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 下——林沐儿

“屁的影响。”黎闵郝拉开丁晟恒，看也不看他，抬腿就走。

刚刚丁晟恒也只是随口说说，但看到黎闵郝的反应，心里沉了下来，难道被自己随便说给说对了什么？

岳悦刚刚是叽叽咕咕和黎闵郝说了很多，黎闵郝一门心思都在旁边聊天的两个人身上，对岳悦也只是听一句随口应一句，对岳悦倒的酒倒是都是一口喝掉。最后岳悦幽幽地哀伤地说：“闵郝，我的心思你知道。我知道你不可能会回应我，我也没打算要死缠着你，更不会说出你和小恒的事，因为我喜欢你，不想你难过。只是……”岳悦看了眼丁晟恒的方向然后转回眼，说，“只是我想让你知道，你身边不只是一个丁晟恒。只要你回头，我就在那里。”

岳悦说得情真意切，黎闵郝眯着眼看他。不知是否因为酒精的关系，还是因为岳悦的表情实在太过哀戚，黎闵郝心里竟被震动了一下，涌上一股怜惜。他盯着岳悦问：“你喜欢男人，演艺圈男人一抓一大把，要帅的有帅的，要漂亮有漂亮的，我有什么好，让你注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因为是你吧。”

黎闵郝不知道自己有没看错，在岳悦脸上好似看到无奈、害羞而又幸福的样子，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并不是那么地惹人厌。

揉了揉太阳穴，一抬眼看到丁晟恒和那个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制片人喝酒，然后那个人就带着董颜走了。他赶紧站起来找丁晟恒，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真的有点喝多。

吹了冷风，他以为自己已经清醒很多，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却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在前面走着，他知道丁晟恒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黎闵郝向后伸出左手，过了一会，一只温热的手掌牵住了他，黎闵郝抓紧了这只手。

丁晟恒牵上黎闵郝伸过来的手，快走几步和他并排，转头看黎闵郝抿着唇的侧脸，沉默地垂下眼睑。有些话，没必要一直纠缠着问，他相信他，他相信这只手传过来的温度。

戏杀青后没几天，就是黎、丁两家一起请老师的谢师宴。席上，黎、丁两家对老师们表达了满腹的感谢，老师们虽谦逊但也是掩饰不住培养出两大状元的骄傲，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地敬着喝着，黎闵郝和丁晟恒相视苦笑，这么一顿下来，不会一桌人都喝趴下吧。

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不到九点，宾主尽欢后散场。

夏夜凉爽，酒店离家不远，两家人沿着护城河一路晃荡往回走。两家父母走在前头，黎闵郝和丁晟恒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两人正说笑着席上老师们的窘态，手机竟同时响起。

两人笑：“这俩手机是不是商量好一起响的。”

黎闵郝接起电话，那头就是莫阳咋咋呼呼的声音：“我回来了，你们去哪啦。我带了好多海鲜回来，过来一起吃。赶紧的。”

黎闵郝应着挂了电话，转头看丁晟恒。丁晟恒看黎闵郝视线看过来，不自觉的转了视线，后来想想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不自在个什么劲儿啊。应了几句也挂断了电话。

“怎么？”黎闵郝看出丁晟恒的不自在。

丁晟恒晃晃手中的手机，说：“董颜的电话。说我们晚上聚一下。”

黎闵郝戏谑：“我们里有‘我’吗？”

“你说呢？”

“正好。莫阳来电话说刚回来，找我们去吃海鲜。董颜约在哪，喊上莫阳一起。”

“哦？他回来了？那一起吧，他们俩都还没碰到面呢。”

“嗯。我给莫阳电话。”黎闵郝沉吟了下，后看着丁晟恒的眼睛说，“董颜也是我的同学，你没必要觉得不自在。那天……我是酒喝多说多了。”

丁晟恒沉默了下，凑到黎闵郝耳边说：“我信你，你也信我，好吗？”

黎闵郝一瞬不瞬地看着丁晟恒的眼睛，点头。

董颜约的是家咖啡吧，莫阳带回来的海鲜完全无用武之地。但是莫阳听说能见到董颜，早把海鲜什么的抛到脑后了，一路上一直叽叽喳喳问他们俩怎么碰到董颜的、董颜还记得他不巴拉巴拉的。等在咖啡吧卡座里见到安安静静坐着的董颜时，莫阳却闭上了嘴，红了脸坐在了董颜对面。

董颜看到黎闵郝，微微愣了愣，她记得只约了丁晟恒啊，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但眼睛飘向另一个男孩时，董颜更莫名了，这是？皱着秀眉想了想，后恍然，是莫阳？！见到老朋友的喜悦把那股不适全都冲淡了。

“莫阳！”董颜笑着叫他。

“诶！”莫阳红着脸应了声，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少，又诺诺跟了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见到老同学，董颜真的很开心。

“你不是说大家聚下吗，正好今儿个我们都有空。”丁晟恒也笑着入座。

董颜“哦”了声，点头，难掩失望。看黎闵郝看她，赶紧收回心神笑着说：“闵郝，坐。”

黎闵郝笑着点头，果然，董颜只是约了丁晟恒一个人。这个家伙，把他和莫阳都带过来，意思是非常的明显，看来董颜的玻璃心又要受伤了。不过，这样倒是不赖。

莫阳初见的生疏尴尬很快就被甩到了脑后，随着咖啡、零食的上桌，莫阳完全把这当做了茶室一样边啃瓜子边眉飞色舞地说开。

基本是董颜问什么莫阳就说什么，丁晟恒和黎闵郝在一旁偶尔插一两句，笑得一派轻松。

所以，董颜很快就知道了这三年半在丁晟恒身上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丁晟恒家的店铺倒闭的时候，董颜的心跟着紧张难受，忍不住说：“如果我爸爸妈妈还在做生意，就可以帮到你了。”

丁晟恒啜了口咖啡，笑着说：“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爸爸成立了公司，虽然小，但都还不错，而且这个家伙都还入股了呢。”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黎闵郝。

黎闵郝笑着摆手，说：“什么入股，是丁叔没把我当小孩子看，算我一份。其实，我投的钱不多。”

“既然不多，那就退了好了。”

“那可不行，指不定以后我就靠这个吃饭呢。”

“你就瞎掰吧。”丁晟恒笑着拿瓜子扔他。

董颜看着两个人的嬉笑，心里隐隐作痛。她不在的时候，在丁晟恒身边的，一直都是黎闵郝。

“喂，你们俩优雅点行不？这里可是咖啡吧。”莫阳好似受不了他们似的翻着白眼，转头对董颜说，“别理他们。你呢，只顾着说我们，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去了很多国家吧？竟然还做了明星，还和小恒他们一起拍戏，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莫阳兴致勃勃地问，手捧着瓜子一脸期待地盯着董颜，就好像等着老师讲故事的小朋友一样。

董颜浅浅笑了下，说：“没你们那么地多姿多彩。”

“那你怎么做了明星呢？”莫阳还是不懈地问。

黎闵郝拍了下莫阳的脑袋，说：“就你的问题多，吃你的瓜子。”

莫阳揉着脑袋委屈地申诉：“我只是想问问有没什么好玩的事儿嘛。”看董颜好像确实一脸为难的样子，莫阳赶紧说，“董颜，对不起，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反正你现在回来了，我们时不时都可以出来聚出来玩，和以前一样。”

董颜听到“和以前一样”这五个字，微微惊讶地看向笑得一脸阳光的莫阳。莫阳真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充满活力，她低低说：“并不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只是说了怕坏了我们难得聚到一起，这么好的气氛。”

（七十五）

不知道是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幸福的人都一样，不幸的人却有各自的不幸。董颜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不幸，但她知道自从去年父母生意失败，她离幸福就越来越远了。

生意失败，父亲不堪打击染上赌博。她还天真的以为父亲只是一时失意，直到有天她听到母亲和那个她从小就一直叫小叔叔的男人争吵时，才知道：父亲之所以会生意失败是他从中做的梗，父亲之所以会一蹶不振不只是因为所有的资产全都被吞噬，更是因为被最信赖的人背叛。母亲打算用她最后的一点积蓄带自己和嗜赌的父亲回国，可是父亲却在赌场砍伤了人致残。回国的希望只化作了一缕幻想。

父亲被抓了，母亲差点疯了，她被退学了。

她走投无路，所以，她去求那个大她12岁的小叔叔。那天她会一直记得。他倚在窗户边笑着说可以，耀眼的阳光洒满了他一身，飘渺地好似就要消失一样。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像重锤般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她心上：“我可以带你们回国，可以给你父母闲适的生活，但是，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为什么？”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发颤的。

他只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久久地没有回答，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到他如恶魔般的声音：“因为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她惊恐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地感到恐惧，即使父亲被警察抓走的那天她也没有这么害怕。隐隐的，她好像知道了，母亲那天对他吼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是我傻！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吧？”母亲是这么吼的，她吼得声嘶力竭。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晃得她站不稳，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至少在这个人面前不能倒下。

那也就是说，她还有能力帮助父母，是吗？上一辈的事关她什么事呢，对吧？既然这个债要她来还，那就她来还吧。

她点了头，然后不到半年时间，他们回了国。

董颜微微抵着头，垂着眼睑，咖啡匙搅拌着咖啡。果然是不愉快的回忆呢。她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嘴角带着浅笑，说：“我父母生意失败了，在我小叔叔的帮助下，我们就回国了。”

董颜都不禁佩服自己语文学得好，看，这主干抓得多精准，一句话把所有事都说清楚了。

“你有叔叔？”莫阳惊讶地问。

对啊，她怎么会有叔叔，她怎么会有那样的叔叔。“本来是我爸的合作伙伴。”是小她妈妈十岁的一个男人，是从她八岁那年来她家玩后她一直叫小叔叔的一个男人，董颜看了眼丁晟恒，淡淡地说，“就是我们剧的制片人。”

“你们？”丁晟恒意外。他虽然会忍不住怀疑董颜和制片人的关系，但这层关系他是绝没想到。

“这么巧啊！”莫阳不知道缘由的叹道。

董颜咧嘴一笑，在丁晟恒看来，笑得是那么惨烈。她好似不在意地说：“不巧。是他让我进这个剧的。”

莫阳纳闷地看着她。

董颜再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我是他的情人。”她本来没打算说这个的，她本来打算是单独约丁晟恒出来问他那年的那句话的，她本来打算如果丁晟恒愿意考虑她的话她就做个不孝女离开高林的。

虽然丁晟恒带了好久没见的莫阳过来她很开心，可是这么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是多么清楚。她明明在电话里说想两个人见一面的，可是……她还有什么好期望的，就让自己死心吧。

丁晟恒和黎闵郝听到董颜的话，都不禁沉下了脸。

莫阳不可置信地瞪着董颜，也是好半天没有蹦出一句话。

看着他们的样子，董颜自嘲地一笑，果然自己说了会破坏气氛的话。

“如果你们看不起我，可以当做……”董颜话还没说完，就被莫阳截了，“当然不会。我们怎么会看不起你呢，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是吧？”

董颜慢慢地摇摇头。

“那……为什么？”

“因为，”董颜看着丁晟恒，轻轻地说，“我喜欢。”

她喜欢？她喜欢什么？喜欢那个男人才做他的情人，还是喜欢现在被她深深看着的男孩？

丁晟恒看董颜定定地看着自己，悲情地说着喜欢，他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震，心好似有被揪着的难受。电话里他是听得很清楚，可他还是带着黎闵郝和莫阳来了。他是够狠心了，也真的让人受伤了。

黎闵郝看着丁晟恒，看到他眼里的愧疚和自责，桌子底下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丁晟恒。丁晟恒愣愣地看向他，黎闵郝只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我们不会看不起你，我们只知道，你是董颜，是我们的初中同学。我们就要上大学离开这座城市，以后想像现在这么四个人聚在一起可能没那么容易，但是你不论想找我们谁玩，都是一句话的事儿。我们绝对都会做好导游工作，对吧？”黎闵郝笑着问丁晟恒、 莫阳。

“当然。”莫阳点头如捣蒜，“我大学在D市，那学校虽然一般，不过D市可是座历史古都啊，玩的地方可多了。D市离B市不远，我们也可以拐去找闵郝玩。诶，你们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计划计划，把这几个城市好好玩玩。”说到玩，莫阳就兴奋了。

董颜看着黎闵郝，弯起了嘴角，好像今天晚上这次的笑才是真正从心里笑出来似的。黎闵郝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啊，她笑着对莫阳说：“放心，以后去D市绝对找你。”

听到黎闵郝的话，丁晟恒又愣神了。他这是在为他的歉疚想出的办法吗？他这是在说不介意他和董颜的私下往来吗？桌子下的手被握得更紧了。丁晟恒端起桌上有点凉掉的咖啡，半遮掉了嘴角的笑。果然，黎闵郝是那么的体贴；果然，董颜是他们共同的初中同学。丁晟恒好像一下子释然了好多。

四人散开去已经快十一点了，董颜是有人来接的。

看着那个面色不善的人把董颜接走，一直兴奋地叽叽喳喳的莫阳闭上了嘴，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直到车子驶远了，还是愤愤地看着。

“走了，还看什么呢？”丁晟恒在他面前晃晃手。

“你们说董颜是不是被那个人逼的呢？”莫阳问。

“董颜不是说了不是吗？”黎闵郝带头往前走。

“你们相信？”莫阳不信连自己都可以看出董颜有难言之隐，这两个聪明绝顶的家伙会看不出来。

“信怎样，不信又怎样？看你刚刚瞪那个男人的样子，难不成你想揍他一顿？”丁晟恒睨着莫阳。

莫阳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挫败：“他一个大人我怎么揍他。我只是觉得董颜说话时怪怪的，笑的时候也好像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是，我就是觉得她有很多心事，没跟我们说。”

“每个人都有不想对别人说的事。也许她对我们说不出口，但是对她男朋友就说的出口。”

“男朋友？”莫阳被黎闵郝说的那三个字吓到。

“不然你以为那男的是谁？”

莫阳继续泄气，有气无力地说：“好吧。”

丁晟恒好笑地看着他，突然好似恍然大悟般：“对了，我好像记得某人是喜欢董颜的啊！”

“噢？是吗？”听到丁晟恒的话，黎闵郝也突然兴趣大起的样子，一起看着莫阳。

莫阳被两个人看得窘迫，恼羞成怒，甩开他们就跑了，边跑边喊：“都多久以前的事儿别胡说八道了。明天来我家吃海鲜，拜拜！”

看着跑远的莫阳，两人都笑了。

确实是没多久以前的事儿啊，不就是三年前在那片海边，他们逗趣着莫阳问是不是喜欢董颜，莫阳还信誓旦旦地说长大后要追她。哪想得到，只三年多的功夫，已经是这般光景？

果然是世事难料。

这个他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过得很忙碌，过得很热闹，过得也很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