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吾诚想,或许这真的就是喜欢也说不定。
那么关心,那么在意,那么宠溺,那么纵容,那么放不下舍不得,那么恐惧……那么地,想要独占。
想完完全全据为己有。
可他终究还是不敢确定,不敢确定这种感情,也不敢确定自己的勇气。
毕竟,吴文宇才十八岁而已,正是年少冲动、心性不定的时候。所以他不知道,吴文宇所说的这份喜欢,能够维持多久。会不会在他拿出全部的勇气去接受之后,却在眨眼间化身或变心或厌倦或后悔的利箭,再次扎得他遍体鳞伤?
依稀记得,分手那年,罗希也是十八岁。
他已经……再也承受不起,背叛的伤痛。
再一次,他预感自己必定会从此一蹶不振。
——切,现在想这些干什么!
低低骂了一句,林吾诚正暗笑自己的可悲可怜,门铃响了起来。穿上拖鞋打开门一看,居然是廖樊。
“你怎么来了?”
“家里寄了些特产过来,两个人吃不完。给学生们分了些,还剩那么多,就给你和你弟弟送些过来。”扬扬手里的袋子,廖樊始终笑得一脸灿烂,“对了,你弟弟呢?这段时间都没见他去上课。”
把廖樊让进屋,给他倒了杯水,林吾诚才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军训。”
“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廖樊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你去看他了没?”
林吾诚没有立即回答,空气里一阵怪异的沉默。
“昨天才去的。这些天一直忙得很,根本抽不出时间。”
半晌,廖樊才听见林吾诚开口,语气有些紧绷,有些干涩,还有些酸楚。察觉到这份异常,廖樊赶紧问:“出了什么事?”
“他胃痛晕倒了。”
“怎么会?”
“他有胃溃疡。”
空气又在瞬间岑寂下来,廖樊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听到林吾诚喉头哽动的声音,仿佛在竭力压抑些什么。
又是好半天,廖樊才听见林吾诚轻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胃溃疡是会癌变的你知不知道?自此知道他得了这个病,我就……没有一天不在害怕,怕他也会像吾然一样,不知道哪天就这么、就这么……”
后面的话,即使林吾诚没能说出来,廖樊也知道那是什么。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林吾诚的肩膀以示安慰。
“所以,我才这么宠着他,纵着他,能满足他的尽量满足他。”
“我知道。”
“呵——你当然知道。可还有你不知道的。”略显自嘲的轻笑一声,林吾诚忽然坐直身体,定定看着廖樊,“就在昨天,我去看他的时候突然发现,这种害怕变了,变成了一种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害怕。”
林吾诚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廖樊的目光里有询问也有催促的意思。廖樊会意,适时问道:“变成什么了?”
对于廖樊的疑问,林吾诚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抬眼环视了偌大的房间一圈,才说:“就像他没有住进来之前的,这间屋子。”
林吾诚家里家具很少,装修走的也是简练精干的路线,而林家的房子却出奇的大,光一个客厅就有五十平米。如此一来,就使得整个屋子显得愈发空旷,仿佛一阵轻风吹来,就可以听到悠长清亮的回响。
同样只是环视了房间一圈,廖樊就明白了林吾诚的意思。
——害怕得就像,心被掏空了一般。
喝了一口水,廖樊看向林吾诚,脸上又挂起爽朗的笑容,“这样不是很好吗?两情相悦——你还苦着一张脸干什么!”
闻言,林吾诚牵起嘴角无力一笑,“可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他当弟弟的。”
“你……”本来想说“你太固执了”,想了想,廖樊还是决定说得直接一点,“但你也知道,现在已经不可能只把他当弟弟了,你还想自欺欺人不成?”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说到一半,林吾诚突然烦躁地抓抓头发,颇为泄气地说,“我他妈就是个懦夫!”
“跟你弟弟谈过了没有?”
听林吾诚这么说,廖樊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看了他一眼,竟忽而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林吾诚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那就跟他好好谈谈,说不定他能帮你解开这个心结。而且越快越好,我怕他等不了。”
——等不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怕你错过。我该回家了,小影还等着我吃饭呢!”
廖樊说完起身就走,林吾诚没有挽留也没有送客的意思,只是等他走到门口,才摸着下巴问:“你觉得喜欢是什么?”
“想和对方在一起。”
廖樊想都没想,丢下一句话就开门走了。
廖樊走后,林吾诚也开始做饭。因为只有一个人,就只简单地炒了两个菜。
然而,明明早上就没有吃饭,中午也只是用几片面包裹了腹,已经饿到腹中空空,林吾诚却怎么都吃不下。
仿佛是少了点什么调料,又仿佛是少了——
想到这里,林吾诚蓦然抬起头,对面的座位空空如也,椅背上隐约可以看见一层细细的灰尘。
原来是少了个人。
少了那个老爱撇着嘴角挑三拣四,对喜欢的菜色大快朵颐,对不喜欢的菜色弃若敝屣,吃得再多再好也还是瘦得皮包骨头的人;那个围着一条浴巾,露出色泽诱人的胸膛诱惑他的人;那个隔着餐桌强吻了自己,过后还一脸陶醉一脸挑衅的人。
——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进驻到自己心底的人。
突然,一股强烈到仿佛可以吞噬天地的饥饿感从胃部涌现出来,林吾诚大大扒了几口饭,却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
——喜欢是什么?
——想和对方在一起。
和廖樊最后的对话在脑中轰然炸开,林吾诚二话不说放下碗筷,冲到沙发跟前找出电话,凭记忆按下吴文宇的号码拨了出去。
片刻,接通的提示音响起,却很久都没有人接。压抑着心底越发升腾不休的鼓噪,林吾诚强迫自己耐心等待。
“喂,什么事?”
打了三遍,电话才被接起,吴文宇清爽依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吾诚一时只觉得胃部的饥饿感稍稍缓解下来,转眼却更加强烈。不止心脏,就连全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叫嚣着,战栗着。
然而,林吾诚的声音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好点了没?”
“都说是死是活与你无关了。”
电话里,吴文宇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屑,又有些不耐烦,林吾诚却莫名觉得亲昵异常,话语不由染上几丝笑意,“有力气斗嘴那就是好了。没事了,我挂了。”
“无聊。”
——喜欢就是想和对方在一起。
挂上电话,耳边仍旧回荡着吴文宇那句又似埋怨又似撒娇的“无聊”,林吾诚不禁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然后回餐厅继续吃饭。
之所以会打这个电话,其实是想说明天去看他。但听到吴文宇微带了些怯懦的声音,林吾诚又临时改了主意。
他决定等。
等军训结束。
第二十四章:痞子还是流氓
对于一直渴望着早日长大成人的吴文宇来说,从来没有一次希望过,时间可以过得慢些,甚至停滞下来。然而,即使再慢,军训左右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眨眨眼就过去了。
不得不说他很忐忑,很不安。
很想再次逃避。
可他不能。
别说他已经答应了林吾诚军训结束之后要好好谈谈,一味地逃避躲藏也终究不是办法。再拖下去,不仅事情不能得到解决,他也会一直痛苦,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明知不可能的绝望一直痛苦下去。
再说,这本来就不该是他的作风。
而想必,这段时间,林吾诚也已经做好决定,想好该怎么干净利落又不伤感情地拒绝他了吧。
意到此处,心里不禁暗沉沉一片苦涩,吴文宇看着眼中不断疾驰后退的街景,竟在满目繁华中感到一抹悲凉。
见吴文宇一如往常地偏头看着窗外,不暴露给他半点情绪,紧绷的肩线却不由自主地渗透出些许宛若哀伤的气息,林吾诚在心里笑了笑,随口问:“军训结束了想吃什么?想去哪儿吃我都带你去,好的贵的任你点。”
好一会儿,吴文宇都没有吱声。
正当林吾诚想再度开口的时候,听见他嘟囔了一句“整得跟个暴发户似的,没品”,然后没什么语气地说:“我想回家了。”
林吾诚一愣,还没回味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吴文宇又补了一句,“我想回家吃饭。”
“家里哪儿还有吃的!是想去经典吃法国大餐,还是想去翡翠阁吃海鲜,随便你挑。”
林吾诚话刚说完,就觉得脸上一热。扭头,吴文宇早已没有看着窗外,而是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目光里掺杂了埋怨和责怪的成分,看得林吾诚微微挑眉。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堪堪触动吴文宇的心弦。
那一眉一眼,那饱满的额头,那英挺的鼻子,那可以勾勒出任何弧度的嘴角,那略显冷峻凉薄的唇,以及那张魅力慑人的脸……以及从那张脸上流露出的对自己的关心、爱护、严厉、责备、无奈、纵容、痛惜、担忧、调笑、嘲弄……种种种种,都叫人无法或忘。
这一刻,吴文宇觉得自己似乎想通了什么。
——谁说要放弃!
——谁说被拒绝了就一定要放弃!
——谁说、谁说他不可以再次争取!
他才十八岁,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精力。
瞬间释然,看到林吾诚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疑惑,吴文宇张口说了句“我只吃得下你做的饭”,突然毫无预兆地凑过去亲了林吾诚一口,然后在副驾驶座上坐好,催促道:“快点开车去菜市场,不然菜都不新鲜了。”
装作尴尬地转回头去看前方的路况,回味着唇上一掠而过的温度,林吾诚缓缓勾起嘴角。
红烧鲫鱼,泥蒿腊肉,清炒四季豆,酸辣藕丁,回锅牛肉,三鲜汤。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汤,吴文宇皱皱眉,略显不满地说:“你当养猪呢!”
“不是你说爱吃我做的菜嘛!”
伸手递给吴文宇一碗饭,林吾诚说得随意。吴文宇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只好夹了一筷子牛肉到碗里,埋头吃饭。
牛肉吃完之后,正想着接下来该吃什么,一大块鱼肉落到了碗里。吴文宇一愣,抬头去看林吾诚,却见林吾诚的眼神微微带些催促,“尝尝看怎么样。”
夹了一点鱼放进嘴里,依旧入口香嫩,肉质鲜美,滑而不腻。但嚼着嚼着,吴文宇就觉得不对劲了。等一口鱼咽下,才骤然发现,原来是没有刺——一根刺都没有。
又是一愣,斜眼去看林吾诚面前的桌子。果然,那里堆着细细小小一堆鱼刺,一如每次餐桌上有鱼时一样。
吴文宇极爱吃鱼,却不太会吐鱼刺,总是吃不到几口就会被鱼刺卡住了喉咙,痛苦不堪。这样的状况发生了两三次之后,以后每次做了鱼,林吾诚总会先把鱼肉夹到自己碗里,剔干净了鱼刺再夹给吴文宇,渐渐就成了一个习惯。
吴文宇突然就觉得很可笑,明明就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却还不自知,却还要跑来问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真是——
“跟你说个事。”
心底的一句感叹还未发完,就被林吾诚一句话打断。吴文宇却不觉得紧张不安,也不觉得心虚害怕,反而一派平静,可有可无地问:“什么事?”
“我跟罗希有个约定。”
本来以为林吾诚要说的是下药那件事,又或者是拒绝他的表白那件事,却料不到他竟忽而提起罗希。
一时间竟有些失落,就像是你穿上十件八件毛衣再套上厚厚的羽绒服,准备抵御即将袭来的暴风雪,最终迎来的却不过稀稀落落几片雪花,甚至只是一场冬雨,不免感到迷茫,感到无力。
把吴文宇一脸的失落与迷茫尽收眼底,林吾诚盛了碗汤递给他,不怎么郑重地说:“罗希说,只要我敢跟你做,他就彻底从我眼前消失。”
“做什……么?”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几乎听不见,吴文宇看着林吾诚,完全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理解有误。
林吾诚却只是勾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继续说着让人不可置信的话。
“你去学校的第二天他来找我,我指着卧室跟他说已经做过了,叫他马上滚。可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说他不信,还说要眼见为实。”
林吾诚话说完,吴文宇也已经彻底懵了,半天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直到发现林吾诚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才微微醒过神。正想撇撇嘴说“真他妈恶心”,却见林吾诚冲他扬扬下巴,颇有些挑逗的意味。
“你说,为了以后不被骚扰,我们再做一次怎么样?”
“没门。”想都没想,吴文宇几乎是脱口而出。
“哦……为什么?”林吾诚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玩味,而且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吗?既可以被我抱,又可以赶走情敌,为什么不答应?”
面对林吾诚带着些暗示与引诱意味的询问,吴文宇只是斜斜瞥了他一眼,“你今天很反常。”
“哪里反常?”林吾诚喝了一口汤,语气很是闲适。
“之前遇到这种话题你都避之不及,现在却主动提起,还不能称之为反常?”吴文宇说着顿了顿,直直盯着林吾诚,话音陡转尖锐,“为什么?”
“因为我想跟你做。”
林吾诚也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吴文宇却还是那句话。
“为什么?”
“做了再告诉你。”
气氛一时变得僵硬,两个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眼中各自都有一股坚决。
半晌,林吾诚收回目光低头吃饭,吴文宇说了句“我吃饱了”,就丢下碗筷去洗澡了。
看着吴文宇碗里堪堪吃了几口的饭,一个满意而欣慰的笑容渐渐覆盖了林吾诚的脸庞。
吴文宇洗完澡出来,林吾诚正在厨房里洗碗。见新闻时间已过,他就边擦着头发边走到茶几边上拿起遥控器,开始换台。将近一百多个台被他从头换到尾,又从尾换到头,几乎都是无聊又烂俗的娱乐节目,吴文宇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
愤懑地看了电视机一眼,吴文宇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去书房玩游戏。然而,刚刚转了个身,就撞上了一堵人墙。
“走路小心点,这么急急忙忙干什么!”
抬头一看,原来是林吾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沙发边上。
吴文宇当场就怔住了,因为林吾诚不知道什么时候洗了澡,只裹了条毛巾就出来了,紧致结实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毫无遮盖的胸腹上还挂着晶莹透亮的水珠。
霎时热血沸腾,口干舌燥。
感觉到一股燥热从腹部缓缓升起,吴文宇情急之下只想快点离开,却怎么都挪不动身体。低头一看才发现,因为刚刚的搀扶,自己的腰还落在林吾诚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