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外头的打斗声不断。
开始,火殇还有兴趣听,猜猜是谁打了谁,谁又掰回了一局。但到后面,昏昏欲睡中,只感到有人将自己抱上了床。
脸上痒痒的,似乎被什么叮了口。
火殇含糊细细吟道:“绿儿,别闹。”
那人离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夜已深,院落静。可有几个人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第二十八章:分离
大清早,火殇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
“找死啊!”很没好气的骂!
易水寒一双金色的眼睛泛起了水花,哭:“小花花你又凶人家。”
火殇无语,拖了被子睡到里头,声音闷闷传了出来。
“爱怎么玩去你玩去,别烦爷!”
易水寒不放弃,继续拽继续拉继续扯,穷其技能,最后火殇一脸怒色坐在床上。
问:“搞什么?说不出个正当的理由,爷立刻废了你!”
易水寒猛摇头,“不不不!花,墨晴醒了。”
“哦——”被子一翻,又睡了过去。
第三次被扯起来,火殇面色铁青抱臂坐着,质问:“快说!”
已然到了癫狂的边缘。
易水寒嘟嘟囔囔才憋出两句话,“昨晚,雪受伤不轻,那个什么红莲的出手真不留情。你瞧瞧你瞧瞧,人家的眼都肿起
来了,刚被墨晴笑过。”
火殇一听,身子一侧,倒下,再也起不来。
水上玄什么的,就让他去死好了!
正午时分,火殇由着火绿服侍,打算午觉。
又有人造访。
火殇有气无力躺在席塌上。
“怎么了?打够了,该回去了吗?”
半倚了门栏,红莲一身蓝衫,波澜阵阵。
“火殇,我不会回去的。”
“什么意思?”火殇惊醒。
红莲低了头走过来,二指勾起火殇圆润的下巴。
“我为你抛弃了一切,又怎肯再放弃你。”
火殇满脸潮红,气得险先晕厥。
该死的!一个比一个无耻!一个比一个混蛋!
但最最无耻最最混蛋的某个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一日,二日……十日,月余……潮涨了落了,花开了谢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夏末,火殇坐在池畔乘凉,突然想起某人说的——等夏末,我带你去看一种花,花瓣深蓝,花心幽黑。那是水上族的族
花,水中莲,一年开两季,一季开半月。
说这话的人,现在在哪里?
火殇终于耐不住第一次跑去了北院。
空旷的院子里只有聂紫可怜巴巴托腮坐在台阶上。
“花,花公子。”聂紫一见火殇就小跑了上去。
“你家公子呢?”
聂紫担忧,欲言又止。
火殇哪容得她这般拖沓,吸气大吼一声:“水上玄死哪里去啦!?”
吓得聂紫抖得跟秋风残叶似的,才哭着说:“公子他,他被全师父派了任务,已经出去一个月了。”
又是全怜冬!偏偏又是全怜冬!
气得火殇原地打转,狠狠咬牙切齿,想着再也不理那叫水上玄的混蛋了!
回南院,蓝衫男人举杯等在树下。
一张凉席,一张矮几。
一只酒壶,两只酒杯。
“火殇,美酒解愁,来,喝杯。”
火殇不自觉接过,心中的烦愁一下子泛了上来。
仰了脖子,一口灌下。
苦涩的,香甜的味道瞬间贯穿整个身体。脑子也晕晕沉沉,觉得很舒服。
一杯一杯,一杯一杯又一杯。
这天,举杯消愁,愁不消。
昏沉沉靠在红莲的臂弯,火殇又是打又是骂。
最后哭着念,“水上玄,爷,是爷瞎了眼。你丫就一混蛋!一大大大混蛋!”
唔——哭声比骂声更重,更可怜。
红莲低头,轻轻吻着火殇的脸颊。
想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就不爱自己呢?
可是爱,又岂是那么明白和为什么的?
天天对着一只酒壶,火殇脑子打转,不是很清楚。
“你说。”他傻傻,却异常可爱指着对面的人,“爷好看吗?”
“好看。”红莲一口咬住火殇的手指。
“那,那他怎么就不回来看看爷?”
红莲顿住,握住火殇的手,一拽,拉入怀里。吻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因为他不爱你啊——”
“那谁爱着我?”
“我爱你啊!”
“呵呵——”火殇笑着打滚,“骗人。”
“不骗人。”
“不相信。”
“火殇?”
火殇一双眼水汪汪的诱人,朱唇水润润招人怜爱,“骗人的……那墨随风也是这么和爷说的,结果呢——还不是只爱父
亲。都是骗子!全都是骗子!男人和男人的感情,能,能真到哪里去啊!”
不是他不相信,只是不愿相信明明相爱,为何还要分开?为何还要误会?
世界太混杂。
入冬了,火殇砸了所有酒杯酒壶。
瞧着满屋子的碎片,他赤脚踏了上去。
无论是自虐还是虐人,都只是为了痛快。
他不痛快,所以要更残酷的惩罚自己。
只是痛——痛不到心里去。
心中因为水上玄而留下的缺口更痛。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他颓然倒地,扬起了脖子,挣扎地喘息。
“水上玄,再给你些日子,如果开春了,繁花绽放,你还没回来的话……”
门外,火绿和红莲大声的叫唤。
门内没有一点反应。
喊得急了,红莲开始撞门。火绿捶着门,哭的稀里哗啦。
“水上玄!”
“水上玄!水上玄!水上玄!!!”
反反复复叫着他的名字,叫不回人,也要把他的魂叫回来。
“呜呜——爷是不是疯了啊?”火绿扑在门上,哇哇大哭。
红莲黑着脸不发一语,但撞门的动作更猛了。
可是,真让火殇等到春天,水上玄却依旧没有回来。
全师父说:“此次任务重大不容有一点闪失,雪担此重任,定不会令我失望。”
火殇想笑想骂,想仰天长啸。
却被全怜冬一句话逼回了原形。
“花,当初是你扔下了他,不是吗?”
现实,经不起旧事翻起,枯黄的页页都是不忍直视的现实。
火殇拖着步子回南院。
红莲还是坐在树下等他。
火殇经过,脚步顿了顿,轻声道:“你也该回去了吧。够了,你该懂爷的心,是绝不会放在你身上的。”
“呵——好残忍。”
爱——本来就残忍的令人发慌。
他冷笑,笑得浑身发颤还在笑。
多可笑啊!即便是再骄傲的人,在这个字的面前也是那般的无力。
他痛恨这种没有轻重的感觉!
初春,第二年的春天,火殇十六岁那年。
帝夜军四使再次在怜君山庄集合。
而一个重大的任务当头劈下,谁都逃不了!
第二十九章:出巢
清风徐,徐徐掀起美人的发。
胜雪峰的春天,脚步还停留在冬季。
裹着毛茸茸的貂皮披风,一头乌发扬扬垂在脑后,拖了地,但主人却不在意。
“绿儿。”
一模样可爱的少年飞了出来,怀里还抱着只红眼银发的小兽。
“乖乖——”火殇逗弄血银狐,毫不畏惧它龇牙咧嘴的威胁。
“爷——一大清早,全师父找您何事啊?”
火绿寸步不离跟在后面。
长廊漫漫,像个没有尽头的故事。
——终也会累。
“这次下山,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火殇漫不经心道来。
吓得火绿差点扔了怀里的血银狐。
递了帖子,说是拜访。
火殇一脸莫名盯着火绿手里烫金的帖子,吓的不轻,“喂喂——这又是在玩什么玩意儿啊?”
火绿搔后脑勺,“爷,绿儿也不知。”
无奈接过打开,只有寥寥可怜一个字。
——想。
想?想你个大头鬼啊想!
“叫他去死!”
南院爆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炸得四方轰轰大响。
聂紫不怕死地问,“公子,这……是不是再送一封啊?”
年代长久韵味十足的黄花梨木躺椅后,一银发男子闭眼沉思。
“聂紫,收拾东西,今晚动身。”
“啊?公子不是明早大家一起下山的嘛?”
“不了。”银发男子淡淡道,“先去探个路也好。”
其实火殇的性子也好琢磨,直来直往的人闹别扭,哄哄也就是了。可这次情况有变,是他水上玄有错在先。
吃闭门羹,不过是小菜一碟。
谁叫他走的时候不声不响,来的时候也这么突然。没打声招呼就直接出现在火殇面前。
火殇受不起,心坎儿过不去。
水上玄这种人,就该冷冷他!
气呼呼带上了鬼妞子和火青,至于火绿那三脚猫的功夫,充充场面还行,火殇还不想他那么年轻就送死。
能让帝夜军四使集体出动的任务,不会是简单的任务!
易水寒很兴奋,呼啦啦跑在前头,任他的使从大呼小叫都追不回。
月使使从藤子性格温厚,跑过来跟墨晴唠嗑:“月公子也真是,风公子身子转好也没多久,他咋就这么耐不住寂寞了呢
?北平地杰人灵啊——可风公子……”
墨晴不语,极有涵养的笑笑。
不消片刻,火殇只感到周围一阵风动,然后,天旋地转似的,手臂被人一把挽住。
“姓墨的!你哪根经抽了?拽着爷干嘛?”
“花,眼见天色不晚,不快点可能就要露宿荒林。”
火殇耸耸肩,“无所谓啊——”
声音飘扬着,人已被不容分说拉着飞出老远。
后头鬼妞子大叹,叹藤子心黑啊心死黑死黑啊——老无奈地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结果,一行除了隐在暗处的使卫总共六人,在易水寒疯狂的逃窜下,嗖嗖两日就赶到了北平城。
路过幽幽城,火殇没敢多做停留。
跑在最前头的易水寒跳过守门的士兵,一蹦两蹦蹦上城墙,双手叉腰直冲城门下方喊。
“回来了!我易水寒终于又回来了!”
他是该高兴的,他小小年纪就被送到胜雪峰,苦了他八年没见着自家的父母。
藤子哎哎叹息,说:“这可怜的孩子——真让作为女人的我心疼,如果年纪稍微再大点的话,或许……”
或许什么?
众人齐齐扭头看她。
藤子掩嘴笑,眼神闪烁就是不看风使墨晴。
想想墨晴一个温和老沉的人,愣是让她逼出了急脾气,想都没多想就飞上城墙,一把拉下易水寒。
“死墨晴你干嘛,人家还没喊完呢。”
“喊什么?你还想喊什么?”喊喊喊——喊得人人都看你,然后都陪你玩是不?墨晴心情不好。
易水寒委屈,嘟着嘴巴躲在火殇后面。
嘟囔,“真奇怪!他这是怎么了啊?”
火殇啪一巴掌括了这小子后脑勺一下,“管管你家丫头!丫!嘴比爷还贱!”
再遭的心情,有这么些个人闹腾着,火殇也感伤不起来。
进了城,直接跑东门,过萤河,听那艄公吆喝,别有一番风味。
风使使从木鹃感叹:“早闻都城景盛,从不想还有今日得以一见。”
这番感叹,文字拿捏得当,又吟得无比伤感,在碎花柳絮中,女子娟白的纱裙随风而荡。此情此景,令人心驰神往。
便是以粗莽行事的北平人民也不禁生出了江南水乡之情。
要不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光藤子一人就有够折腾了!再加阴暗的鬼妞子、柔和的木鹃,这日子过得……
火殇走上萤桥,边走边念,“想无聊都困难喽——”
帝夜军总部派来迎接的人不出意料,果然是前任风使墨随风。
他一身潇洒的青衫佩宝剑,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用陈年老玉雕刻的发簪别着,行走如风,而言行彬彬。一脸讨人欢喜的
笑,任谁都不会给他脸色。
偏只有火殇不买他的帐!
墨随风和同为墨家人的墨晴聊得胜欢,聊着还不忘招呼大伙儿。大家见了他都得恭敬地称呼声风师父,可是他见了火殇
,却只有赔笑讨好的份。
“殇儿,快快跟风大哥走,给你备了你最爱的点心,还有新采的今春早茶。”
一溜的侍从小莲步跟了上来,又是拿披风又是端暖炉,还不忘捧上围脖围手,更有甚者已经端了一小碟的干果过来。
火殇傻眼,算是完全被墨随风这人打败了!
踏进帝夜军总部大门的时候,易水寒拉住他小声嘀咕。
“小花花,没想到你面子这么大。”
火殇无语,仰头望青天。
这该死的面子!谁要谁拿去好了!
以前火殇不懂事,觉得被人宠爱是种福气。
父亲不爱没关系,红姨疼他疼得要死,连最后当上风使的风大哥也待他甚好!好吃好玩好用的,全都供着他。他以为这
是自己的福分,他从未多想,更不用说想那个连面都没见就撒手的母亲。
说他冷情也好,说他不懂事也好,火殇就是这样,在糖罐子里长大,可糖罐子有毒,时不时得刺激着他沉溺在甜蜜中不
可自拔的大脑。小孩子最是脆弱,一次两次后,他便不再相信。于是学会了恨。
恨墨随风从他手里抢夺本来就微小的父爱。
他怎么能不恨!?
后来长大也懂事了,知道男人与男人原来也可以爱,可是就算可以爱,就算他能理解,可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如此飘逸
洒脱的墨随风竟会爱上像墨君这样残酷沉默的男人?
第三十章:毁灭
此次任务委实困难!
帝君亲下的指令——灭和家,留和参尚的命。
火殇很想揪出红莲好好质问一番,这和家到底是犯了什么神经,要死不死去得罪帝君。
两年前,胡言就说全怜冬想灭和家,没想到一晃两年过去了,连帝君都看和家不顺眼了。
可是灭现在风头最劲的家族,未免……
易水寒难得提出有建议性的问题,“可帝君可以给和家按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来个满门抄斩。多痛快!”
哎呀呀——小笨蛋终于长脑了!
火殇哗啦哗啦拍手。
墨君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而问墨随风:“随风怎么看。”
“帝君指令如山。”
军令如山,不可动摇。
和家灭门,在劫难逃。
久未露面的帝夜军四使集体出动,天下哗然,惊叹声连连。有不识时务地四处撒播谣言,说永乐帝此举实在令人寒心,
北岛国必灭,时日不远什么的。
“这不长眼的畜生!没事多嘴,害爷东跑西跑!”火殇领了命,专门封造事者的喉。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嫌弃了这股腥甜的臭味,也厌烦了满手的黏糊。
真想金盆洗手不干了。火殇想。
可他才十六岁,正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