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夕阳将至,霞光万顷。
万丈红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棂倾泻而入,满溢在这一隅天地之间。那绯色艳丽异常,竟将那人的面容也模糊了些许,仿若落入水中的丹青画卷。墨色尽然褪去,将那朱砂妙笔生生晕染在清水之中。
那人轻垂着头,满身的红衫如流水般轻盈的铺落在地面上,黑玉般的长发垂落在腰间,长袖宽袍间,露出他赤、裸分明的锁骨,而那玲珑指尖亦是绚烂生花。
他左侧置着一张绣花棚架,右手持着针,红色的丝线就那样凌空穿插,针法娴熟而细腻——那般认真的表情,竟只是在刺绣而已。
这时,前方依次排开的两列女侍一齐跪下,齐声道:“参见教主。”
那人闻声抬头,仍是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那视线落在呆站在门前的李齐夕身上。原本淡漠的眼里,一下像是有了神采,唇角艳丽的色泽变得更加诡秘,他一下轻笑起来,百媚尽生,好不妖娆。
他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那般温柔的凝望着,眉眼间却能寻着那种异乎寻常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抬手示意:“你们退下吧。”
语罢,两队侍女便鱼贯而出。
等到她们依次退尽,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李齐夕正想说些什么,不料,那人却先开了口:“莲弟,我们好久未见了。”
莲弟?这个苦逼了他一个月的莲弟……
他抿了抿嘴,却颤颤巍巍,不知如何开口。
“莲弟,可否走近一些?”燕语呢哝,音色温软如水。
这才是他心目中东方不败的声音,不阳刚,却也不女气,阴柔却不失霸气。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声音,会属于怎样的人?
他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半跪下来,屏气道:
“参见……参见教主。”
红光中,那人似乎掩嘴轻笑了一下,然后又听到那温柔的声音骤然响起:
“何必如此见外。”
即便是在朦胧中,那人的剪影也是动人心魄的绝美。
李齐夕站起身来,迟疑的向前走去。穿过层层的珠帘纱帐,慢慢向那人走去。
他手里的针穿过绣架,但眼却一直看着来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不知莲弟近来可好?”
李齐夕不知该作何回答,那人却又兀自说了起来,就像根本不需要回应,亦像是早就习惯了这般的自语自答。
他轻捂着唇,唇间流露出盈盈浅笑,“琐言甚多,其实只想问你一句。”
眼看只有一步之遥,李齐夕却下意识的停下了步子,那人似乎嘴角还含着笑意,满眼的温柔,似乎他正起身向他走来,可还未看清,倏地,迎面就飞来几层薄纱,一下遮住了李齐夕的眼。
眼前又是朦胧一片。他想掀开轻纱,不料那人却走了过来,用手覆住了他的眼。
“其实,我只想问你……”
李齐夕不做声,心里却是一阵波涛汹涌。
“……莲弟,这段时日,你可曾想念过我?”
“这……”
“数日不见,对你甚是思念,铭心刻骨。”
然后,一双温软的唇便覆在他的额上。
李齐夕又变成了活化石,半天动弹不得。
原着中的东方不败挚爱杨莲亭,为其生,为其死。
甚至在弥留之际,甘愿向自己的仇敌卑躬屈膝,只为了换他一生清明。
而相比之下,杨莲亭就完全是个人渣败类。小人得志,忘恩负义。
东方不败一生,成在机关算尽,却败在罔顾纵容。
李齐夕不再挣扎,他抬起手,双手捧住他的脸,轻声说道:“我也很想你。真的。”
最后两个字很轻,很轻,像是梦呓般飘渺。
那人很久都不再说话,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震惊。
接着,“扑哧”一声,眼前的人似乎强忍了好久的笑意。
李齐夕惊觉不对,赶忙用手将蒙住眼睛的红纱拂了下来——
那人穿着水袖宽袍,黑发落了满肩,他轻抬着头,半弯着眼角,带着笑意,半是嘲讽半是真情地说道:“你入戏很快呀。”
李齐夕怎么也不会忘了那双碧绿的眼。
他将手中的红纱一把朝那人脸上扔去,开口便是一阵咆哮:“你!你以为穿上衣服我就不认识你了?!”
第四章:莲华不败篇(二)
想不到,男人竟一手抓住了飘来的红纱,笑着看了他一眼,就重新坐回了绣架旁。
“我说过了,这是我们的交易。”
他又拿起针线,原本想在绣架上自由的穿插,却不得要领,“你包养我,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李齐夕看着他瞪大了眼,又说不出话来了。
“你知道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CV吗?除去技巧和音色,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他莞尔一笑,似乎并不需要回答:“感情。只有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人物内心的想法,才能用声音将那个虚幻的人,变成现实。”
他手执银针,小心翼翼的在绣架上来回穿插了几次,过了好久,才甚是满意的抬起来头,“所以,我就带你来这儿了。”
李齐夕瞪眼站在原地,吞吞吐吐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听到他的话,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说过了,我不是人。”
“……”又是这番论调,李齐夕感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又出来开大会了。
“你一定是疯了!”
他愤恨的叫了一声,想着,就抬头看哪里有空着的墙或柱子。定睛寻好了一块宝地,心里想着不知道醒过来之后林少西走了没,然后,便一咬牙一跺脚,直直的向一旁的石墙撞去。
“你——”
只听耳边一声,那人凌空一点,飞身落到了他身前。李齐夕还未撞上坚硬的地方,便感到落入了一处柔软之中。
来人伸手将他接在怀里,然后急切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齐夕抬起头,哼了一声,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我怎么也是个当代知识小青年,你想坑我还嫩了点!”
“你什么意思?”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做梦而已。只要我死了,就能出去!”
男人愣怔了片刻,又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笑你想多了。你要是真死了,这个故事不但不会结束,还会有另外一个你出现,一直走到最后。”
“什么?”越听越玄幻了,敢情这还真穿了?
“我说过了,我不是人。我是猫又。”
“那是什么东西?”
“拥有幻化能力的妖怪。”
李齐夕又瞪大了眼。
见他不再寻思着如何去死,男人放宽了心,兀自走回刚才的绣架旁,坐定后,便稍侧起头,示意李齐夕也过去。
“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当他被写下的那一刹开始,便以另外的形态存在了。在你来说是‘妖术’幻化出来的梦境,但是它本身确实是真实的。我只是带着你进入了这个故事而已。”
“真实的?”
李齐夕几步走过去,心里却觉得还是像妖术,可面前的男人一直看着他,温柔似水的眼神,看得他也难再生疑。
“从有人创造出那个故事开始,它便独立出来,形成了一个有着自己时间运转的空间。这个故事的开始与结局首尾相连,循环往复,不容变更。我能做的,只有带你进来而已,但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那根指引着故事走向的绳索都不会改变。”
“但是……”
“我们是闯入者,代替了原本的人物,所以也要按照情节将故事完整。”
李齐夕又不说话了。虽然总觉得这话里有漏洞,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只得干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还是不信?”
“……”
不是不信,而是这设定完全颠覆了他的二十年来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怎么能信?
男人四处看了看,像是终于想到了办法:“既然故事的情节不会改变,那无论我怎样做,下一刻应有的剧情,都应该正常的进行下去。比如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临窗折下一簇红梅枝桠。
李齐夕记得这情景,书中原文说,东方不败在莲心阁前折梅送情,以表爱意。
他看着男人拿着那梅枝,轻笑着走了过来,但走到他身前时,却将手中的梅花一把扯碎,顿时,花瓣落了满地。李齐夕震惊的看着他,不知深意。
“东方不败折梅相赠,但若梅枝已毁,又会怎样呢?”
“难道……”
男人看着他笑了笑,轻轻颔首。
过了片刻,他沉下的眼,却又骤然抬起,一边看着他,一边动情地说道:“入世冷桃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莲弟,你看这纤纤梅枝,可像那夜你我共赏过的弦月?”
他抬手,五指打开来,掌心中是一根光枯的枝桠。可就在瞬息之间,那枯枝上竟开始慢慢画上了梅花点点。
李齐夕看着那一朵朵红梅跃然出现在眼前,无中生有,恰如枯木逢春。
“现在,你相信了?”男人又抬眼看着他,满眼的得意和欣喜。
“怎么会……”
他没有说话,李齐夕抬眼看他,却看到一道绿光倏地闪过他的眼眸。
这时,门外传来几声轻响,门外的人应声问道:“教主,厅堂里已经备好了元宵,您跟总管可要去用膳?”
男人看了门外一眼,却不应答,只是低下头来,看着李齐夕又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做这笔交易?”
“……”眼下的情景真的让人难以拒绝,就算真的是梦,也是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梦。
见李齐夕不回答,男人却兀自做了主:“那就是答应了。”说着,就抬起头,对着门外的人应了一声:“我们一会儿出来。”说完,便又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人开心的笑了起来。
李齐夕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寻思着这人到底是因为他肯留下来而开心,还是终于被包养了,所以才开心的?
这么看着也不是办法,他想转移一下话题:“那我到底该叫你什么?”
“我说过了,名字一般都是由包养我的人来取的。”
“……”取名无能星人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个不重要,我们在故事里只需要用人物的称呼就好了。以后的事情,可以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他用手抚了抚李齐夕的鬓发,又继续说道,“你叫我‘教主’,我唤你为‘莲弟’。”
莲、弟……
李齐夕顿时打了个激灵,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男人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温柔似水地说道:“现在,你想不想看一下自己是什么样子?”
说着,就拿起身后的一面铜镜,递到了李齐夕手上。
说来也奇怪,眼前这男人虽然是古代装扮,但样貌却全然未变,难道书中的东方不败真的也是这般长相?
他心里念叨着,接过铜镜,打量起镜中的自己来——长发,黑髻,黑衣,黑靴。
虽然也是英武不凡,但是……怎么看都是受……
男人已经转身整理好了衣摆,走到李齐夕身边,朝他露齿而笑。
李齐夕深吸了口气,试探性又问道:“书里的杨莲亭是受吗?”
“攻攻受受,有那么重要?”
“当然。”李齐夕咬牙切齿地回答。心里怒吼着,敢情你不是受!
男人像也不在意,随口就答道:“你见过有受比攻高的吗?那种配对不符合主流审美吧?”
但是……
“你刚才不是还说故事不会改变的吗?这攻受都发生调换了,故事还能继续进行?”
男人看着他,饱含深意地笑了起来:“莲弟,只要不到晚上,攻受其实真的没那么重要。”
也是,东方不败怎么能攻呢?
李齐夕舒了口气,可临出门时,男人又补充了一句,看似不知所云,却正好戳中了李齐夕的软肋:“有些事,总是有办法的。”
李齐夕脸抽筋了大半天,可自己又没法子,只得在一队侍女的陪伴下,跟那人一同前往莲心阁旁的清莲殿用膳。
一路上,就看着前面那群丫头挤眉弄眼的交流,他心里还对刚才的对话耿耿于怀,几次侧眼看身旁那意气风发的教主大人,都觉得特想骂娘。
今晚是寒冬中的元宵佳节。
日月神教上下欢庆,热闹非凡。清莲殿外挂起了彩灯,在夜色中,盏盏如明似幻。
而殿内置着一张木案,东方不败与杨莲亭对门而坐,一齐看着屋外的明灭如画。
桌上则是摆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元宵,东方与杨莲亭的以勾金纹的瓷碗盛着,而其他人则以白色碗盛放,是以区分、身份。
素闻东方不败尊崇女性,自从他练功以来,更是厌恶男子,却只对杨莲亭一人倾心。所以,在教内,女子的地位一向比男子高上许多,就像这元宵佳节,他也愿意与他的侍女同桌。
只是他的眼里,却只能看到杨莲亭。
李齐夕想着,心里更觉得唏嘘,想到那两人最后的结局,更是有些伤感。
这时,左侧的一名女子打趣似地说道:“教主,你可曾想过离开黑木崖,下山去看看?终日呆在这黑木崖顶,总会腻的吧?”
那人正是今日带头的那名侍女,看得出她颇为伶俐,深得东方不败喜爱。
男人抬眼看着她,笑着应了一句:“听兰所言极是。不过莲弟在何处,何处便不会让我腻烦。”
没想到会提到自己,李齐夕一个元宵哽住了喉咙。
男人急忙给他捶背倒水,慌作了一团。
“莲弟,你没事吧?”
李齐夕缓过一口气来,凑到男人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拜托,下次说这么恶心的话之前,能不能先给我个暗示?”
“如果你当真把自己当做杨莲亭,就不会觉得恶心了。你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感受人物的悲喜。”
说完,他又盛起满脸的笑意,目光温柔地看向他。
这时,又一名侍女咋呼起来:“教主对杨总管可真是日月可鉴。就像诗中所说,那可是‘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呀!”
说完,几个丫头面面相视,颇为默契地笑了起来。
男人也不生气,任由她们说着笑着,只是眉头上真如她们所说那般,暗云深锁。
李齐夕反复想着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可是总觉得别扭得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当做杨莲亭”。
这时,一名侍女又接了口:“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如此佳节,教主可想过如何度过?”
丫头们又炸开了锅,男人却舒展眉头,看似轻松地摇了摇头。
“难得今夜繁光缀天,弦月倚楼,教主当真不珍惜如此月色?”
李齐夕抬起头,只见那群女人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
敢情这些女人明着是在与教主谈天,暗地里却是在调戏自己?
不过他倒是隐约记得这个场景,杨莲亭似乎是吟了一首什么破诗,讨得东方不败欢心。可那时他只是草草瞄一眼,现在都忘了个干净,毕竟那时候他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杨莲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