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喝一点,醉了没法送你回家。”
杨灿呵呵一笑,拍他的肩膀说:“清远你是不知道,你在这里,我觉得怎么喝都没关系。你就是豆腐心——那叫什么来着,班里有人说你,说你……别扭,就是别扭!”
清远推开他的手,说:“接着说你的事。”
“你看看,就是。”杨灿眨眨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小苹果怎么就不能是这样,话说得再狠,心是好的。她,她,你说她怎么能干那种事?”
“什么?”
杨灿好像清醒了一点,苦笑着说:“她有男朋友的。”
清远一激灵,诧异地看着他。
“亲口说的。清远,你说,那么好的女孩儿,怎么能有了男朋友之后,还和别的男生约会呢。要是拒绝了还好,怎么可以,嗝——”
清远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撑着脑袋无力地说:“也许只是想做朋友。”
就连说话人本身都觉得这理由缺乏信服力。杨灿挠挠头,倒了酒闷头接着喝。
喜欢这种情绪,会蒙蔽人的眼睛,让心上的那个人渐渐变成自己想象里的样子,于是更加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那个人是单纯善良,可爱温柔的。这没有错。错的是,不该试图去接近。
“是你把她想得太好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
清远看着杨灿痛苦的样子,已经醉了的大脑勉强运作着:真正的喜欢,大概是看清了本来面目后,依旧不变的情绪。比方说——男生头痛地趴在桌子上,自然地想——同性恋也好,性格软弱也好,利用他人感情疗伤也好,依旧是,依旧是……
“喂,不是醉了吧?你都这样了,嗝,谁送我回家。”
清远猛地直起来身子,清醒了不少。依旧是什么呢,他不想去想了。
“怎么了?”
“没事。”清远对他笑笑,“接着喝吧,我没醉。”
“这才是纯爷们嘛!干杯!哀悼一下哥的初恋。”
两个人勾肩搭背干脆对着酒瓶直接灌,驴唇不对马嘴地说话。结束一段暗恋与开始一段,胸腔里满溢的悲伤大概是没有区别的。
“她居然嫌弃我,说哥是文艺青年!”
清远趴在桌上,轻声说:“老师……”
“我什么时候文艺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清远勉强地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沈郁,他已经醉得瘫在这里了。
“啊,问君能有几多愁?”
听着电话那头滴滴的声音,清远鄙视他一眼,接道:“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嗯。”杨灿傻呵呵地笑,半晌才说,“这不对吧?”
接通了。
“清远吗?怎么还不回家。”
“老师,”沈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连带着他的情绪也平和起来,“我们,嗯,好像找不到家了。”
“怎么醉成这样。你们别乱跑,我这就过去。”
“嗯。”男生乖巧地答应。
把杨灿拖起来坐好,清远望着马路等沈郁过来。
老师,我很想见您。喝醉了好像,头疼。
男声遥遥看着他匆匆赶过来,不敢眨眼。
如果没有一开始的关注就好了。因为时刻在心上想着,才不知不觉地放在了心上。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看着他赶过来,慢慢咧开嘴笑了。
第11章
感情这种东西一旦萌发,既可以说是决堤的洪水,也可以说是生命力旺盛的种子。一旦微微的春风携着它们落地生根,阳光水分似乎也会刚刚好,瞬间就会疯狂生长。参天大树拔地而起,蓊蓊郁郁的,在心里笼罩出一片阴凉,小心翼翼罩着那个人。
清远望着正在写板书的沈郁,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天原本随着醉意翻腾起来的感情却在醉意消去之后停留下来,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曾经在蛋糕店看到过一只生日蛋糕,用巧克力和奶油做成房子的形状,像是童话里的那个。家里孩子多,经济上也很拮据,他自然不会提出想要,却在每天放学后绕过去看一会儿,希望它不要卖掉。到后来,闭上眼睛就可以勾勒出房子的模样。
是一个甜蜜又苦涩的秘密。
清远现在又想起它了。
明明知道买不到,却还是念念不忘。越是想不去看它,就越是忍不住想看。挂念叠加着挂念,攒成了厚厚一沓。
“这里要注意,是考试的重点。”沈郁在黑板上敲了敲粉笔,扫一眼教室里无精打采的众人,叹口气说,“早上第一节是比较困,但是马上就期中考了,大家尽量打起精神。”
杨灿揉揉眼睛坐好,打个哈欠说:“老师应该大嚎一句起床了,这响度,睡熟了根本听不到。”
清远没答话,目光仍定在沈郁身上。他好像总是这样,平和温柔,说话轻轻缓缓的,通身都带着冬天阳光的气息。他想,沈郁是温暖而不炙热的光。
杨灿推推他的肩膀,问:“想什么呢?”
“没,发呆。”
“喂喂,你最近经常这样,”杨灿抬头看看讲台上的男人,皱眉说,“你和老师吵架了?总是对着他发呆。”
清远烦躁地转过头,语气僵硬:“没有。”
杨灿自讨没趣,也来了性子,嘟囔道:“你这种人真是!”声音不大,听到的那家伙却是微微动了动脖子,挺直了背。杨灿重新趴回桌子上,扫一眼又开始讲课的沈郁,再转头看身边的人。刻意保持着的姿势已经像泄了气似的,清远垂着头,背对着他,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杨灿无奈,推推他说:“喂,白痴到以为周围人看不出来吗。”
清远一愣,仍是原来的动作,却忍不住问:“看出什么?”
“你这种人,”杨灿枕着胳膊闭上眼睛,慢慢地说,“什么都憋在心里,积累太多了反倒容易崩溃。”
“什么意思?”
“没什么,再怎么难受,这不是还有兄弟吗。”
清远转过来,皱眉看着他懒散的样子,刚想说话,就听到沈郁无奈的声音:“既然都这么困,就睡一会儿吧,下节是数学,别再睡了。”
“哇!”班里顿时一阵掌声,精神瞬间就回来了。
沈郁微微挑着嘴角,坐下来一边翻教案一边说:“晚自习是我的辅导,占用大家一点时间。现在快睡吧。”
周围一阵牢骚,很快就安静下来。
沈郁扫一眼教室里趴在桌上的众人,苦笑的表情让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许清远不可察觉地温柔了表情。
杨灿闭紧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晚自习沈郁走进教室时,班里顿时怨声一片。虽然他是班主任,但学生们都不拘束,前排的几个大声说:“老师,今天作业很多啊,下次再说啦下次吧!”
“是啊是啊,老师就通融一下嘛。”
“老师您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善解人意就下次吧!”
……
“班长也帮忙说说好话吧!作业真的好多。”
被后排女生拉着领子拜托,杨灿仰着头朝身边努努嘴,笑道:“作业真多的话,就学学许大学霸,老师也是有进度安排的。”
清远没搭理他,埋头刷题。
“许清远当然和老师统一战线啊,班长大人你可是人民群众的代表,”女孩子抓着他的脑袋使劲儿晃了两下才松手,“晚自习上课好痛苦的。”
杨灿应付地点着头,摆脱了她的魔爪,整着领子嘟囔道:“现在的女生怎么个个这样,嫁不出去怎么办。”
“喂——你在说什——哇!”
耳朵边的聒噪还没停,眼前顿时一黑。清远因为女生夸张的声音皱起了眉。
“停电了唉~”
各个班的欢呼声都响起来。
沈郁站在讲台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得不大声说:“安静!走动的同学小心一点。”
清远放好笔,望向讲台上那个人影。
“既然这样,就休息一次吧。”依旧是平和无奈的声音,好像因为黑暗在耳边放大了,“别太吵。”
显然没什么作用。学校里很难遇到的晚自习停电,让学生们都像孩子一样兴奋。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没有一点平息的迹象。
“老师您太伟大了,爱您!”
“玩游戏啦有没有人狼人?这里少人,来了就开局~”
“喂,带手机没?用下灯。”
“昨天看那个电视了没?人渣啊有木有!!”
那个人没再说话,安静地在讲台上坐着。清远感觉可以看见他惯有的无奈又包容的笑。
“班长,游戏时间~加不加?”
杨灿干脆转过去抱着椅背,大大方方地说:“玩儿什么?”
“什么也看不见,就玩经典的吧,真心话大冒险。”女生微微放低了声音,轻笑着补充说,“没胆就别玩哦。”
“我什么时候怕过这个?再拉几个人。”杨灿一把揽过清远转头,又环视一圈叫了几个近的。
清远推开他,淡淡地说:“有点累,你们玩就好。”
“是吗?”杨灿瞥了他一眼,转头对另外几个人说,“把老师也叫来吧?这种游戏可是最佳爆料机会。”
“班长,看不出来啊,你真是,啧啧。”
“唉?老师不会过来的吧。”
“打赌会,他那么好说话。”
摇摇看过去,沈郁一个人坐着,黑色的影子带着说不出的单薄。清远沉默地看着说话的女生走过去,继而沈郁向这边过来,心蓦地就攥紧了。
“老师,坐这边。”杨灿忙站起来让座,自己又拉了一张椅子。
清远低下头,听到他坐下时衣服窸窣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像羽毛之类的东西轻轻挠在心上。
“清远也一起玩?”
“他当然一起,老师您都来了,他还摆什么架子嘛。”
课桌间的位置很小,肩膀碰着肩膀,胳膊贴着胳膊,一伸手就可以握着他的。清远点头,说:“嗯。”
“就用猜数的方法来吧。”杨灿扬扬手机,“写一个数,轮流猜,最后才中的那个就真心话大冒险,两个都要玩。”
“班长你太狠了。”
“刚才是谁说没胆子的啊。”
“好了好了,开始吧。”
沈郁微仰头看着杨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说:“开始吧。”
“嗯,一到一千之间。我写好了。”
千分之一的概率。沈郁说:“500。”
杨灿看看手机,眯起眼睛回答:“答对了。”
沈郁一愣,随即苦笑道:“哪有这样的。”
有人立刻说:“老师不能耍赖啦,真心话大冒险,快问啊。”
“好吧,要问什么?”
“老师有没有女朋友?”一个女生凑过来满脸好奇。
“有。”沈郁答得很干脆。倒是杨灿在一边嚷嚷:“这种问题哪有爆点啊!早都不是秘密了,下次想好了再说!”
看着沈郁脸上淡淡的笑,清远挪挪凳子,坐得远了一点。
这几天本就没什么精神,玩了几圈,清远只觉得趣味索然,答话时也是懒懒的。直到写字的人说猜对了,他才坐直了身体。
杨灿一声贼笑,急忙说:“我来问我来问。等的就是这一刻了。”
清远警戒地看着他,心说只是游戏,随口编一个就好。
“请问——”可以拖长了声音,“你有喜欢的人吗?”
围成一圈的人都把视线转过来,虽然看不清楚,清远却知道都在看着他,这里还有沈郁的目光。
清远迟疑了一会儿,低声说:“应该有。”
“哇!快问问是谁是谁?”
“居然害羞,许清远你是有多纯情。”
“好了,我就知道有。”杨灿夸张地抱着胸口,佯装沉痛地说,“果真你是背叛我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清远——”
清远一手撑着脑袋,揉揉鼻子没说话。转头看着他,沈郁笑着说:“有种儿子长大了的感觉。”
根本不是。清远心想。
“大冒险的话,”杨灿一副不捉弄他就誓不罢休的表情,盯着他慢慢说,“走到你喜欢的人面前,握她的手。”
第12章
“你一向很认真,做的工作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昨天怎么可以出那样的状况?”
教导主任已经滔滔不绝了半个小时,沈郁只能一边听着一边说是。
“晚自习停电了,就可以让学生们胡闹吗?整个学校都是你们班学生在吵。高中生了,还这么幼稚!身为班主任,你怎么能姑息!”
听到“姑息”两字,沈郁偷偷勾着嘴笑了笑。教导主任总是喜欢这样用词,学生们不过是孩子,哪有那么严重——他一瞬间就跑了神。沈郁想起来昨天手上的温度,默默叹气,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走到你喜欢的人面前,握她的手。”
沈郁以为清远是不会那么做的,他觉得清远向来是安静内敛的孩子,感情总是憋在心里,从不外露。杨灿的要求对他来说,太难了。
如他所想,清远一直沉默了很久。
“喂喂,敢玩就敢输啦。”
“太狠了吧。”
杨灿没答话,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那个人,”清远开口,回应着他直视的目光,淡淡说,“不是我们班的。”
众人一片懊恼的嘘声。“早知道直接问名字了。”
杨灿耸耸肩,说:“好吧,那该你写数了。”
接下来几圈,清远运气一直很好。
直到门口教导主任气愤的声音响起来时,沈郁才愣过神,站起身小声说:“完了。”
他转身走上讲台,没再说话。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清远说完那句话之后,是怎样在黑暗里快速又小心地握了他的手。
沈郁握紧了双手,并没听到教导主任之后又气急败坏地说了什么。疲惫地走回办公室,天色已经黑了。学生们正在上自习,留下辅导的老师也都在教室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坐下来像往常那样准备改作业,顺便等着清远放学。日子越来越短了。平日里这个时间,还会有金黄色的阳光洒在他靠窗的办公桌上,现在却连本子上的字迹都模模糊糊了。他站起来把灯打开,日光灯的白让人不由地眯起了眼睛。坐下揉了揉眉心,才翻开桌上的作业开始工作。
改了几本,看到相当熟悉的字迹时,沈郁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黑色的笔迹很流畅,英文字母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张牙舞爪,规规矩矩的,很顺服的感觉。答案堪称完美。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想。
一年之前,阴郁沉默的孩子,是怎样成长为现在的样子的?说话时带着一点锦川的口音,冷冷淡淡的,英文作业每次都是一片红叉,字迹也谈不上漂亮,至多是认真——他看向办公桌的对面,那时候许清远坐在那儿,垂着头慢慢地说话,手指放在膝盖上紧张地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