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郎将道:“青穹王若是给脸不要脸呢?”
邱鸣西笑道:“他不肯,还有拔海王,还有乌德王,再不行,三王之下,部落中难道还怕没有想夺王位之人?只待他们消耗得差不多了,小王爷也就捏住了他们的咽喉,到时要杀要留,都看咱们的意愿。”
齐无伤断然道:“不行!”
缓缓扫视诸将,沉声道:“不战而和,是为求和,大胜而和,是为赐和。”
邱四当即领悟,道:“王爷说的是!蛮族本就凶残悍狠,不先把他们打废了,断乎和不了!雍凉如此雄兵勇将,难道还要求着他们和?”
齐无伤拍案道:“咱们第一个要打的,该是最强的拔海部!斩了拔海王,其他两部方能任由我们揉搓,拔海部都打不服,草原焉能平定?”
一将官迟疑道:“若三王联盟呢?咱们分兵抗之,必然势弱。”
“拔海王未能建统一王庭,三部多少是各自为政,即便联盟,其余两王也会观其态势而动……两部若攻,咱们以守为主,只有拔海部,一冒头就往死里打,不冒头咱们出兵追着打!”
穆子石撑着头,悄声对邱鸣西道:“邱先生,今日无伤说了这许多,其实只一句话。”
见齐无伤掌军如此,邱鸣西心中已默默将小王爷那个小字给抹去了,当下问道:“什么话?”
穆子石笑容清亮而慧黠:“大伙儿……不管是雍凉军还是草原三王,要么听他齐无伤的,要么就得去听阎罗王的。”
数百人头晾在城外,拔海王恨得一嘴牙都嚼碎了!这几年关外就是他的天下,还从未吃过这等亏,受过这等屈!当即令最得力的万夫长,亦是自己的兄弟达木虎,亲率帐下万骑,直奔射虏关。
达木虎此行不为攻城,只在搦战示威,定要压下雍凉军的气焰,因此随行亦带了几十名劫掠而来的宁国百姓。
拔海部骑兵将营帐扎在城头火炮射程之外,虎视眈眈,唱着歌跑马叫嚣挑衅。
穆子石跟着齐无伤上城头一看,但见牛皮大帐层层驻扎,一眼望不到边际,一群蛮族骑兵正裸着精铁一样结实的上身,围成一个圆圈,有的手拿套索,有的手持长矛或是马刀,圈内几个妇人女子,受惊的兔儿一般尖叫逃窜。
蛮族骑兵的笑声粗野而残忍。
城外凌虐惨状穆子石不忍再看,垂眸道:“哨探说来的是达木虎,此人骁勇善战,不能小觑。”
齐无伤冷着脸,却看得目不转睛,下令道:“军中所有将军、指挥佥事、中郎将及校尉,上城头!”
待众将齐至,已是夜幕降临,边塞风沙大,即便春季,夜晚的风仍是呼啸如怒,吹得城头纛旗啪啪直响。
拔海部骑兵玩得够了,正用套索勒住一名纤弱女子,一打马,竟将那女子拖得飞了起来,如纸鸢般直冲上天,又啪的一声坠落地面,头颈登时折断,另一妇人却是被一刀从头劈开直到胯部。
众将怒火冲天,眼中几乎出血,一时纷纷请战,齐无伤道:“此时出城已是晚了,诸位等着罢!”
卫弃跪倒嘶声道:“王爷,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蛮狗都欺到城下啦!”
齐无伤道:“拔海部想让咱们畏而生惧从此龟缩关内……他们不敢攻城,想必是要拉开阵势跟咱们平地接战,比比谁的马快刀狠。”
邱四冷笑大怒,道:“咱们雍凉铁骑马战弓箭,难道还比不得他们!”
跪倒请缨:“王爷明日允我等出战,必定阵前破敌!”
齐无伤颔首:“明早卯初,升帐点兵!”
下了城楼,穆子石拉着齐无伤的手,走到墙下一处阴影中,轻声问道:“无伤……你是三军统帅,只需坐镇指挥,对不对?”
第一百零四章
夜晚风凉,穆子石怕冷,有些微微的颤抖,齐无伤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发,将他拥入怀里:“明日首战必须大捷,我得亲自出阵……而且我自己也想阵前斩将,以鼓舞全军士气。”
穆子石嗯的一声,嘟囔道:“我就知道你喜欢冲锋陷阵。”
齐无伤若有所思,突然道:“最近我总在想,或许我误会父王了……”
“怎么?”
“这几年他虽韬光养晦坚守不出,有纵容怯战之嫌,但练兵方面却是从未懈怠,甚至练得更狠更精,眼下雍凉铁骑,已进入最精锐的状态,却又憋足了气,嗜战到了嗜血的地步,一放出去,便是虎狼之师,我一接手,转守为攻,只要策略得当,便能平定北疆。”
他说得简洁,穆子石听得认真,双手搂住他的腰,静静靠在他胸膛,他的气息带着些甲胄兵刃的凛冽,又暖暖的悠长沉实,萦绕周身,像是密密的丝茧,温厚有力的缠绵难舍。
见穆子石良久不语,齐无伤低声问道:“子石……你是不是担心我明日之战?”
穆子石笑道:“自然不是,我在想事情呢,嗯,你明日斩了达木虎的狗头,拔海王一定要重金赎回的,我得想想开个什么价钱……还有啊,大胜之后,给皇上的折子该怎么写,你已然位极尊荣,不能再为你请功了,最好分功于下……至于犒赏三军的支出我还得细细算一算……”
齐无伤闷声笑了,嘴唇在他头顶轻轻一压,亲密得纯熟自然:“权不外散,事必躬亲,你这性子迟早累死。”
穆子石怕痒的躲到他肩头,道:“我也没办法,军中有些幕僚主簿就是吃干饭的,奇笨无比,做事手脚慢得像废物不说,脑子更是拌了豆腐花炸肉酱一般糊涂。”
齐无伤笑叹道:“嘴别这么毒,不好。”
穆子石不悦,道:“你不喜欢么?”
“我喜欢,可别人……”
“那不就行了,我也不用别人喜欢。”
穆子石说着,仰头看他,突然道:“无伤。”
“嗯?”
“你要平安。”
穆子石声音清朗如金玉,这四个字却说得低沉略哑,仿佛不是从口中舌尖发出,而是直接掏自肺腑发乎魂血。
齐无伤心头似乎被一簇火苗舔了一下,热得疼痛,跳得失了控,情不自禁,凝望进了他眼眸的深处。
他们靠得极近,近到分不出彼此的呼吸。
阴影如黑暗的潮水,穆子石一张脸却是明月出海,墨绿眼瞳仿佛把所有的春天都藏在里面,不似人间风光。
齐无伤耳边听到自己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受到了蛊惑般,慢慢低下头去,一个吻轻而坚定的落在穆子石微翘的唇上。
穆子石一颤,呼吸陡然急促,星钻般璀璨的眸光烟水蒙蒙的晕染开,伸手用力勾住他的脖颈,求道:“再亲我一下……”
齐无伤不待他说完,已一手扣住他的下颌,重重堵上他的嘴唇,这个吻,完全属于情人之间,有温柔缠绵,更有欲望与占有之意。
穆子石身不由己的打开唇齿,被他略带几分强势的长驱而入,舌尖互相缠绕彼此厮磨。
像是身处一场甜美剧烈的风暴,穆子石简直无法呼吸,浑身滚热的颤抖着,只觉天旋地转,勉力回应着睁开眼,只见齐无伤眉骨突出,轮廓深刻如雕,英挺俊美得不像话,忍不住从喉咙深处的粘膜里,发出一声沙哑粘稠的呻吟。
齐无伤略略一停,随即加深了这个吻,燎原大火般有了激烈的掠夺之意,舌尖在柔嫩的口腔里攻城略地,不放过每一分敏感的所在,穆子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角绯红,浓密的睫毛湿润润的沾满水迹,连腰都麻痹酥软了。
不知过了多久,齐无伤终于放开他的唇,却轻柔而慎重的吻上他的眼睛,低声喊道:“子石,子石……”
穆子石喘息着轻声的笑,胳膊紧紧扣在他颈后。
蓦的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三哥!”
这声音来得突兀,穆子石只吓得一哆嗦,齐无伤却不惊不急,面不改色的用嘴唇在他眼睫毛轻轻一触,方转头道:“什么事?”
齐少冲脸上有明显的怒色,却道:“云翼校尉齐少冲,有军情回禀。”
齐无伤点了点头,道:“子石,你先回去。”
穆子石脸皮再练一辈子都没有齐无伤厚,此刻被看着长大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本就想掩面疾走,闻言如蒙大赦,当即转身就跑,但想起一事,忙回头小声道:“你别揍他……”
齐无伤哭笑不得,轻推了他一把:“歇着去!”
看着穆子石身影远去,齐少冲登时疾言厉色,道:“三哥,你是西魏王,又是骠骑大将军,在这军营中自然没有丝毫顾忌,但若是被别人见了,你要大伙儿怎么看子石?”
齐无伤神色还残留着几分温柔之意,笑道:“他根本不会在乎别人……少冲,你不愿意子石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齐少冲怒道:“是,我不许你欺辱子石!”
齐无伤平静道:“我没有欺辱他,子石愿意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受挟于你们兄弟,累了倦了也受不住了,只有在我身边,他才真正的自在快活。”
齐少冲自小钦佩齐无伤,此刻心中却只有愤然恨意,斥道:“四哥和我,何尝挟制逼迫过子石?”
齐无伤淡淡道:“少冲,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作无辜稚子状,都是齐家人,谁也不是简单货色,你的心思我难道不明白?”
齐少冲怒极反静,低声道:“三哥,我对子石的用心,绝无半点不堪!我也盼着他活得轻松自在,他是我至亲至爱之人,为了他我宁可不回宸京不当太子!”
“可他若是个无才无能的无用之辈呢?你还会喜欢他?”齐无伤眼神清醒得冷漠:“少冲,不必骗自己,子石为何这般待你,你心里明白,死去的予沛更加明白……”
齐少冲嘴唇微颤:“四哥他……他是将我托付给子石,可子石待我好,绝不仅仅因为四哥……”
齐无伤打断道:“予沛与我虽颇为要好,但他一向挟智术以待人用世,子石并非愚人,却是个自幼孤苦的痴人信人,为他相救厚待之恩,便心甘情愿的为你驱使七年有余。”
“你没有看到子石被我救下时,是何等惨状九死一生,你也不知道他送你来军营,自己在南柯山受过什么样的伤害又是怎样一个人孤零零的挺过来……少冲,你若是还有一点心肝,就替你四哥放过子石,自己回宸京罢!”
凝视齐少冲,齐无伤一字字立誓般说道:“此后,穆子石不再是你们兄弟的奴仆牛马,不必替你消灾挡难,也不用为你熬干心血,他没有主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齐少冲漆黑的眼睛里像有冰霜凝结,良久缓缓道:“三哥,你不齿我对子石的心思,我也不屑于跟你细说,却不知虞氏王妃……又怎生看待你对子石的心思?”
这话问得一针见血直中要害,齐无伤却似早有所料般神色不动,只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莫过于那年救下子石,却把他留在了大靖宫……所以如今,莫说是太子皇子,就算是天皇老子杵这儿,逼也好,求也罢,我都绝不会放手!”
齐少冲身形比齐无伤略显单薄,个头也稍矮了寸余,但抬着下颌,却也气势凌人:“三哥,咱们性情相投,我也一直好生敬重你,但对子石,我谁也不会让!”
次日一早,达木虎令两千弓箭手压阵,领千余人马,点了十来位战将,扇形奔近,距城外百丈方勒定马缰,抬手指点:“宁狗!谁敢来战?”
说罢放出十余虏来的百姓,呼喝着赶羊一般令他们往城门奔跑,又逐一用箭射死或是用套索勒毙。
虽久闻雍凉铁骑剽疾精悍,但这几年极少攻出射虏关,因此达木虎料定了宁军善守,不敢出城,一时耀武扬威的来回策马飞奔,更点了百余名骂手用汉话痛骂齐家列祖列宗以及嫁入嫁出齐家的所有女性。
蛮族骂人十分的不精致,极其没有创意,却胜在粗俗简单,一听就懂。
穆子石在城头观看,蹙眉道:“这达木虎生得活似一头黑熊,跟他比拼力气,恐怕无伤要吃亏……”
邱鸣西一旁却道:“王爷吃不了亏,王爷这么多年一直亲自挥刀砍人,再险恶的阵仗都见识过,不会阴沟里翻船。”
穆子石心神不定,总觉得这话听着不足以信,放眼看了看,道:“除了达木虎,阵中居然还有一个九翎之将!”
蛮族战将头盔上都饰有翎毛,三王饰十翎,除却三个王,剩余众将中,最为勇悍绝伦者便是九翎勇士,以拔海部之强,九翎勇士不过四五人之数。
邱鸣西喃喃道:“一口气出动两名九翎将,拔海王此次很下了血本……”
穆子石不再言语,一颗心却跳得跟擂鼓也似。
拔海部喧嚷声中,射虏关城门大开,只听马蹄声如重鼓敲击,疾风骤雨般卷出一队队的黑甲骑兵,待最后一队驰出,左右一分,啪的一声擎出两杆大纛旗,素色云缎,滚银边走金焰,垂着灯笼穗,一杆中间斗大一个“齐”字,一杆绣着“雍凉射虏”四字,迎风抖开,猎猎直响,邝五高声吼道:“蛮狗!今日老爷要用你们的血,染透这两面素旗!”
雍凉铁骑弓上弦刀出鞘,列阵森严,与拔海部只相隔三十丈,留着战马冲锋之地,齐齐发出一阵雷霆般的吼声。
达木虎等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凛,但拔海部的骑兵悍不畏死,反而更激起了凶性,一时就有两三个同时跃马搦战。
雍凉这边亦有数个中郎将校尉请战。
齐无伤一摆手,摘下银枪,一马当先撞了出去,叫道:“邝五卫弃,为我掠阵!”
城头穆子石脸色如雪,却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城下战场。
第一百零五章
拔海部一七翎战将冲出本阵,打马直奔齐无伤,手中却是一双势猛力沉的狼牙棒。
齐无伤以长对短,二马对冲之际,一挺枪便直取那人咽喉,那人一棒挡开,另一手重重砸向枪杆。
齐无伤待他狼牙棒劲力已发,不能再抽招换式,腾的一抖手,长枪矫若游龙,枪尖抵着狼牙棒刮着滑过,那人手腕登时被泄了劲,身子在马上一歪,此刻二马过蹬,齐无伤枪尖垂而后挑,清喝一声“走!”
枪尖噗的刺入那人的左肋,一压枪尾,将整个人都挑了起来,半空划一道弧线,死尸啪的一声甩到雍凉军阵前。
齐无伤纵声大笑,桑七立即上前,提回尸身枭首悬上旗杆。
雍凉骑兵呐喊欢呼声犹如潮水,几乎将整个战场掀翻。
达木虎却是大怒,道:“额尔别帐篷里的阿妈就是我达木虎的阿妈,你们谁宰了他,用马蹄踏碎他的骨头,就赏黄金十斤美酒一缸!”
黄金倒还罢了,美酒的诱惑对草原蛮族而言,简直就是天神恩赐的琼浆玉露,当即就有一个魁梧挺拔的勇士催马上前,他懂几句宁国话,问道:“宁狗听着!我是拔海王帐下千夫长奇克图,英雄的刀下不死无名的鬼,你是什么人?”
齐无伤提抢一踹镫,马就冲上来了:“瞎了你的狗眼!本王齐无伤,雍凉的西魏王!”
他银枪来得极快,惊鸿闪电般一晃眼就到了胸前,好在奇克图反应亦少有的敏捷,拨马便绕了个圈子,从侧面斩马刀一横,后手变先手,推着刀刃就拦腰斩向齐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