币，却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潇哥，帮我接下电话。”

吴潇应了一声，但是音乐却依然响着，他正疑惑吴潇为什么不接电话，就见他拿着手机手忙脚乱的跑进厨房，把手机递给他。

吴潇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小子，是……是你妈的电话。”

第一百零七章：跟我回家吧

看着眼前的电话，靳弈辰脸上温和的笑意满满沈淀下去，神色淡漠的接过电话，说：“母亲，有什么事？”

白岚的声音像以往一样冷淡：“今天除夕，你也不回家吗？”

靳弈辰垂下眸，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还有事，不回去了。”

“过年还这么忙，是什么事这么重要？”白岚淡淡问道，没等他回答，就命令道：“不管是什么事都先推了，回家来过年。”

单方面做了决定之后，白岚也不多言，不等靳弈辰回答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靳弈辰拿着手机的手指慢慢用力，骨节都发白了，才终于放下手，紧紧抿起嘴唇，神情有些冷凝。

吴潇很担心，问道：“什么事啊？阿姨让你回家？”

靳弈辰缓缓点点头。

猜测得到证实，吴潇的心情也瞬间低落起来。期待了这么久，一直想着可以跟靳弈辰一起迎接新年，一切都准备的那么好，就在刚刚还在一起兴高采烈的包饺子，谁知道最后还是没法一起过。

他心情不好，可是抬头看看靳弈辰，对方的脸色比他更加难看，只好勉强收拾好心情，故作轻松道：“你什么表情啊，大过年的当然得跟家里人一起守岁才成，你妈也是心里有你才叫你回去呢，干嘛不开心？”

靳弈辰拉着吴潇的手臂，把他环进自己怀里，低声道：“我不想回去，我想跟你在一起。”

吴潇拍拍他的背，说道：“就过个年而已，明天你就回来，又不是去了就回不来了。”

“可是我回家了，就没人陪你过年了。”靳弈辰沉默了一下，说道。

吴潇一下子觉得鼻子有点发酸，眼睛热热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柔柔软软的拂过，软成一团。

怎么会不委屈呢？这么多年都孤孤单单的，过个节也得挤到别人家才能蹭到点喜气，好不容易有个伴儿了，却连过年都不能守在一块儿。

可是他能跟一个当妈的抢人家儿子吗？原本跟靳弈辰在一起的事就让他心虚，在这种时候，自己想有人陪，别人就不想团圆吗？

这样想着，他眨眨眼睛挤掉酸涩，说道：“小子，你还真当我没你不行啊？这么多年我都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对了，昨天韩叔还给我打电话叫我过去一起吃年夜饭呢，刚好我好久没去看他跟卫诃了，过去热闹热闹也挺好。”

他把靳弈辰推开，拉着他走到玄关，把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拿下来给他穿上：“你就早点回家吧，不然你妈该生气了，别担心我，我不是小孩儿了。”

靳弈辰一动不动的任他摆布，等他为他系好扣子时，突然抓住他的手，神色认真道：“潇哥，跟我回家吧。”

吴潇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听到他的话更是震惊，问道：“我去你家干嘛？不行不行，万一被你妈看出什么来就完了！”

靳弈辰道：“不用她看出来，我要跟她说我爱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吴潇没想到他居然打的是出柜的主意，更是打死也不肯去了。

他皱紧眉头：“胡说什么呢，我不去你家，你也不许跟你妈瞎说什么，要不然我揍你。”

靳弈辰却加重语气：“潇哥，我不想你受委屈。”

“我没受委屈！”

靳弈辰眼睛看着地面，神色淡然而坚定，仿佛下定了决心，谁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

吴潇最熟悉这种神情，那是对于不得不接受，却又不甘心接受的事做出反抗的神情，当初每当他爸逼他做什么事的时候，他总要用另外方式给他找些不痛快来报复，而靳弈辰拒绝不了自己母亲，就要用出柜来报复她。

这种报复总是伤人又伤几的，两个最亲近的人彼此伤害，谁能是赢家？至少吴潇自己，在吴建国死去的这么多年来，每当想到当初可笑的报复，都内疚自责不已。

他放松自己的表情，抬头亲亲靳弈辰的嘴角，轻声道：“咱们的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说，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大过年的，别让人都不消停了，你这么一冲动，到时候别说你妈得气着，我也甭想安安稳稳的过这个年了。”

靳弈辰眼神终于稍稍解冻，开口就是跟吴潇确定时间：“过完年，我们就去见她。”

吴潇为了安抚他，想都不想就满口答应下来：“好，好，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反正别挑现在就成。听话啊，赶紧过去吧，别让你妈等时间长了。我把家里收拾收拾就去韩叔家找他们，往年都是我们一起过的，你别瞎操心我。”

靳弈辰伸手抱住他，像是在撒娇一样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处，半晌才轻轻嗯了一下：“我明天一早就回来，等着我。”

“行了，行了，老子知道了！明天你要是不回来，我直接闯到你家去要人成了吧？赶紧出门吧！”

吴潇又是承诺又是哄劝的，终于把靳弈辰送出了门，看着车子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才退回家里。

关上门就是满室的寂静。

他看着窗户上贴着的大红窗花，再看看餐桌上包了一半的饺子，寂寞的感觉就难以抑制的涌上来了。

昨天韩予的确是打电话给他叫他一起过年了，可是因为今年要和靳弈辰一起守岁，他便拒绝了他的邀请，打算初一的时候直接跟靳弈辰去拜年。现在靳弈辰回家了，去别人家凑热闹更让他觉得心里难受，所以他说要去韩予家，只是怕靳弈辰担心找的借口罢了。

——算了，又不是第一次自己过年了，有什么可失落的？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到底还是沉沉的叹了口气，又坐回沙发上，拿着靳弈辰洗完的硬币包进了饺子里。

第一百零八章：隔膜

靳弈辰踏进家门的时候，看到客厅里的人，微微愣住了。他本以为只是回来和白岚吃顿年夜饭而已，最多会叫上江姨一起吃，却没想到居然还有别人。

客厅里江姨忙进忙出，准备着年夜饭的材料，白岚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好像在想什么事，而蓝茉坐在沙发上，一派温婉可人的神态，正在为白岚倒茶，看到他进来，眼神瞬间亮起来，却又赶忙扭头避开，只能看到微红的脸颊。

靳弈辰心底沈甸甸的，在看到蓝茉的那一刻，他总算明白，接连几年没在家里过年，根本不看重这些中国传统节日的白岚，为什么突然间要叫他回家过年，还吃什么团年饭。

看来，他那天跟蓝茉说的还不够明白。

不过比起蓝茉，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他家。

靳弈辰看向坐在白岚身边的雷震岗，眉心微微蹙起。他父亲都没有回来，这个人来他家做什么？如果是拜年，也早了些。这种感觉很诡异——在新年这样重要的节日里，聚在一起吃团年饭的不是亲人，反而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因为本来就是不甘愿回来的，所以靳弈辰脸上没有丝毫高兴的神情，在看到客厅里的这些人后，神色便更加冷淡起来，让原本就不怎么热络的气氛更加压抑，一时间客厅陷入尴尬的寂静中。

还是雷震岗打破了寂静。

他爽朗的笑着，站起身来朝靳弈辰走过来，大手拍了拍他肩膀，说：“哈哈哈，奕辰回来了，我刚刚还跟你妈说要不要去接你呢，你就到了，来来来，快进来坐。”

他的语气让靳弈辰心里更加不舒服起来，仿佛这个家的主人是他，而他只是来做客一样。

但是表面上还是客气的打了招呼：“雷院长，没想到您也在。”

然后看向白岚，轻声道：“母亲，我回来了。”

白岚垂着眼睛，从茶几上端起茶杯，不冷不热道：“是不是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知道回来了？过年不回家，是在外面忙什么？”

雷震岗道：“唉，年轻人吗，肯定是好多事都得忙，哪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就想老老实实的在家过点安生日子。现在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白岚轻扫靳弈辰一眼，不置可否：“是忙啊，忙的不说一声就自己回来，忙的过年都不知道回家。”

江姨听出白岚话里面有话，赶忙帮靳弈辰解释：“不是的，太太，小辰很听话的，最近是的确有点忙，您看，都累瘦了。”

“没事，江姨，您忙吧。”靳弈辰冲江姨温柔笑了一下，在沙发上坐下来，看向白岚时嘴角的笑容变得模式化，说道：“我不知道母亲今年会在国内过年，您已经快十年没有记起这个节日了，我习惯自己过了。”

他的话里并没有埋怨的味道，只是淡淡陈述了事实而已，却很有效的让白岚闭上了嘴。

雷震岗看看靳弈辰，又看看白岚，笑哈哈的岔开话题：“唉，不提那些了，难得都得了闲，随便聊聊家常吧，说点开心的。”

然后便开始讲述自己的剧院里，那些来表演的艺术家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糗事，他为人大大咧咧，一边讲还一边做着手势，活灵活现的将那些糗事现场重现，蓝茉很给面子的不时笑两下，鼓鼓掌，白岚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神色却柔和下来。

靳弈辰与他们坐在一起，静静的看着他们笑语欢颜，不加入任何一个话题，也没什么表示，欢乐的气氛一点也不能感染到他。

虽然坐在一起，却仿佛有什么将他们隔绝开来，划成了两个世界，靳弈辰觉得，也许他才是这里最多余的一个。

他突然很想你吴潇，想念吴潇拥抱他时怀抱的温度，那里才是自己最应该停留的地方。他根本不该回来的，哪怕抗拒母亲，也应该在自己的家里，跟最重要的人守在一起才对。

“……Jin？靳弈辰？”

靳弈辰回过神，看向蓝茉，问道：“怎么了？”

蓝茉冲他温柔的笑一笑，涂抹着淡红唇膏的嘴唇轻轻抿起来，说道：“我在跟雷叔叔讲咱们留学时候的事呢，你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知道走神走到哪去了？”

“是啊是啊，别光听我们说啊，你也讲讲你在国外的事儿。咱们小靳长得可是漂亮的很，在国外很多洋妞追吧？不过说到底洋妞还是不比咱们中国媳妇儿，我看小蓝就挺好，是不？”雷震岗眨眨眼，调侃道。

蓝茉脸颊瞬间覆上一层粉红，害羞的看靳弈辰一眼，对雷震岗道：“雷叔叔，我跟靳弈辰……就是普通朋友，您别误会。”

“嗨！那有什么！”雷震岗大手一挥，看着靳弈辰：“普通朋友也能发展嘛，对吧，小靳？咱们小蓝这么漂亮，错过这个可得后悔死！”

靳弈辰淡淡的看着雷震岗，丝毫没有回应对方调侃的意思，看得雷震岗都有些尴尬的时候，才终于答非所问道：“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

说罢，站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爱到习惯

他走到花园里，按下快捷键0，把电话放在耳边，嘟嘟声还没响两下，电话就被接起来，仿佛那边的人一直守在电话旁，等候这个电话一样。

“喂？奕……奕辰？”

靳弈辰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阴郁的心情才终于有些好转，他轻轻嗯了一声，顿了一下，说道：“潇哥，我想你。”

吴潇声音立时就不自然了，带着些结巴的回道：“撒……撒什么娇啊，不是刚刚才分开吗，还没一个小时呢。”

靳弈辰轻轻笑起来，一点也没有否认自己在撒娇的意思，反而更加轻柔道：“分开一分钟，我也会想你的。”

“成了，少说好听的。怎么样，你妈没不高兴吧？”

“没有。”

吴潇吐出一口气，放心起来：“那就好，大过年的，弄得都不开心多不好！”

靳弈辰不说话，话筒里传出吴潇细细的呼吸声，还有一些电视广告的声音，便问道：“在做什么？”

吴潇道：“我啊，正包饺子呢。”

靳弈辰：“老师也在包饺子？”

“啊？”吴潇愣了一下，险些没反应过来，想起自己跟靳弈辰保证去韩予家凑热闹的的事，连忙道：“嗯……是啊，年三十嘛，都得包，不然明天吃什么。”

靳弈辰嗯了一下，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潇哥，把电话拿给老师一下，我给他拜个年。”

“啊？韩叔？”吴潇心虚，支吾了一下，说道：“韩叔去厨房了，没法接电话。我已经跟他说你明天就过来，不用急，拜年什么的明天再说吧！……对了，今天你家做什么好吃的？我真想江姨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