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教的地牢,由九幽谷底的黑冰石打造,牢不可破,且冰寒刺骨。即使你有万般能耐,但就算撞破了头,也甭想从这
里出去。
“你真不记得了吗?”
火殇挑眉,心生疑端。这反复的询问是在提醒着什么?
一阵突兀的骨骼摩擦声,立时回荡在空寂的地牢内。
异端的惊悚!
惊得火殇差点跳了起来。
“渊籽!你在搞什么鬼!”
低低的连续的嬉笑声随之而来,渊籽指了指猛兽的嘴巴,也不管火殇看不得看的到,“瞧瞧喽——这鲜活活的骨肉分离
。”
他知道自己不敌对方,所以很识时务的没有反抗,并不是他怕了,他只是想既然踏破了铁鞋依旧找不到花引,那不如直
捣黄龙以身涉险。
但他仍然还是听到了那声震耳的断骨之声。
是的,他听到了,也在梦中看到了。那并不是一场梦。
现今,对方又在提醒着他。
吱嘎吱嘎得啃咬着那个人的断臂。
不可饶恕!
嘎登——砰!
有什么爆裂了,火殇听到了自己大脑神经断裂的声音。
他低了身子去摸,只摸了一手的血泞,和糊烂的肉沫子。
是水上玄的,这是水上玄的……
猛兽嗷嗷狂吼,因为血腥而发狂。
可火殇更要抓狂,他如野兽那般仰头嘶吼。
一双眼如染鲜血似的,通红通红。周身戾气暴增,冲撞着扑上了铁牢,在黑冰石的地牢里横冲直撞。
“真漂亮,真得好漂亮啊!”渊籽抚掌大笑。
银芒铺天盖地的当头罩了下来。
闪闪星光中,渊籽举着大刀去挡。
叮叮当当,银针扫了一地,有些沾了血,悄悄化了,全数消融在血水中。
渊籽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但火殇知道。他嘴角吊起个好看的弧度,五指张开,握住了束腰的带子,一拉一扯,往地上
使力一甩。软趴趴的黑色腰带被灌注真气,成了条柔韧有力的黑色长鞭。
“想出去?”渊籽连连后退,一手大刀耍得游刃有余。
立于下方的少年抬高下巴,长发胡乱地盖住了他的脸,“不,想杀你!”
“呵——我乃红莲教左护法,你太看得起自己的能耐。”
山外山,楼外楼。
火殇封闭胜雪峰六年都没离开过,见识什么的的确不长。可那又何妨?
火殇笑,笑声清甜可人,在幽黑寂静空荡的地牢内,竟带出了一股子的疯狂和狂啸!
“爷的能耐?”话音一断,黑鞭如游蛇狡猾缠住了渊籽的腰,在渊籽错愕的瞬间,火殇猛力往下一拉。
嘭!
渊籽整个人都被拉扯着撞上了坚固的铁牢。
火殇跳过去,与渊籽面对面贴着,“如何?爷的能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渊籽露齿狞笑,凄厉厉的笑声,他两手高举过头。
火殇没有防备,手臂用力往下扯,直拽着渊籽的身体被铁牢挤出一条一条的肉块。
而趁着这个空当,那把巨型大刀直直沿着铁牢的铁栏子刺了下来。
风嗖嗖,沿着水流的空隙钻了进来,冷冷扫过两人的脸颊。
血嗖嗖,喷涌而出。
纤细的身子摇了摇,手上一松,他软软往后倒了下去。
渊籽得了解放,往后两个翻滚,抱着肚子在半空中,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能耐?就这点能耐竟敢对主子如此放
肆?就敢直捣黄龙?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笑声戛然而止,接而被惨烈的叫喊取而代之,“这这这……”他不敢置信地瞧着
不断胀大的身体,全身上下所有气道都像被灌入一股汹涌的气流,横冲直撞得想要挤出身体。
皮肤紧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裂,而真的,一处处,细细小小的皮肤裂开了痕,翻卷了起来。
“火殇!”
火殇无声的笑了,四肢大张地仰面倒在地上,笑得桀骜不驯!
月的寒春粉,变态指数八级以上!
“爷的能耐,呵——如何?”
“不!!!!!!!!!”
轰然的爆炸声,惊天动地,一时间整个红莲教都失却了声音。众教徒茫然望着红雾弥漫的地牢,想是不是他们可爱的左
护法又在戏弄囚徒了?
只有右护法和圣女急冲冲跑了过去。
在残垣废墟中,在漫天的血肉中,一少年乌黑的长发盖住了整片天空。
红雾散去,圣女捂住了嘴巴猛得倒抽气,她不敢相信那个胡作非为的淘气鬼渊籽竟然,竟然就这样没了——
黑色的衣袂翩迭,大风灌得袍袖猎猎作响。
火殇左脸到手关节的地方,一道皮肉翻卷的伤痕,他浑然不觉,殷红的血流淌了他半个身体。
迟来的红莲愣愣站在外围。
火殇嗜人的目光直灵灵射在他身上。
道:“爷的花引呢?”
第二十章:叛徒1
红莲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火殇杀了自己重要的左护法,为何还是狠不下心来把他杀了?
红莲教众教众持剑举刀撩爪,十八般武艺,全部跳了起来,淡薄的红雾层中,刀光剑影全数冲向了中间鲜血满身的黑发
少年。
叛我教者,逐天涯!杀我教者,乱剑杀!
少年笑,艳照四方,梅花烙乱。
啊啊啊!!!
乌黑长发如那九蛇妖女,无风自动,飘舞在半空中,妖娆的好似那黄泉路上的曼莎朱华。
一朵朵,一枝枝,妖妖曼曼的绽放。
红莲想,反复想,自己铁定是疯了!
他张开手,轰隆——巨响过后,是惊天动地的摇晃,地面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撕裂开来。众多教众资质平平,无力地向
下坠落。
“教主?”
“教主!”
“啊!教主!!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红莲也很想问,这是为什么?
右护法白白眼睁睁看着众人消失在突然撕裂又突然闭合的大地,颈椎骨吱嘎吱嘎摩擦着才转过头,问:“主子?”
“叛我教者,逐天涯!杀我教者,乱剑杀!”无数的人在念,七嘴八舌,声音轰鸣。
白白跳过众人,一手擒住火殇的脖子,问:“主子,您为了这个人,竟然背叛对您衷心耿耿誓死效劳的教众?就为了这
么一个人!”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红莲闭眼,身子悠然飘了开去,而那只图纹诡异的右手一直在伸缩。
又是一阵激烈的摇晃。
白白的脚下出现了同样的裂痕,所料不及,他滑了下去,滑下去前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黄色的衣衫簇拥着飞舞着,一只白皙的手暮然向上猛力一抓。
火殇失神的眸子慢吞吞移动,定在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惨白的手,手背一朵红莲。
“火殇!”红莲大叫,飞奔了过去。
原本开裂的地面也停止了动作,白白整个人都挂在裂痕中心,而他手中的火殇也有半个身子掉了下去。
很痛——血流出身体的感觉,很刺耳。
滴答滴答,沿着火殇的脸颊绽开在白白的额头。
火殇笑了,竟是令人失神般的魅惑。
红莲破万重,揪着心一掌一掌打在自己门下众教教徒,真的,没有比这更令其痛苦的事了。可是,火殇,他不得不救!
受伤的左手也被人抓住了,火殇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平稳地问:“爷的花引呢?”
红莲恸,心下凄凉。
“花引我还给你,你给我走!”伸出一掌拍在白白的脑门,看着消失在幽黑裂痕中的右护法,红莲道,“渊籽,白白,
是我负了你们。”
是我负了你们。白白不想相信,但不断下坠的身体,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现实了?
叛我教者,逐天涯!杀我教者,乱剑杀!
乱剑起,神鬼鸣,天地乱!
圣女棠海举着镇教之宝——乱剑,大声喊:“乱剑阵!起!”
四面八方,无数剑光冲向了中间的二人。教众举剑狂吼,乱剑杀,杀乱剑,吼吼吼!!!
红莲一把抓过火殇的脖子,逼近,瞳孔赤红,“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
在张牙舞爪的乱剑阵中,红莲催动了体内的蛊,瞬间,红色莲盘,朵朵绽放在身体每寸肌肤。手背的诡异图纹红光闪闪
。
他向后伸开手臂,五指大张着,看似极其缓慢的速度,实则是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狠狠握住。
啪!骨头断裂的声音。
轰隆隆!天地失色!山摇地动!
无数生命在叫嚣,在挣扎,在尖叫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啊啊!!!
神爱世人,降下天地福泽。
红莲是凡人,背不起这些爱。
他抱住火殇,深深嵌进自己的身体。
堕落,只是一瞬间的事。
红莲创红莲教,纯粹只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
他生在官宦世家,父亲是大学士,母亲是帝君的妹妹,哥哥是最得帝君赏识的卫官,姐姐是帝君的入幕之宾,他?
他叛经离道,不学无术。
父亲骂,打得凶了,六亲不认;母亲和姐姐只会抱在一起哭,从没胆阻止父亲;哥哥冷眼旁观,骂不上进的混蛋,活该
!
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待在这个家?于是出逃,带着陪床丫鬟幽幽,和私藏的万两银票。
出了都城,过上了自由的生活。每日里上茶楼逛鸟市,赏花作诗品茶,无比惬意。而银子也因这闲散的日子散尽。
红莲问:以后我们的日子该怎么办啊?
幽幽道:少爷不怕,幽幽会做针线活,少爷画了一手好画。我们可以自己靠打拼过上好日子。
往往是想想容易,说来简单,做做却是难上加难。红莲金子之手,兴致来了拿笔作画那是性情所致,可为了生计而日日
夜夜坐在集市中央,竖一杆儿挂两字——作画。
不出几日,红莲回暂借的房子,扔了纸和笔,不干了。
幽幽无法,柔声道:那少爷就好好待在家里,幽幽多接几笔活,我们照样可以好好过日子。
苦寒日子过了两月,红莲耐不住上了花街,苦于袋中无银子,他徘徊在灯红酒绿的楼外,听那淫笑淫语,不禁悲从中来
。
想他大学士之子,卫官之弟,何意落得如此地步?
浪子回头金不换。
和母和姐握着他的手哭,儿啊——弟啊——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和父黑着脸——孽畜还知道回来?和兄两眼冷光,
不发一语。
可对着幽幽,众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做回和家的少爷,呼风唤雨,生活好不逍遥。
可幽幽日日见瘦,愁眉苦脸,不解笑。
红莲终于看出了幽幽的苦恼,问:幽幽,你咋了?
幽幽摇头,幽幽只要少爷高兴,便好。
然后,日子照样过。
年底的时候,幽幽被检查出来怀了和家的种。
红莲挺高兴,和家大人却不高兴了。
开春,和家给红莲说了一门亲事。是宰相之女,听说出落大方,性子温婉顾家,是难得的好女儿家。
自古官对官,民对民,门当户又对。
红莲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心里有幽幽,就算取了个女人回家,他照样还是可以爱妻子也能爱幽幽的。
一个风雨夜,幽幽拖着惨败的身子敲开了红莲的门。
“幽幽,你咋了?脸色惨白得都成什么样了?”
“少爷,告诉幽幽,您心中是爱着幽幽的。”
“那当然,我爱幽幽啊!”
“那少爷为什么要迎娶宰相之女呢?”
“幽幽,我是和家的少爷,取宰相之女合乎身份。”
“少爷是觉得幽幽让您丢脸了吗?”
红莲语塞,幽幽默默退了出去。
“少爷,幽幽不会让您丢脸的。”
隔日,一早,有人在院子井边大喊大叫。
如所有俗套的故事,幽幽投井自杀,带着和家唯一的后代。
红莲不明白,幽幽所为何?所以,伤心归伤心,日子照样过。
第二十一章:叛徒2
开春了,和家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灌满整个和府。
洞房之夜,闹新房的兄弟哈哈笑着揶揄着离去,红莲摇摇晃晃走进婚房。
他的美娇娘就安静坐在婚床上。
红莲轻轻笑,温和的五官散着柔和的光。
门外一声低唱,红莲顿步,回身去看。
歌声重了,唱得是无比幽怨——
幽幽冥界,幽幽鬼哭狼嚎,悠悠你心,悠悠我意。啊啊啊——我幽幽系着床头红绳,你悠悠在外寻花问柳……啊啊啊—
—悠悠你心,为何爱上了我又爱其他女子?啊啊啊——悠悠我意,既然不能同生,那不如同死,幽幽冥界上,我一直悠
悠伴你左右……
红莲疯了,冲开房门,冲到院子里。
站在清冷月光下,什么都没有。只是那歌声,从此伴随着一直不散。
新少奶奶受不了,整理东西暂时回了娘家。
红莲对着孤清的婚房,想起幽幽可爱讨喜的脸,不禁悲从中来。他知道,他负了她,是他辜负了她。
一年后,和府一下人在井边捡到一个孩子,还在襁褓中。
和家上下惊动,纷纷跑出来。
是个男婴,还握着拳头闭着眼睛,模样也万分可爱。
和姐见了欢喜,想自己不知何时可以有个儿子,不如就……
渊籽渐渐长大,什么都不会,却没事的时候一直一直唱着那首歌——幽幽冥界,幽幽鬼哭狼嚎,悠悠你心,悠悠我意。
啊啊啊——我幽幽系着床头红绳,你悠悠在外寻花问柳……
红莲想,那是幽幽回来惩罚自己的。
等渊籽能走能跳了,红莲便抱着他趁夜又逃了出去。
直逃到红花谷,放眼望去,花海重重,恍如仙境。
于是,创红莲教,偷偷卖下北平城外的那个小城镇,取名幽幽城,以此怀念他们在这里度过的一段悠闲时光。
他教渊籽一切,惟独不教他何为爱。
带着火殇逃出红莲教,红莲觉得无比悲哀——
当初他拥有一切,金钱权利身份,父亲母亲哥哥姐姐,无数径带前后院的大房子,上百计的丫鬟下人,不愁吃不愁穿不
愁钱花。
后来他抛弃一切,带着渊籽逃到红花谷,凭借自己的能力,广结天下英雄,认识了白白和棠海他们,一起创办红莲教。
而今,是他毁了这一切,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他是和家的叛徒,也是红莲教的叛徒。
他当初出卖了幽幽,现在出卖了渊籽、白白、棠海,万千红莲教众教徒。
那么,他还剩下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见后头没有追兵,红莲逃进了半山中的老破庙。
一堆篝火,一旁铺了厚厚好几层的枯草。
火殇因为失血过多昏睡过去了。
红莲走上前,脚步轻缓。
他就在自己眼前,毫无防备,脆弱得可怜。
红莲蹲下身,慢慢伸出手,掐住了火殇的脖子,红莲想,不如就这样同归于尽好了。
反正火殇这个人,没心没肺的程度已经不需要再用事实证明了。就算自己为了他放弃了一切,也不见得就能讨他一丝一
点的欢心。
那么为他死,他会不会流一滴眼泪?
夜深得不见五指,躺在干燥的枯草上,红莲没有闭眼。一旁的人,已经呼吸均匀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