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了,谢谢。”许清远把笔记放好,揉揉堵塞的鼻子,哑着嗓子说,“不成功的话怎么办?”
“什么?”杨灿趴在胳膊上没精打采地问。
“告白的事。”这不是正在进行的话题吗。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失落状态的男生皱起了眉。
“唉?”噌的直起身子,还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我是说,”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清远无奈地擦着鼻涕,“被拒绝的话要怎么做。”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杨灿才慢慢笑起来:“到时候就找你诉苦吧。洛城地这么邪,要真的失败了,你得负责啊。”
“阿嚏——这种事情怎么负责!”
“喂喂,你不是脸红了吧?开玩笑啦。”
推开某人凑过来的放大的脸,清远面无表情地说:“是感冒。”
“清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其实特别贴心温柔?而且还死不承认。其实还挺可爱的。”杨灿把笑容拉大,继续恶心他。
“再说下去,我就把擦鼻涕纸扔你抽屉里。咳咳,阿嚏——”
“顶着红鼻子的人说话没有威慑力。”
清远随手抄起一本书敲了他的脑袋,说:“与其开玩笑,不如想想怎么成功吧。吃饭看电影,感觉很寻常。”
“我知道她们要浪漫的东西,不过真没什么法子了。总不至于要哥抱着吉他在广场上狼嚎吧。有没有建议?”
清远记得沈郁放过一首很常见的歌,最浪漫的事情,是和一个人慢慢变老。
每一个安静祥和的下午,阳关暖暖的撒进屋里,桌上是泡好的茶,彼此相爱的人坐在一起,不必说任何话,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有悠扬的音乐,也许会有拥抱。这该是最浪漫的事情。
清远对着杨灿摇摇头,说:“不知道。”
沈郁并不知道清远不回家过节了,放假前一天就打点了行李,打算和唐晓梦一起回老家探望父母。
清远站在卧室门口,看着男人叠衣服收进箱子里,欲言又止。
“明天一大早就走,不能送你到车站了,你路上要小心一点,到家了打电话给我。感冒还没有好透彻,多喝些热水,穿厚一点。”
“嗯。”即使有房间的钥匙,一个人留下来近七天的话,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但是依老师那种性格,一定会很担心。
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打点好了。沈郁拍拍手,对一直站着的清远说:“怎么了?”
清远看着地上的行李箱,有些消沉地说:“中秋节是必须要回家的吗?”
“是啊,怎么了?”
男生垂下头不再说话。
这些天清远面对自己的时候一直很怪,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目光也很少直视,沈郁叹口气,走过去将手放在他肩上说:“到那边坐。邹铭的那件事,老师很抱歉。也许以后有时间了会慢慢解释。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希望你能够体谅。”
“不是那个,”清远立刻否认道,“老师没必要因为那个对我有什么解释的。本来喜欢谁就是您的自由。”
“但是,”沈郁苦笑着说,“为人师表,被学生发现这种事。”
清远看着他,心想,喜欢上身为同性的邹铭一定是很痛苦的事。求而不得,又无法不求的心情,对当时还是少年的沈郁未免太残忍了。他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给沈郁带来了很大的伤害。直到现在,在学生面前提起来,还会让他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来。
他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拼命地翻滚着,让他想要竭尽全力去安慰对方。“老师,我觉得那没有什么,您只不过是喜欢过一个糟糕的人罢了。我没有介意。”
沈郁推推眼镜,微笑着说:“清远你真是越来越像大人了。我并没有觉得同性恋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只是为人师表理应作出表率来。最近你看到我总有些躲避,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
“没有的。”清远弯起眼睛笑起来,像是天真的孩子,“老师怎么着都还是老师。”
“那就好。”
要说的话在肚子里饶了几转,终究还是没说出来,清远想了想说:“乡下很冷,要多带点衣服。”
“我才是老师吧。”
到底还是一个人留了下来。清远提着超市买来的月饼,一个人慢慢走回去。
早上许胜打了电话,男生也只是用很寻常的口气回答说没有关系。比平时少了一个人的房间好像一下子就空了,屋里安静的只有电视机里中秋晚会唱歌的声音。他把袋子放好,坐下来对着电视啃月饼。
邻居家饭菜的味道传进来,在屋里寂寞地绕了几圈又飘出去。
天色很早就黯淡下来了,外头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还有焰火的声音隔了很远传进来。
明明中秋节的意义只在于放假而已,现在完全没有必要难过。清远站起来把电视关掉,坐到书房里开始写作业。学校特意为七天假期准备的中秋欢乐卷,眼下成了消磨时间再好不过的东西。
不知道写了多久,感到疲惫而放下笔的许清远揉揉眼睛,这才意识到已经十点钟了。外头还是很热闹,楼下有小孩子嚷着看月亮。
这种时候,平日里沉睡到死的浪漫感才会兀的跳出来,清远推开窗子抬头。天上白色的月亮很圆很大。千里共婵娟。老师现在应该正和家里一起赏着同样的月亮。
屋子里的悄无声息一下子压迫过来,清远穿上外套逃离似的从屋里出来。
大概独处的时候,一个人的惧怕和寂寞就会找上门。许清远沿着小区花园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绕,心想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本应该更加成熟懂事的,怎么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小题大做。
路边有收垃圾的车缓缓开过去,走了很久还可以听到提示的音乐声。是简单响亮的旋律,生日快乐歌。
小孩子气的东西瞬间就涌了出来。
清远吸了吸鼻子,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这季节的温差太大,晚上的温度低得吓人。他把自己抱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地从衣服里传出来:“生日快乐。”
总是要慢慢地长大。
小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忙不在家的夜晚,同屋的哥哥已经睡到打鼾的地步,他躺在床上对着黑压压的天花板数羊,无聊的时候可以数到几百只。在没有来到老师家之前,寝室里大家讨论的东西都是没有接触过的游戏或者电子产品,被问到看法时也只能笑笑不再说话。从小就被人评价为“懂事”的许清远,不知道曾经有人温柔地看着他评价“太落寞了”。他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长大的。
总是要慢慢长大的,即使这过程里有很多很多的寂寞,也必须孤单地接受和前行。
如果可以有人在身边,一路温柔地指引方向,说不必那么坚强懂事,说男孩子也可以撒娇流泪的话——许清远擦了鼻涕,心想只有这一次就好了。
“清远!”
生日快乐。
“清远!怎么在这里?”
“嗯?”他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正扶着膝盖喘气的男人。
沈郁抬手擦了脸上的汗,焦急的表情还停在脸上:“怎么没有回家?”
男生站起来,呆呆看着他。汗水从他额头上滑下来,流进衣服里。
“今天不是生日吗?我打给你爸爸,才知道还没回去。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是太胡来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体里翻腾着的浓浓的情绪,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从何而来的,汹涌澎湃的感情,它们催着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那个人,想要、想要——十七岁的许清远伸手牢牢地抱住了这个人,将脸埋在他肩上,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流了下来。
“清远?”沈郁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放软了声音,“以后不要这样了。不用总是像大人一样一个人承受所有的事情,你还只是孩子,没必要这么懂事的。不要让我担心了。”
他便真的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死死抱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了。
在之后漫长的人生里,希望可以不那么孤单地成长。
少年的不安借助这个拥抱准确迅速地传过来。沈郁伸手安抚着他,低声说:“生日快乐,清远。”
温暖的拥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浪漫的事情。
第10章
第二天果真是咳嗽着醒过来的。
许清远用手撑着像要裂开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不过是说了一句“老师”嗓子就疼得厉害。
“今天只能继续打吊针了。”沈郁走进来摸摸他的额头说。
想起来昨天的失常,清远本就烧红的脸感觉更烫了,慌忙说:“没事的,老师您不是要回家吗,我一个人真的没关系的。咳咳。”
沈郁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把温度计递过去,就势在床边坐下说:“真要说实话,本来也不是很想回家。”
“为什么?”清远夹好温度计,坐直了靠在床头问道。
沈郁给他拉好被子,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也说过和你好好谈谈,现在正好。”
男生在被窝里的手有些紧张地握紧了。
“邹铭大概告诉过你我们之前的事。那时候不懂事,爱一个人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是他。后来我们一起住……家里知道了之后很生气,一直到现在关系都不是太好。”说这些的时候,他带着浅浅的笑。记忆是怎样都不会被封印的,那些美好的过往,在有了糟糕的结局之后,依旧闪闪发亮,和邹铭说开之后,已经可以平淡地看待了。
“现在还是吗?”
“昨天和晓梦一起回去,父亲的脸色才好了一点,之前可是怎么都不允许进家门的。”
清远低下头,打断他说:“晓梦姐知道那些事?”
脸上的笑容一滞,沈郁点头说:“知道大概。高中在一个学校,总是有些流言的。被赶出家门之后,她一直在。我和邹铭分手了,才知道她的心意。那时候……”
“因为感激或者歉疚,就答应在一起吗?”他不知道隐约的愤怒从何而来,又没有指责对方的立场,只能避开目光,淡淡地问。
“清远,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需要安慰、感到孤独的时候,那个人恰好出现了,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总归是……”察觉到男生的情绪,沈郁垂下眼睑,轻声说,“你还太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你还有着——”
“这是借口吧。老师,那么快就可以喜欢上另一个人,这种感情根本就不是真的。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应该是,”清远抬起头深深看着他,“应该是无论如何,咳咳,都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的。那才是身不由己的事情。”
不是那样的。周围的压力,家里的责任,社会上的角色,言论的流传……人活着要承担太多东西了,不是只有喜欢就够了,之所以会选择另一个人,不单是因为伤害和想要疗伤,更多是因为时间地点都刚刚好,任何条件都恰如其分。人活着,有一次不顾一切就够了,之后必须要背负起应该背负的东西。
沈郁想说,只有孩子会不顾一切,他张了张嘴,最终微微笑着回答:“我是太软弱了。清远这样说,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吧?那就不顾一切地去喜欢好了。”
清远一愣,刚刚指责老师的力气全都消失了。他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沈郁平淡笑容背后掩藏着的,厚重的悲伤。
年轻真好。看到清远争执时发红的脸色,就好像看到了那个年纪的自己。为了爱一个人,有着与整个世界决裂的勇气,固执地期待着永恒,那种热情,只有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才拥有。
不管说了多少遍往事不可追,不管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当那样爱一个人的过去已真正成为过去之后,所谓的青春年少好像也随之消失了。
沈郁站起来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来,说:“起床吧,我们去医院看看。”
七天假期的最后一天,清远的感冒总算是好得差不多了。接到杨灿电话的时候,清远正在收拾书包。已经八点多了。
“清远,回来洛城了吗?”
“有事?”清远皱眉停下来动作,那头的声音不大对。
“出来吃个饭吧,我请客。你生日还没有一起过。”
看了看正在准备教案的沈郁,清远对那头说:“好的。”
自从认识杨灿以来,那个人好像总是在笑着的。因为惊人的亲和力被选为班长,不管对待不熟悉的许清远还是脾气古怪的插班生,都可以保持着相当灿烂的笑容。
被安排成同桌坐在一起,杨灿夸张地鞠躬后抬起头,大声说“之后请多多指教”,当时觉得那样子傻气透了的许清远,现在却感受到了背后的良苦用心。
这样快乐的人,清远还从没见他如此消沉过。
两人约在河边的烧烤摊。这种季节里河边人烟寥寥。清远匆匆赶到,大老远就看见他正趴在一张桌子上,脚下散了好几个啤酒瓶子。清远把外套的拉链拉好,走过去敲敲桌子说:“怎么了?”
杨灿抬头见是他,咧开了嘴笑着说:“真及时。亲爱的陪我坐一会儿。”
清远拉开椅子坐下,把他脚边散落的瓶子摆好,数了数,皱着眉说:“喝这么多?”
杨灿低头看看,又趴回桌子上,嘟嘟囔囔地说:“好几个人。我还想续摊儿,想想就只能叫你了。”
清远没说话,帮他把衣服拉好,沉默地坐着。河面上凉风吹过来,他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想起来沈郁的嘱咐,便从书包里又取了一件外套套好。
“冷吗?喝点就不冷了。”杨灿把桌上的杯子推向他,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出什么事了?”
“就是找你喝喝酒。清远,你生日那天没送礼物,今天补给你。”杨灿说着,从另一边的椅子上抓起一只玩具熊塞给他。“我准备了好几天了。”
清远看着熊脖子上粉红色的蝴蝶结,叹口气放在一边,问他:“她拒绝你了?”
杨灿依旧趴着,低声说:“喝酒好不好。”
事实显而易见。清远不知道怎么劝他,只能慢慢喝着酒,等他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杨灿才又开口:“清远,我就喜欢你这点。一直都这么淡定、安静。我怎么都不行。想哭的时候,怎么着都忍不住。”
喝了一杯,确实感到暖了起来,许清远又倒了一杯,说:“前几天刚哭过。”
“因为感情?”杨灿一手支着头坐起来,一手握着杯子灌酒,眼神迷离。
清远愣了愣,说:“不知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觉得,真他妈是未到伤心处。我在家里难受了好几天了,想着等你回洛城了,一定要拉着一起喝一次。”
“嗯。”清远很少喝酒,一杯下去就感觉脸上发烧。
杨灿又啰嗦了好一会儿,才絮絮叨叨地说:“我那天,约她出来。我们看电影、吃饭,然后一起散步。”他抱着头,细细想着那天的事情,觉得还没喝醉,不然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之前,我们在网上也聊天,还发了好几天的短信。”
清远默默听着,等他停顿下来组织语言了,就顺口喝一点。
“我以为,以为肯定可以的。短信里暗示的那么明白,出来气氛又很好,怎么就——”杨灿打了个嗝,一口干了一杯,再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