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再等,玄昱主动前往皇兄所住的客栈,他要问问明白,他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度日。
或许早就知道玄昱会来,玄赞不等询问,主动开口说道:「凤若还好,身上有些伤口,但都不太碍事。」
「那凤若说了什麽?」
玄赞抬眼,盯住玄昱的双眸,「你觉得凤若会说什麽?」
玄昱紧紧咬住嘴角,他满心满眼都是焦急情绪,这些难道皇兄看不出来吗?这样兜兜转转是什麽意思!
坐到一边,玄赞的视线正好集中於玄昱的腹部之上,「玄昱,你的身体……」
玄昱心中一紧,「皇兄,凤若到底说了什麽?」
「他说你和孩子,谁都不能有事。」
死死攥住身上长衫,玄昱心情烦躁。如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凤若回来,平安的回来。这种状况之下,他
要如何顾念孩子?
两难的心情玄赞完全能够体会,可是……
「玄昱,一旦凤若有事,你肚里的就是凤若的血脉,唯一的血脉。」玄赞眉眼微抬,「你舍得吗?」
「皇兄……」
一瞬间,玄昱的所有坚持一一崩溃,这个问题他从不敢想。
後来是如何回宫的玄昱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双手始终摩挲在肚腹之上,那里面有他和凤若的两个宝宝。
偶尔小家夥们会踢上一下,或是轻轻翻动身体,他们毫无顾忌,活泼也顽皮。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父王此时心有多乱
。
玄昱一向疼惜孩子,之前的日子当玄昱还未对凤若、对他人放下信任的时候,肚里的宝宝就是他的依靠,全部的依靠。
他肆意地对孩子表达著他的爱意,不用顾忌他的耳疾,不用担心孩子的嫌弃。
但是现在,玄昱没办法,他无法在凤若身陷囹圄时还能保有一份平静心态。他的心似乎早已飞去刑部,他甚至能够感受
到凤若的每一份苦,每一丝痛。
玄昱轻轻一叹,他能像十五皇兄说得那样,一切听由天意吗?
摇了摇头,玄昱清楚他做不到那样,他做不到踏踏实实、安安稳稳,他不是那样的性格,他有血有肉,他不是木偶般冷
酷无情。
当下玄昱心中决定,他要为凤若,更要为他们的幸福争取一个机会,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他也要努力、也要想出办法。
或许真的是应验了那句「爱有天佑」的老话,就在玄昱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奚御医院首座陈洛达,突然到访。
玄昱稍显纳闷,他之前拜托的那些人物似乎没有这位。那麽对方过来是何用意?
陈洛达行礼之後,眼角的余光不由主自的瞄上了玄昱的肚腹,心中难免担心,王爷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要分神担心事情,
真是受累啊!
玄昱些许尴尬,「陈大人,请坐吧。」
陈洛达微微一笑,丝毫不客气什麽。他和玄昱原本并无太多交集,不过他诚服玄昱的医术,身为医者,他更是尊重那一
份难得的医德,不然他怎麽会挑在这种敏感时候过来拜访。
「陈大人,您所为何来?」
陈洛达久久沈默,玄昱疑虑渐深。他猜不出陈洛达的来意,究竟是善是恶?
「十九王爷,陈某今日前来是有事相告。」
玄昱眉心轻蹙,抬眼看了看四周,「陈大人,有事但说无妨。」
「多日之前,陈某负责国舅爷的尸体检验,这是我在国舅爷鼻中发现的东西。」
掏出一个白绢小包,陈洛达轻轻放在桌上,「王爷,陈某才疏学浅,这些黑色粉末陈某实在分辨不清,可是又隐约觉得
这东西恐怕与案件极其相关,所以才……」
玄昱食指轻沾一些粉末与麽指摩挲。细细滑滑的手感,似乎不是石磨研磨的结果。
抬眼看了看陈洛达,玄昱谨慎开口,「这件事情陈大人可曾对谁提过?」
陈洛达摇了摇头,「陈某是第一位检验尸体的人,当时就把粉末全部清了出来,旁人应该不知。」
玄昱迟疑一时,「陈大人,你为何要把这个给我?」
陈洛达一愣,他一直认为玄昱不通人情,不善人际,却没有想到对方也会有这份猜疑心思,难道说,这就是皇家子弟的
特质吗?
轻轻一笑,陈洛达索性摊开事情来讲,「王爷,您可还记得去年您曾在百草堂救治过一位腿部生疮的老伯?」
玄昱双眼微眯,似在思索。陈洛达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位老伯正是陈某的年迈老父。我娘过世得早,全靠父亲独
力抚养。今年我买了新的宅子,便打算将家父接到京中尽享天伦。
「可是谁曾想父亲在来京路上突遇强盗,他不会自医,只能拖著伤腿一路进京。家父认得百草堂门上的那个药字,本想
先寻些药材,却被看门的夥计驱赶。如果不是王爷和凤当家的,恐怕家父早已……」
陈洛达微微一叹,「凤当家的事情陈某无力帮忙什麽,只是希望这些黑色粉末可以尽些力量。」
几段对话之後,玄昱了解更多。他极少接触外人,却异常会识人的脸色。他清楚陈洛达是真的心存感激,善意帮忙。
陈洛达走後,玄昱带著那只白绢小包,直接进了紫玉阁後院的书屋。他无法凭经验判断粉末的来历,但愿可以从书中查
到结果吧。
一段时间,玄昱废寝忘食,苦苦寻找。书屋中的书籍他挨本打开,按页翻看,生怕漏掉一句有用资料。
手边是早已配制完成的安胎药丸。如今玄昱已把它们当成膳後甜点,他入药谨慎,服用只为保护,自然也不会担心有什
麽刺激後果。
玄昱性格本就固执,更何况这事又牵扯到凤若。此时此刻他绝对有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劲头。
渐渐的玄昱有了些头绪,心中稍有质疑,玄昱不太敢相信他查出的结果。那些黑色粉末竟是、竟是来自南海的帕萨岛。
中原大陆以南的广阔海域之上,大大小小散落著七、八十个岛屿。这其中帕萨岛的面积最大,人口也最是众多。
近些年来,帕萨岛刻意加强了与中原的联络,像是一些特色水产以及植物,纷纷被送进中原。
玄昱的视线紧紧盯住书中介绍——
「金銮花,花期十年,终生只开一朵。花粉呈黑色粉状,剧毒,瞬间毙命。」
合上书本,玄昱神色明显疲惫。齐阔的确有使用鼻烟壶的习惯,所以这些花粉是被吸进去的吗?
玄昱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朝廷一向有著严明的规定,金銮花这种含毒植物,不管外形多麽美好,都不能被批准引进。那
麽那些奸人是如何得来?
心中发慌,玄昱头一次意识到敌人的可怕。凤若至今仍在刑部牢中,他的处境……
不敢再想,玄昱急匆匆地起身,突然腹中一阵闷痛而起,玄昱连忙撑住书桌,深吸几口气才稍微缓过这阵。
低头看看,玄昱无奈一笑,这两个小家夥总是这般出奇不意,像是刻意在同他撒娇一样。
如今这两个孩子玄昱反倒不怎麽担心,他不能舒心的养胎,却可以在其他方面给予孩子补偿。比如药膳,每日三碗的安
胎补汤,皆出自他的秘方。
轻拍侧腹,玄昱像所有父母一样充满了欣慰。他的孩子健康也活泼。
拿起桌上药瓶,玄昱倒出一颗药丸放入嘴中,那药入口即化,不到半刻工夫,药效就传入了腹中。
身上稍好,玄昱再也不顾上其他,叫来其莲,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刑部。心慌意乱之下,玄昱竟然连几次明显的腰间刺痛
也未曾察觉……
刑部一向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那里把守严密,拒绝一切探望。玄昱过去,自然讨不到什麽顺利。
其莲无奈,唯有掏出怀中利刀,以性命威胁,钱财贿赂他才不屑於给予。
那几名守卫其实在最初看到玄昱的时候,就已经心惊胆颤、慌乱不堪。这种随时可能见血封喉的情况,谁还会执著於责
任,先保住脑袋再说。
那一份惨状并不会出乎玄昱意料,毕竟刑部这种地方就是折磨於人,但是墙角缩著的那个人……
玄昱微眯起双眼,如果不是碍著目前的身体,他真的会一把抢过其莲的佩刀,先杀死那几个负责看管的牢头。人都折腾
成这样了,他们想死吗?
此时凤若正蜷著身体,低头假寐,似是心中有感,凤若稍稍抬头,顿时被吓得一愣,他、他的脑子胡涂了吗?
玄昱双唇紧抿,清亮的眸子中不知包含了多少深情。凤若受苦了……
「玄昱……」
凤若扶著墙,颤巍巍地站起身。
那边站的是玄昱吗?真的是他吗?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好像几十年那麽长。
苦涩一笑,玄昱双手伸进木栏,他要用拥抱告诉凤若,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玄昱,你、你怎麽来了,不是说不方便吗……」
凤若激动不已,连日来的提心吊胆此时全数轻松放下,他一直担心的玄昱现在好好的。
「你好不好……」
话音未落,玄昱眼尖的发现了凤若肩窝处的几道血痕,「这是怎麽弄的?!」
凤若低头看了看,随即嘻嘻一笑,「是我抓的,这里有些虱子爬得我身上很痒。」
玄昱眉头打结,凤若平日不管不顾,可却是最爱干净的类型。在地牢里不要说虱子,恐怕连跳蚤、老鼠也少不了吧。
「我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凤若拉紧玄昱的手尽心安慰。这件事情就当作是他们的一个劫难好了,老话不是说吗,大难不死,必有後福。他们这会
儿的困难,算得了什麽!过些日子,他们就能幸福的,一定会的。
第十章
接连数日的紧张与不安,今朝终於有了确定。凤若和玄昱,一直以来他们最为担心的彼此,至少在此时都是活生生的,
健康精神的。
不过,玄昱咬了咬嘴唇,看准凤若的头,狠狠就是一掌。现在是什麽时候,这里是什麽地方,亏他还笑得出来。
凤若乖乖的接受巴掌,抬手拢了拢凌乱的发丝,凤若用尽全力,想让他的笑容更加真实一些,却不知道这样反倒让玄昱
更加心痛不已。
「爹娘都还好吧?」
无力安慰什麽,凤若索性转调话题。从小到大不论是当学徒,还是做生意,他没有一样让父母操心费神。可是最近一年
,他竟接二连三的让两位老人家惦记,真是不孝。
玄昱微微一笑,「你放心,爹娘都好,家里也好。」
「都好,就好。」
话音有些苦涩,玄昱眉头轻蹙,「大家都相信你,爹娘、大哥、大嫂,还有小日头、小月牙,大家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
没来看你。」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怨大家不过来看我。真的,我不希望大家来,我这个样子太不体面了。」
玄昱笑的勉强,「体面?到现在你还顾忌体面。」
「那当然了,我是凤凰楼的当家嘛,自然要体面,要气派。」
玄昱无奈摇头,刚想再骂两句,腹中竟突然激起一道锐痛,双手紧紧抓住牢房栏杆,玄昱的心脏猛的一沈,这痛太不寻
常。
「怎麽了?你怎麽了?」
耳边嗓音,玄昱顾不上理会,单手托住腹底仔细琢磨,刚才的那种紧绷绞痛渐渐缓和……
孕育,玄昱是此生头一遭,但是相关的情况他却了解了不少。那种感觉是书中所谓的产兆吗?
略微抬头,玄昱看了看衣衫破烂的凤若,又看了看四周的糟糕环境,心中不禁哀号,老天爷真的打算耍他吗?要他在这
种鬼地方生下宝宝?
「玄昱,你没事吧?」
玄昱脸色不好,凤若著急,问了几遍都没有应答,无奈之下只好转而呼喊其莲。
玄昱究竟是怎麽了?他虽不爱笑,却一贯温文尔雅,什麽时候有过这种模样,脸臭得不行。
其莲从远处赶来,习惯性的三指搭上玄昱脉穴,随即惊呼不好。怎麽会这样?他们只是到刑部探望一下,怎麽在这个节
骨眼上就发生了这种棘手事件。
「到底是怎麽了?」
凤若急得跳脚,他感觉像是发生了什麽重要事情,可是到底是什麽事情?能不能有人抽空回答一下。
凤若的愿望再一次被无情忽视。玄昱自顾不暇,其莲又手忙脚乱,谁有心情理他。
犹豫一下,其莲蹲下身子,刚想拉过玄昱的衣袍立刻被玄昱躲闪,「没事。」
其莲犹豫,「王爷,咱们回吧。」
思考一阵,玄昱摇了摇头,态度异常坚定,「不能回去,你去外面要几床棉被。」
其莲一愣,王爷要棉被?王爷是打算在这里生宝宝吗?那怎麽成!
见其莲站著不动,玄昱火气难免上窜,粗鲁的向外推了推人,他的胎水随时会破,难道想要躺下也是奢望吗?
其莲无奈,唯有叮嘱凤若,「凤当家的,您先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凤若点了点头,这种状况他著实莫名其妙。玄昱要棉被干什麽?他里面有的是稻草,铺著也不觉得冷到哪里。他是朝廷
关押的嫌犯,不能太讲究了。
一时间,周围安静异常。凤若趁著空档,轻扯玄昱衣袖,「你怎麽了?」
「宝宝要出生了。」
「喔……啊?你说什麽,那你还站著干什麽?快回去,快回去。」
凤若颇为激动,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尴尬处境,他执著的想要指挥玄昱。
「神医」又怎麽样?「神医」生宝宝也是需要帮忙的。
玄昱眉眼微抬,神情极是古怪,「就算回去,从这里到家中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时辰,我受得了吗?」
「那、那你是打算在这里生?」
凤若指了指脚下,心中震撼不已。这里是刑部,条件如此差劲的地方怎麽合适生下宝宝?
撇了一眼,玄昱眼中尽是无奈,「我也不想这样。」
凤若一愣,迅速回到墙角,抱起唯一的一床棉被塞出木栏缝隙,「你,你先坐下歇会儿吧,好不好?」
「地上太凉。」
「那,那怎麽办?」
「闭嘴,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凤若抿了抿嘴,满心委屈,他就说不让大家过来看他吧。瞧瞧,玄昱才过来一会儿就要把宝宝生在这里了,这里怎麽合
适?这里可是地牢!
此情此景,玄昱已然认命。老天想要耍他,那他就乖乖承受。他的医术精湛,不管在哪里生产他都能保证无恙。
心情平复,玄昱恍然想起刚才,微微抬头盯住凤若的双眼,「我不是骂你。」
「没事,没事。」
逮到机会凤若立刻表示起了关心,「你痛不痛?」
「还好。」
「那,宝宝不到日子吧,现在生可以吗?」
「双胎很难等到足月,後天再补就好了。」
玄昱软言软语,凤若更是心痛到无以复加,「玄昱,我连累你了,要不是我……」
「没有的事,如果不是我主张你去做年宴,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
打断凤若的话,玄昱将责任揽到自身。当初若是依著凤若踏踏实实的留在家里,哪会有这麽多波折、磨难。
凤若眉头一皱,玄昱的语气实在别扭,该不会是……
「玄昱,你不是说过大奚的面子就是咱们的责任吗?你後悔年宴的决定了?」
眉头轻蹙,玄昱疑惑地抬头,「凤若,年宴折腾得你如此之惨,你竟还帮著说话?」
「我不是帮著说话,我只是觉得国家好就是咱们好……」
「你不要说了。」
毫不留情的打断,玄昱再也听不进一句解释。他还有凤若,他们虽未做过什麽大事,却都是一心一意为著国家。可是当
他们有难的时候,「国家」帮了吗?「国家」做的只有伤害。
玄昱低著头看不出什麽表情。凤若稍有担心,玄昱像是受了什麽委屈,在这世上能给玄昱委屈的,一定是个不凡人物。
难道说是皇上?
凤若知道,玄昱曾经和十五王爷有过「疙瘩」,那一回玄昱也很是後悔,那麽这次与皇上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