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美拉利,狄枢的二哥,亦即是卡米拉的二弟。
狄枢、美拉利和卡米拉三子是人类和吸血鬼生下的三胞胎。他们的母亲是吸血鬼,她深爱着一名人类男子,并为他生下孩子,却在生产过程中失血过多,终化为灰烬,永不超生。
他们的父亲早在几百年前逝世了,遗下他们孤独在人间。
传说,人类和吸血鬼生下的孩子总会有一些缺憾。如果尼依夫没有猜错的话,美拉利的缺憾就是他对月亮的情深。他竟爱上了没有灵魂的月亮,爱上了没有生命的星体,这是他与其他吸血鬼的差异之处。
至于卡米拉,她性格上有个缺憾──性格太像男子,大大咧咧的,几乎丧失了身为女性的矜持和气质。
三子之中最年幼的狄枢,亦是看似最正常的一位。但尼依夫清楚明白,狄枢最大的缺憾,就是他对人类的善良。作为吸血鬼,对人类残忍是必然的。狄枢就是太善良,才不敢向人类下手。
可见,正因如此,狄枢才显得与别不同。尼依夫甚至觉得狄枢很可爱。
尼依夫直接走过树下,没有向美拉利问好,因为美拉利在望月时,他绝对不会理会身边的人和事。
然后,他抵达山中的别墅。
吸血鬼的社交舞会正式开始。
******
「珍兽先生,席位在这边。」有位年幼的吸血鬼向尼依夫鞠躬。
他依照吸血鬼的拍示来到席上安坐。迦南就在他旁边。
「嗨,珍兽,别来无恙嘛?」迦南嘻皮笑脸,用力拍了尼依夫的肩头一下。
尼依夫被他的神掌拍得上身一晃。他不悦地瞟着迦南,后者只是以笑带过。
尼依夫留意到有位长发的亚洲裔吸血鬼坐在迦南身边。那位吸血鬼是杰米,迦南的知心好友。
「珍兽先生,你不介意我坐在你左边吧?」一把略为稚嫩的男声在尼依夫耳边拂过。尼依夫回头,再次看见一位亚洲裔吸血鬼。
「你是……来自上海的流光?」因为这位吸血鬼是中国人的缘故,尼依夫对他有很深刻的印象。
尼依夫回想起当年在法国读男校时,那位中国保健老师的一席话。
在中国,也有吸血鬼存在。
原来是真的。
「珍兽先生?」流光见尼依夫失神,便再次徵询他的同意。
「……可以。」
流光笑着坐了下来。
尼依夫一直坐在原位,看着舞会中的吸血鬼进进出出,闷纳极了。于是,他小睡一番。
醒来时,舞会已经来到尾声──示爱环节。
这是尼依夫以及众吸血鬼最期待的环节;吸血鬼既希望看见朋友被告白,心中亦盼望有人向自己告白。
主持是迦南。虽然尼依夫觉得他的笑脸很讨人厌,但不得不承认,迦南很适合当主持人。
「大家一定等得心急如焚吧?我们现在就请第一位勇气十足的求爱者上台!有请史特莱!」
台下一片掌声。一位身材魁梧,脸容阳刚的男性吸血鬼上台,站到麦克风前。
「各位好……今晚,我要向一位女性吸血鬼告白。她是爱丽斯.芙浓小姐。」
尼依夫颇为震惊──爱丽斯.芙浓是一位外表只有八岁的小女孩。她是吸血鬼圈子里的女性,而且外表是儿童,属十分罕见的例子。没有人知道她生于何年(人类的出生年份),没有人知道她的成长经历。但大家很清楚,爱丽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的爸爸。
尼依夫看向爱丽斯,发现那位小女孩正一脸不屑地怒瞅着台上向她表白的史特莱。
迦南此时插话,「史特莱,我可以知道你爱上爱丽斯的原因吗?」像爱丽斯这么目中无人的小女孩,应该没有人会爱上她的呀。
史特莱只颊通红,「那是因为,芙浓小姐长得好可爱。」
……芙浓小姐?……长得可爱?
不只有尼依夫目瞪口呆,其他在场的吸血鬼也撑大了嘴巴。
「……哈哈……史特莱,你真会开玩笑。你这么说,芙浓小姐会生气的啊!哈哈。」迦南忍不住笑意,捧腹大笑。
然后,他注意到现场有一道怨恨的目光向他射来,马上用手捂住嘴巴。
「抱歉,芙浓小姐,我不是在取笑你。」所以你就别再仇视着我了,迦南心想。
爱丽斯碧绿色的眼睛在瞬间幻化成灰烬的颜色,这是她开始动怒的徵兆。
尼依夫看见迦南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数秒后,迦南恢复镇定,他问:「芙浓小姐,你愿意接受吸血鬼史特莱的示爱吗?」
爱丽斯的眼睛虹膜仍旧不变,是冷澹而愠怒的灰色。她以右手托着尖细的下巴,神情高傲地说:「你太低贱,配不上我。」
全场的人花了好一会儿,才能弄清楚爱丽斯话中的「低贱的人」是史特莱,而不是迦南。
台上的迦南和史特莱同时脸色尽褪。迦南好像误以为爱丽斯在骂自己;史特莱则是从未想像过爱丽斯会如此拒绝自己。
全场缄默。爱丽斯在史特莱反应过来以前,便自行离开了会场。
爱丽斯在离开前,轻声说了一句「无聊」。耳朵灵光的尼依夫清楚听见了。
05
迦南失神过来后,咒骂了爱丽斯一句。
「这个嚣张跋扈的死小孩。」迦南骂道。在场某些吸血鬼点起头来。
尼依夫心想:若果爱丽斯在场,迦南打死也不敢说出这种话。
黯然失色的史特莱无面目留待在台上,只好在失望之中下台。
「……第一位告白者竟然大败!不知道接下来的吸血鬼会否求爱成功呢?」迦南拿出本人的司仪本色,纾缓了现场僵硬的气氛。
他随即宣布,「下一位告白者是……来自日本的茜!有请。」
一位身型娇小的吸血鬼上台,他的五官十分精致,脸如桃花般美艳,看样子是位女生。
「大家好,我的名字是茜……你们大概会以为我是位女孩子吧?但事实上,我是一位男孩子。」
茜的话令人震撼。
「我今晚要向一位大家都非常尊敬的人告白……他就是我们新任的王,伊斯利奥!」茜道出心仪对象的名字时,跪了下来。
尼依夫往茜的视线看去,看见他口中的那位王者。
伊斯利奥是吸血鬼一族第八十七代王者,他在几年前击败上任吸血鬼之王,取而代之成为新任吸血鬼之王。
他五官深邃而异常俊美,有着一头长及腰背的纯白发,眼睛是十分稀有的灰白色,肤色惨白中泛着点点薰衣草紫。
伊斯利奥妖魅地笑着,这个笑容能幻惑人类,甚至是同类的心。
在场不少吸血鬼起哄。
「甚么嘛!大家也打算向陛下示爱的!」
「可恶,被他抄头了……」
「啊,真有趣,你想要当我的男宠么?」伊斯利奥问台上害羞的茜。
「是、是的,伊斯利奥陛下!」茜的声音颤抖着。
「你凭甚么?」
茜听见后,桃红的双颊煞白起来。
「伊斯利奥陛下……我……」
「谁准你称呼我的名字?」伊斯利奥倨傲地蔑视着台上的茜,以看待一只流浪狗的眼神去看待茜。
「陛下……请息怒,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直称陛下的名字……可是,我对陛下是一片情深的!求陛下正视我的心意!」
「一片情深?在我脚下所有的吸血鬼都对我一片情深啊,我为甚么得选你做男宠?」
「陛下……」茜听见王的拒绝,当场哭成泪人。
「少给我哭哭啼啼的,恶心死了。」伊斯利奥素来讨厌爱哭鬼,以及恃哭凌人的人,现在看见茜的泪样,不禁皱起眉头。
「陛下!」
「我不需要你。喂,迦南,快把他带走。」
迦南望向跪在台上痛哭的茜,扶起他孱弱的身子,带他下台。
尼依夫心里不明白,为甚么茜执着要当王的男宠?那样子会被人看不起的呀。
旁边却传来流光的声音,「珍兽先生,你有所不知──王在吸血鬼心目中,拥有极崇高的地位,不少吸血鬼都希望能成为陛下的爱人。」
「那只是单纯的崇拜,说不上是爱情。」尼依夫觉得吸血鬼的思想有点扭曲。
「所以陛下不会接受他们。那根本不是爱情。」流光奇异的金色凤眼微闭,若有所思地说。
「……对了,流光,为甚么你会知道我在想甚么?」尼依夫记得自己并没有把话说出来。
「呵,大多吸血鬼都拥有心灵感应的能力,我们可以读取人类脑里思想。」
尼依夫看着空空如也的舞台。迦南还在一旁安慰着心碎的茜,因为示爱环节暂时中断。
伊斯利奥打了个呵欠,对大家说:「那些打算向我告白的人可以免了,我是不会接受你们的爱。接下来,我不要听见有人在台上宣读我的名字。」
陛下好狠心。狄枢暗暗想着。
他看向他的王,遽见伊斯利奥正在盯着自己看。
一阵恐怖感袭上狄枢心头,他速速把视线挪移。但是,那种恐怖仍笼罩着狄枢,甚至入侵了他全身的神经。
陛下还在看着自己!陛下知道自己在想甚么!陛下会惩罚我的!
不要……我不想被陛下惩罚……我不想被陛下讨厌……
狄枢欲哭无泪。他鼓起勇气,把目光投回伊斯利奥身上。出乎他意料,伊斯利奥没再死盯着他,而是转而看向尼依夫。
尼依夫没有发现王的注视,正在跟流光聊天。
陛下……对珍兽有兴趣?
一想至厮,狄枢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其实,我也希望陛下能注视着我……
狄枢收起了平日天真的神情,垂下头。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失落。
不,事实上,有人正默默凝视着狄枢。只是狄枢垂着头,从未注意到那人灰白的视线。
接下来,先后有多位吸血鬼被同类告白,但成功获得对象接受的告白者却少之有少。
连流光也被告白了呢。不过流光以自己年纪尚轻为由,婉拒了告白者的好意。
的确,流光的外表只有十来岁,他成为吸血鬼时还未成年。
看来他背后,有着一段不简单的故事。光看他那双与一般中国人不同颜色的金色眼睛(是先天性疾病),便可以猜测到他生前承受了多少排斥和齿冷,尤其是他出生于上世纪的中国。
舞会的示爱环节来到尾声,最后一位告白者踏着优雅的脚步上台。
他戴上了一张浮夸艳丽的威尼斯狂欢节面具,整张面具覆盖着他嘴唇以上的位置,让人捉摸不到他的脸孔,营造了浓浓的神秘感。
这位吸血鬼身材高挑,体型较其他吸血鬼都要纤瘦,却不会予人无能的感觉,全因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不容忽视的强大气息。
尼依夫觉得此吸血鬼有点儿不对劲的地方,好像跟其他吸血鬼不一样,却又不能仔细指出他有何不妥。
尼依夫忽然听见右边有人说:「这位先生……有点奇怪。」右边的位置是空的,因为迦南正站在台上。说话的人是亚洲裔的吸血鬼,杰米。
台上戴面具的告白者来到麦克风前,「我不说废话了。今晚,我要向在场一位门外汉示爱。」
场内即时哗声四起。
「向门外汉告白?他要向谁告白?」
「在场的门外汉不多啊……难不成是珍兽先生?」
「也有可能是迦南先生啊!」
「哗,太刺激了!快点说、你快点说你要向谁告白!」
迦南此时插话,「先生,你还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呀。」
面具男回答,「我不会介绍自己,也不会告诉你们我的名字。我的身分,待会儿便会揭晓。」
「大家都好期待你的告白啊。我猜,你不是要向我示爱。」迦南对面具男的想法心知肚明。
「……没错,我心仪的对象是珍兽先生。」
全场的焦点瞬地落在尼依夫身上。
流光对着尼依夫,笑容令人心寒。狄枢则是紧张地看着尼依夫。迦南亦以得意的眼神盯着他。
「珍兽先生,你是不是太意外了?」面具男的嗓声比一般男性的声线高了些少,似乎是出于兴奋的关系,听起来不无悦耳。
尼依夫对面具男的声线有种熟悉的感觉,却不想不起曾在哪儿听过。
「我……我不认识你的。」尼依夫对台上的面具男说。
「……不。」面具男细细的嘴唇弯曲成新月形,「你认识我,只是……你大概已经忘记我了。」
「……」尼依夫无言。
好熟悉,这种感觉好熟悉!是谁?他到底是谁?
戴面具的吸血鬼从台上一跃而下,来到尼依夫身前。
他的手触摸着尼依夫的白颊。尼依夫看见他的瞳色,甚为惊愕。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在他面前的人便抢先捕获了他的唇。
06
所有目击事情发生的生物们皆甚震惊。不,有人例外,那就是伊斯利奥。
尼依夫的内心世界彷佛静止了,时间似乎不再流逝。
是你……?……是你吗?
不会是你的……不可能是你……
那人高超的吻技正溶解着尼依夫冰冷的心。他的舌头深入尼依夫的口腔内部,如探险家发掘宝藏般。
其他吸血鬼没了反应。他们敬爱的珍兽先生被人强吻了。珍兽先生被人强吻了。
狄枢是全场中率先反应过来的吸血鬼。尼依夫被强吻着的画面,令他回想起那晚在酒吧外巷的可恶男人。
当时,同样有个男人强吻了尼依夫。
……难道他们是同一人?就是眼前这个戴面具的吸血鬼?
……不可饶恕!
「可恶!」狄枢激动地咆哮,企图冲上前,揍那个在占尼依夫便宜的男人。
有人拉住他的双臂。回头,狄枢看见一脸凝重的迦南。
「迦南先生、放开我!」
「狄枢,冷静下来!那人已经吻了珍兽,这是不变的事实!无论你怎样揍他,珍兽已经被施暴了!」迦南从后按着狄枢比他要高的身体,为免狄枢跑过去。
「不可以!不可放过这该死的吸血鬼!」狄枢挣扎着。
「你瞪大双眼看清楚──珍兽他有反抗吗?没有!这表示甚么?这表示他不抗拒那人的吻!」
「不!」狄枢血红的眼睛凶狠地瞟着正在热吻的两人,看下去极其可怖。
男人蓦然离开了尼依夫的唇,令尼依夫有点不自在。
看着尼依夫不用再忍受来者的强吻,狄枢才稍稍冷静下来。他甩脱迦南的掣肘,来到尼依夫身前,保护着尼依夫。
「……你是谁?」面具男的疑问中带着一丝不悦。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干甚么强吻珍兽?」
「与你无关,你滚开。」
狄枢听见后,脸色变红又发青,说不出话来。
尼依夫觉气氛不对,走到两人之中,「你们别吵了……」
「他刚刚……」
「别说了,狄枢……」尼依夫的手抚上狄枢的肩头,以安伏他的暴躁,此举令后者羞红了脸。
尼依夫转而看向戴面具的吸血鬼,发现他正以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自己。那种感觉极为熟悉。
尼依夫心中有个猜测,但他希望自己不要猜中。
面具男对尼依夫笑了笑,「尼依夫……你记得我吧?其实你知道我是谁吧?」
尼依夫霎时想起了甚么,抱住了头,全身无力地跪在地上。
面具男蹲下身,戴着威尼斯面具的脸孔浮现在尼依夫眼前。
那双眼睛……
男人勐地伸手,卸下了面具。
狄枢及其他吸血鬼都倒抽了一口气。
蹲在尼依夫眼前的男人,长得非常妖冶浮夸,脸蛋精致而俊俏,双瞳是惊为天人的靛蓝色。
尼依夫抖着嗓子,呼唤出那人的名字,「马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