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候,他选择了相信猫又……
“那墓碑并非是我……如果你相信我的话,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云林,我……”
“十年了……何奚,你果然都忘了……”
李齐夕看着他,心里酸涩的感觉越发加剧,他回转身,狠狠抓住猫又的衣襟,几乎带着哭腔叫道:“你……你为什么……”
“方何奚与方云林的约定很重要,那与钟离的约定呢?我与你的承诺,你可有考虑过吗?”
李齐夕再也无力挣扎,他转过身,看着方云林绝望地看着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早在几年前,村子里就起了疫病,这桃源般的地方终是变成了荒凉的坟地……”
“都死了,我看着所有人慢慢离开,有的化作孤魂云游四方,有的却独自转世,一下便犹豫了……”
“……何奚还没有回来,我怎么能离开呢?何奚说过,即便是断线的纸鸢,他也总能找到回来的路……”
“只是没想到,你回来了,但却……”
“云林……”方何奚喃喃地叫着,悲从中来,却无处宣泄。他想上前去,却不料,在他身前燃起的火焰更加迅猛起来。
火光照得方云林的脸越发苍白起来,那般惨白的脸色,还有那般绝望的表情,比遍地而及的尸首更加触目惊心。
“你赢了。”他淡淡地说道。
可猫又却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比起久别未见的故人,他还是宁愿相信你。你觉得我会服气吗?”
“或许,那就是人心。”猫又仍是冷冷地说道。
方云林突然笑了起来:“人心!原来,我输在了人心!哈哈哈!人心莫测,爱恨易改,我怎么一直没明白呢?哈哈哈!”他笑得越来越难看,突然却沉静下来:“可是何奚,我本以为,人这一生,应只有一次全心的付出……”
“云林,云林……”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他满目悲戚地望着方何奚痛苦的脸,兀自念道:“葛布呀葛布,寒风吹拂而过,凉意渐起时,那个离我远去的人,当真让我挂牵……”
在他念完最后一句时,火势恍然渐大,一切都被吞噬在烈焰中,枯木燃烧的声音,肢体碎裂的声响。
钟离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将方何奚拥入怀中,也正是那一刹,火焰倏地将他们包裹。
再睁开眼,方何奚才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片废墟之中。火焰早就将一切焚烧殆尽,秀美的青云山下,所及之处,不过生灵涂炭。
钟离还是撑着伞站在他身后,表情木然。
“如果当初我没有听你的,是不是云林就不会死了?”他看着那黑色的焦炭,面无表情地问道。
“……”
“我怎么就不相信他,我怎么就……”
钟离看着他,没有再回答。
方何奚看着远处的焦木之间还留有些许绿影,赶忙上前去看,才发现那就是一块破裂的绿衣。
“你此行回来,也并非徒劳。至少,他终于肯去投胎,不用枉作孤魂野鬼了。”
方何奚双手紧紧握着那块碎布,表情呆滞。
然后只听身后那人徐徐说道:“我们的故事也该结束了。”
话音刚落,倏地,一缕青烟便兀自在青云山底腾空而起,飘渺如烟云,缱绻如雾色。
青瓦村的残骸旧址中,终是只剩下一人的背影,那人穿着浅色的黄衫,撑着竹伞,墨色的长发翩跹而起。
曾听人说过,黄色是高贵之色,只有名门贵胄才能穿戴那种颜色的布匹。
只是那样的颜色,却从来没有人用它为爱人做过衣物,更从未有人将它写入过诗章。
十年前。
“这位兄弟,等一下!”
撑伞的男人回头一看,发现路边正站着一个绿衣的少年。
“你可否替我立块石碑?我的尸首就快腐烂了,那白骨森森的,我怕找我的人会认不出我。”
男人狐疑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就弄块石头,然后把那白骨上的绿衣葬进墓中……帮帮我,好不好?”
男人看了看他,正想拒绝,但转念想想还是停下了步子。
“多谢了!只是你能看到我,一定不是凡人吧?”
“我是地府的鬼差。”
“鬼差?还有长这么漂亮的鬼差?美人,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我想回家里去看看,但是这样子我怕那人看不见我,你能不能施点法,就像刚才那样?”
“胡闹!人鬼殊途,岂容你乱来!况且这逆天之事,会夺你往生轮回的机会!”
“我不要轮回,我只想回去看看。这对你来说很简单,是吧?”
男人看着那人晶亮的眸子,却说不出话来。
几日前。
“这次再帮帮我……”
“怎么了?”
“听说那人生病了,很重的病……我想再去见他一面……”
“都已经十年了……”
“所以我才更要回去。他已经等了我十年了。”
“现在你已经化作孤魂,要是再一次施法,恐怕也只能魂飞魄散了。”
“等到那人走了,我消失了也无妨。”
男人倏地抬起头,望着那人天真的眸子:“那我呢?”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呢喃如梦呓一般,少年抬起头来望着他,问道:“钟离,你说什么?”
“好。”那人笑了笑,应道:“我说,好。”
少年恍然一笑,那日青云山上阳光大好,晴空万里。那人绿色的长衣有些破旧,却颇为合身。长袍加身,竟衬得他身姿修长。
正午的阳光潋滟如水色,透过树冠映射下来。
少年的魂魄太过透明,因此,面画中就只有一个满脸落寞的长发男人,他坐在一块爬满青苔的石碑旁,用手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碑上本应刻着亡者的姓名或是身份,但那里却是毫无相关的内容。
也是在十年前,他就曾问过他:“墓碑就刻上‘方何奚之墓’吗?”
“啊?呃……等一下,钟离……”
“何奚觉得有何不妥?”
“这人名相貌不过只是表象,终是会被人所忘记的。不如写上‘绿衣’两字吧。‘绿兮衣兮,绿衣黄里’,记得这诗,便也记得我方何奚……”
男人蹙眉望着他,却还是按照他所说而做。
这世间最善变的,莫过于人心。
时间转瞬而逝,沧海桑田也不过往昔。
但是,纵然有一日青瓦村只余白骨数具,在这山脉之上,却也始终留有一方石碑,上书“绿衣”二字。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少年仰起头,笑得一派天真:“只要记得这诗,便也就记得我方何奚……”
“对吧,云林?”
第二十七章:输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出奇的安静。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似乎满怀心事。
李齐夕睁着眼,一直望着天花板;猫又在一旁皱起眉头,而床上的林少西背对着那长发男人,则是满腔怨气无从发泄。
这所谓的“赌局”竟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罢了:中途退场的心有不甘,知道真相的噤声不语,还有一个心里自责万分,虽然他是完全在状况之外。
这个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林子靳来敲门以后,他脸上挂着黑眼圈,一看就是经历了残忍的通宵作业。可惜家里有客人不能贪睡,还得尽哥哥的义务来叫这群小家伙起床,虽是千百个不情愿,但也实在没办法。
他敲了敲门,径直打开,就看着那三个白痴一起闭上眼装睡,竟还扮得传神得很。
片刻无语,然后他又敲了敲门,无力地叫了一声:“吃饭了。”
看那三个人还是装作没听到,他又说道:“再不起来,我就在文里加一场高H戏,让小受被一帮壮士LJ,千夫所指,虐身虐心,再生个……”
话还没说完,李齐夕一下睁开了眼。
他满意地看着他,抬抬下巴示意让李齐夕把那两人弄醒,然后就打着哈欠,走了。
房间里还是诡异的沉默,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却始终没有人说话。
最后,李齐夕实在受不了了,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就往外面走。
猫又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胳膊,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林少西本来就在一旁有些怨念,见状更是无语,一下掀开被子,就跑出了房间。
“这下糟了。”李齐夕叹气道。
“嗯?”
“西少绝对生气了,刚刚在那里面就凶得跟恶鬼似的,现在出来了还不知道怎么发脾气。”他摇了摇头,表情相当无奈,过了一会,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一下抬起头来:“对了,这还不能怨我,都怪你,是你一直在误导我……”
“误导?”猫又扬起了眉毛。
“如果在那里面我没有相信你的话,那情节发展就不会变成那样,什么墓碑,什么全村的人都死了……”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事实?虽然我们的行动会影响剧情的发展,但是真正主导故事的那根绳索,却是由作者潜意识定下的……”
“什么意思?”
“根据作者自身的经历和想法,有些故事,一旦开始,结局便就写好了……或好或坏,或团圆,或别离,虽不能说是冥冥中已有注定,但是那种意识的力量确实是存在于讲故事的人心里的。”
“那就是说,故事会这样结局,并不是我的错?”
猫又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握住他的那只手,“为什么你觉得这样的结局就是错的呢?云林死了是错,那如果,死的是钟离呢?”
“呃?”
“如果死的是他,方何奚又会怎么想?”
“钟离,他怎么会死?他不是……”
猫又望着他,眼里的绿光若隐若现:“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是那样,你也会像现在这么后悔吗?”
李齐夕再次哑口无言。这种时候按照他的通常做法,就是装鸵鸟、开电脑、无视一切,可眼下,他却丝毫没办法。
猫又认真地望着他,那不问到答案绝不善罢甘休的小眼神,看得李齐夕几近无言。
“那个……”
“嗯?”
“那个……”
“吃饭了——”对话被不耐烦的林子靳,可他才打开门,便被眼前两人“深情凝望”的场面震慑住了言语,“咳咳,那个,吃饭了。”
早上八点,饭桌前。
独居生活,与一个传统的大家庭生活相比,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要是换做平常,绝对是一瓶矿泉水再自备一包旺仔小馒头,那就是“一人,一电脑,一清晨”的惬意时光。
但是现在……
猫又坐在一边,对面是林少西和他哥,然后,上座就是西少的老爸老妈。
“昨晚上睡得还好吧,齐夕?”林伯母体贴地问道。
“……好,好。”
林少西看了他一眼,猫又看了他一眼,李齐夕默默地低下了头。
“还有,毛……又,睡得还好吧?”
“嗯,是的,伯母。”
林少西瞪了他一眼,李齐夕瞥了他一眼,猫又仍是礼貌地看着两位长辈。
“那就好,以后,多跟齐夕来这边玩吧,他哥老是忙,少西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她顿了一下,“少西,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哽住了……我去接杯水。”
林少西趁着这个空当,用手捂着嘴,狠狠瞪了猫又一眼,可那人却极为挑衅地对他报以微笑,似乎全不在意。
李齐夕还是一副抱歉的表情看着林少西,心里自责万分。
而一边吃着饼的林子靳,则是耸拉着眼看着这三人脸上滑稽的表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重重打了个哈欠。
最后……
在林少西强烈反对他妈提出的留他们再住几天的建议后,李齐夕和猫又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林子靳授命协助他弟送客,因为他妈总觉得林少西今天早上好像暴躁得随时会杀人灭口。
于是,电梯前,站在表情各异的四人。
林少西一直欲言又止,李齐夕看他表情不对,也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林子靳和猫又在场,一直没有说话。而猫又则是好几次怨念地瞅了瞅李齐夕,又好几次愤恨地瞅了瞅林少西。
最后,林子靳实在受不了了,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他抬着下巴对着李齐夕,“跟我去那边,我有话跟你说。”
李齐夕指了指自己,有些茫然,却还是跟着他去了安全楼梯那边。
林少西也还没摸出头绪,目送着那两人离开,这时,猫又的声音却在一旁响了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而另一边——
“你还记得先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吧。”
“不是说跟策划联系之后再说嘛。”
“嗯。等我写好了本子就跟策划说,据说……黑桃K已经联系好了……”
“真的?他配哪个角色?”李齐夕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一脸兴奋。
“要看了剧本才知道。不过,总归是主角。”
“那当然。”他的眼睛晶亮晶亮的闪烁着,满脸得意。
李齐夕是个忠实的小粉丝,在他心里,自家的偶像,当然每部剧都是主角,一出剧也绝对是精品。
“你先别笑了,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嗯。我记着,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还是要先等策划来找我之后再说……”
林子靳耸拉的死鱼眼有了些神采,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你不明白就对了。”
“切!”
“过几天我给你邮件。”
“嗯。”
然而,电梯前——
“我输了。”
没想到他这么坦白,猫又眼波流转了一阵,却没再看他。
虽然嘴上服输,但林少西眼神还是有些不服气:“不过,我怎么知道你在那里面有没有对他使用术法?”
猫又看着眼前的人渐渐扬起眉,笑着说道:“人类就是喜欢为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找借口。”
“……”
“无话可说了?”
“等一下,”林少西朝楼梯那边看了一眼,那两人似乎还没过来,“我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最后怎么样了?”
猫又愣了片刻,然后又笑了起来:“故事里,方云林因为方何奚的不信任而死去了,知道这个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