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水镂冰+番外——十字路

「……」

乐子齐闻言低头，视线迎上了江小楼的眼睛，脸上竟认真的没一丝笑容。

「……我只是有些感叹，自己的道行还是不够。」

「啊？！」还道行咧……你以为是要修炼成仙呀。江小楼心啐道。

「我本以为自己的情报网已是相当完善，就算不能知道全部的天下事，至少也是十之中八九，但今天一看才知道我不知道的事还是太多太多了。」

「嗯……例如咧？」

难得看到乐子齐有点沮丧的样子，江小楼决定难得善心大发的听他告解。

「例如——」乐子齐顿了顿，才缓缓开口，「我就不知道寒池山庄除了上官庄主，竟还有那样厉害的角色。」

「啊？？？」

江小楼呆呆的张大了嘴，有听没有懂。

「就是刚刚那个少年，光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此人深藏不露，内力也许只比上官庄主略逊一筹而已吧。但以这年纪来说，已是顶尖高人。」

这下江小楼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可是他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捧住了肚子，好久都没办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等终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江小楼才用一副跟白痴说话般的口气回乐子齐道：

「你不是道行差，根本是眼睛差！小春只是我的贴身小厮，他什么功夫也不会。」

「……你说，他是你的贴身小厮？」

乐子齐轻轻重复了一遍，眼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闪过。

江小楼被他这样瞧的发毛。这眼神简直就像他们初次见面那时，那种可以看透你的衣服看光你的身体的眼神——只是这次乐子齐的眼睛，似乎要看的不是江小楼的身体，根本是尖锐得想看透他的皮肉、看穿里面的内脏一样。

「干嘛这样盯着我瞧呀？怪可怕的。」

「不，没什么。」乐子齐一下换了脸，又露出了他那个玩世不恭、无所在意的邪淫表情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人真的很有趣，我好像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去死吧！你这只色狐狸。」

江小楼翻了翻白眼，为自己刚刚一瞬间竟担心对方的心情觉得蠢极了。

＊＊＊＊＊＊

虽然他们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重兵看守，但后厢房所在也着实隐密，穿过了几道深锁大门，又经过几条几乎复杂到让人迷路的走廊，一干众人也是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后厢房所在的小院。

「那么，司徒先生请跟我来吧！至于你们……」

段清云停在门前，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不需再前进，只在这里留守即可。

但司徒日月此时却硬是突然开口道：

「他们不进去，我就不进去！」

江小楼听了这话心里一惊，因为他这下可是知道司徒日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司徒日月从头到尾都不想帮晋北王治病。

如果他真的像当初说的只看了晋北王一眼就要闪人，那该怎么办才好？虽然说现在这已是属于段清云的麻烦，可是自己可是发誓上官净会保他安全离开……难不成，最后真的要跟段家的家丁们来场抢人大战呀？

刚刚他一直没有想起这档事，这下想起来忍不住就开始烦恼了。

段清云似乎有些为难，但看了司徒日月那张石头般顽固的脸，只挣扎了两秒就妥协了。

「那么，就大家一起进去吧。」

后厢房里间很安静，光线也很昏暗。

那里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只有一张简单的桌椅、一张床，四周还点了几盏微光的油灯，那灯火飘出的烟里竟然有一点淡淡的药香，应该是即为珍贵的药油。

躺在那床上的人想必就是晋北王。

江小楼伸长了脖子想看个仔细，可是却只能看个模糊的大概。晋北王已年过五十，但那身版却依旧精壮的不输给年轻人，那张脸上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隐藏不着的王侯霸气却掩盖了他的年纪。

奇怪的是，他竟然只像是睡着了。

一般来说重病了几个月的人，脸色一定会蜡黄削瘦、油尽灯枯的模样让人不敢目睹，但现在床上那人江小楼就算看不真切，也能知道他一点也不像个病重到快死的人。

就像是睡着了，只是不会醒来罢了。

司徒日月在段清云的领导下往前走去，向那床上的人看了看。江小楼这下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如果这时他转头就走，那自己是该拦下人呢？还是要护着他赶紧溜呀？想到这里江小楼下意识就往上官净那里靠了靠，想把这麻烦丢给别人决定。

但接下来司徒日月的说话反而让他大吃一惊。

「……有趣、太有趣了！」

以为自己听错了，江小楼硬是楞了楞。

却只见司徒日月现在是满脸放光，兴奋异常，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帮人治病的大夫，反而像是个看到新奇玩具的孩子，乐的不得了。

但这里除了他没一个人看得出来快死的晋北王是有什么有趣的。

只见司徒日月一个伸手就扣住晋北王的手腕诊脉，又凑上去撑开晋北王的眼皮去观察他的瞳孔、还扒开里衣去轻敲他的胸腔，这样激动又投入的神情跟刚刚爱理不理的态度实在差得太多，众人都忍不住呆了下。

等到司徒日月最后终于把晋北王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透，才猛然转头，看着身后一群战战兢兢的人兴奋大喊：

「这不是病，他是被人下毒了。」

第二十八章

就算江小楼再不懂医理，他也可以知道晋北王身中的毒绝非一般。

因为就连把他们折腾的快死的天雨十三钉，当初也仅仅只用了两盏茶的时间就解了，可自从发现晋北王中毒那日算起，司徒日月却已几乎不眠不休的在后厢房里待了整整三天足不出户。

不只没办法马上解毒，就连那究竟是怎样的毒药也还没个定论。

但是这些江小楼本来是不关心的。

既然人都带来了、司徒日月也愿意帮晋北王治病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完满落幕啦。他原本预计中最完美的结局就是隔天立马启程回家去，最好离晋北王跟那些阴谋破事越远越好，可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却让人大失所望。

首先，上官净好像根本没有要回寒池山庄的打算。

再来，他现在连上官净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要人间蒸发也不这么彻底的吧！起码留个字条不是？

江小楼觉得自己真是有点火了。

每次遇上这种时候，他就会觉得他们两人简直是陌生人。

……自己喜欢上官净吗？答案八成是肯定的。

如果不喜欢，江小楼不会这么的想崩溃那张面摊脸、不会因为他受伤而难过痛苦，更重要的一点当然是——如果不喜欢的话自己才不会主动吻他呢！更不可能有更亲密的举动了。

但是上官净喜欢他吗？或者该问……上官净是怎样看他的？江小楼不知道。

除了先前失去意识那次，上官净从不曾主动吻他，从不会对江小楼坦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更不会告诉他现在自己正在做什么。段清云的委托那时是这样、小春的事是这样、还有更多他不知道，对方不愿意说的事情也是这样。

也许这时是江小楼第一次正视到，自己可能根本就不了解上官净。

原本以为已经让那冰块碎了一大片，可是后来才发现眼前出现的仍然只是里面的小小一角而已。就好像冰山浮在水面上，你永远只能看到全部的十分之一，其他除了黑漆漆的海水外什么也看不穿，这不是不让人沮丧的。

当然，江小楼不是女人。

他没有女人那种想要情人无时无刻陪在身边、对自己呵护倍至的心愿，也不需要心上人的甜言蜜语、两望相思，反而要是哪天自己跟上官净变成那样，江小楼一定会打从心里觉得超可怕。

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这种不上不下、不清不处的相处方式。

……这种让人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所有人都接近、却也比所有人更遥远的方式。

他突然觉得冷了。

树梢上的风本来就大，快接近冬天又特别的冷，江小楼在树上移了移了身子，想找个风吹不到的角落。以往寒池山庄到了这时节，不久就要开始下雪了吧。

——对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江小楼噗哧一笑。

自己这个大哥还真是身如其所，就像是那深沉的湖水、纷飞的大雪——

冷淡如冰、寂寞如雪。

「……公子，该下来了吧？你会受风寒的。」

小春仰头望着在段府里又找了棵树爬上去午睡的江小楼，好言劝道。

他原本正忙着帮忙后厢房里端水备药，这会经过院子看见自家公子又爬上树，忍不住就想停下念个两句。虽然江小楼一向懒散，但小春却觉得这次重逢后更是变得有些夸张得过分了，何况这位公子整天不做事就算了，还一心想往树上睡呢。

江小楼听了却只是换了个姿势，趴着身子往下问道：

「小春，你知道我大哥现在人在哪、在做什么吗？」

「嗯……这几天我也没看见主子，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呢。」

「真是说了等于没说……」江小楼又转身决定继续睡了。

「啊！可是你可以去问段老爷呀！也许他会知道呢。」

如果段清云会说他早就问了。江小楼哼了一声，那人跟自家大哥老是神神秘密，也不知道在背底里搞什么鬼……何况他们只要不想说，自己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的。

——但要想知道消息的话，不是还有一个人选吗？

江小楼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这些天都没有遇见的一个人。明明寻人任务已经结束，但乐子齐却没有离开段府、还留在这里白吃白喝，既然那家伙跟自己一样闲着没事干，那铁定愿意陪他消磨一下时间吧。

打定了主意，江小楼一刻也不浪费，翻身就从树上滑了下来。

也不管小春还在背后紧紧跟着，直接就往乐子齐所住的边间走去了。

……但乐子齐真的如江小楼所想的，只是待在段府混吃等死吗？

这想法不但大错特错，还大大冤枉了他。

因为乐子齐现在处境真的是苦逼极了。

既然现在司徒日月人都已经带到，不管那帮刺客到底是谁指使，乐子齐都丧失了对他们的重要性，照道理来讲他应该已跟这件事无关，要怎么走就怎么走。

但当乐子齐真的想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情况竟不如预期中的简单。

因为他甚至连段府都出不去。

每次只要尝试想要踏出大门一步，总是会被府里的仆人们挽留下来……虽然他们的态度恭敬有礼，但是乐子齐知道要是他硬来的话，下一秒就是刀光剑影了。当然他也可以跟对方硬干，可是就算出得了段府，还能出得了广州城吗？

——看来这个段清云，也并不是一个富商这么简单而已。

至于段清云那边在打些什么主意呢？就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既然乐子齐知道了晋北王的所在，他哪可能放着这个人四处乱跑，毁尸灭迹是不致于，但在这件事正式告一段落之前，段清云是万万不可能让乐子齐逃脱出自己的掌控里的。

这两个人都是肠子转了百个弯的狡猾精明，虽然他们彼此不挑明，但对方的心思也都能猜出个大概。就这样一个人四处试探空隙想找缝钻出去，另一个人又像堵耗子洞一样封杀个片甲不留。几天里暗地不知道已交手几十回合了。

这些事情，江小楼哪有可能知道。

看着从对面毫无所知悠哉晃着过来的江小楼，乐子齐可真是打从心里羡慕。

＊＊＊＊＊＊

「——总之就是这样，你总会听到些什么风声吧？」

一到别人房里，江小楼一屁股就坐在乐子齐面前直接全数坦白，连声催促着对方回答。顺便还很明目张胆的偷吃了几块别人桌上的枣子糖。

「你觉得我现在成天被关在这，还能再得到什么消息不成？」

乐子齐没好气的说。

「真．没．用。」江小楼毫不保留的吐槽。

「……这样好了。」乐子齐突然灵光一闪，「你就陪我到广州城里去转转，也许就能听到什么新消息也说不定。」他就看准了段府这帮下人不敢明着在江小楼面前出手，只要拉着这小子，就算出不了广州城，也可以藉机打听一些情报，怎么想都划算。

听了这话的江小楼也不疑有他，直接干脆点头答应。

「当然好啊，反正我们难得来了广州还没机会去到处看看呢！」

「不、不行啦！」

跟着江小楼后面来的小春一听，赶紧大声否决。

「为什么不行？」江小楼皱眉，「就只是出去走走，现在司徒日月已经见到晋北王了，广州城又是段清云的势力范围，那些刺客没理由、也没那闲功夫再追着我们跑了吧？」

「……那么，小春也要一起去！」

小春紧紧拉着江小楼的衣袖，一双大黑眼睛咕噜咕噜的充满乞求。

「没差呀，多点人也好玩些嘛。」

江小楼笑着应了。

他既没发现乐子齐笑容里带着的那么点算计、也没看出小春眼里隐藏着的那一抹防备。

第二十九章

说广州城是中原里数一数二大的商城果然名不虚传。

就连热闹的白海城都比不上这般景况。

毕竟白海城主要只是水手商货，广州却是各方金钱流通的集中点，所以它的街上不只热闹，昂贵的珠宝买卖跟银票铺子是处处可见，主要大道两旁都是高级酒楼客栈，街上逛着的也是穿着雅致的富家子弟。

江小楼三个人就正走在这条华贵的大道上。

跟乐子齐预想的一般，他搭着江小楼出门时那些段府家丁虽面露难色，却没出手阻止。

当然，有一大部分是因为小春也跟着。

乐子齐对这个不知底细的小厮，态度上是很小心翼翼的。因为他不知道这人的意图，也不确定这少年武功的极限到哪。唯一清楚的是乐子齐在看见小春以后，才突然惊觉到一个聪明如他，却也一直没发觉到的问题……

乐子齐眼角偷偷盯着走在旁边的江小楼，心中满是疑惑。

他实在看不出来这个看来平凡、武功又不怎样的青年有什么特别的，如果不是自己眼力变差了，那就是江小楼古怪的超出自己的想像。

原本乐子齐在早先调查江小楼未果，又看见上官净对江小楼那种虽然好像极不明显、实际上有心人就看得出来的态度时，只以为是上官净独占欲过度的表现。但是连小春这样厉害的角色竟都被派去当这人的小厮……那么可见寒池山庄倾力想保护的不只是这个人本身，更有他身上藏着的什么东西。

……只是这东西，他现在还无法透出个端倪来。

「欸，我们这样一直走，到底是要到哪去啊？」

走了好一会儿，江小楼终于不耐烦抱怨道。

他们从出了段府就走个不停，走到脚都酸了也不知道要走去哪。不过话才刚说完江小楼突然惊觉，「你可别给我上青楼呀！」

要是被大哥发现自己背着他跟这家伙上妓院，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但乐子齐指着他们两人无奈的回道：

「当然不去，带着你们两个小鬼我上青楼能做什么？」

「谁是小鬼！我又不是没经验——」

「跟我比起来，你们都是初出茅庐的小鬼。」这点倒是没一个人敢反驳他。只见乐子齐坏笑接着说：「何况广州这里，还有比青楼更好的选择。」

「……」可别跟我说是要去小倌馆呀……江小楼满心不安一脸黑线。

不过乐子齐却领着他们两人，越是往偏移大道的地方走去。

那路上转了几个弯，两边景色也是越来越偏僻败破，这下江小楼也看出他们要去的绝不会是什么小倌馆了，哪里有开在这种乞丐地方的小倌馆呢。现在路边的商家已不再是华贵气派的楼房，而是只用几块木板临时搭建的铺子，里面卖的不是些穷人吃的泥巴馒头，就是渗了水的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