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男人身上也是雪白狐裘,他伸出手紧握住身旁那人,一脸的宠溺与温柔。
“这世间没有何物不会更改,夏有红莲映日,冬有白梅赞雪,而唯有那初升的朝阳,东升西落,永不变换。”李齐夕叹了口气,心里嘀咕着不知道自己是入戏太深,还是杨莲亭上身了。
这种感觉无异于一个身体里藏了两个灵魂,交替出现;而最令人恐怖的,莫过于这两种思绪融合为一体,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绪了。
东方不败也不再说话,只是牵着杨莲亭的手,径直向前。
过了许久,才传来他不甚明显的声音:“莲弟切莫担心,若有朝一日,大地上红莲不再,那么,天地之间也不会再有皓月暖日。”
他没有回头,只是那么淡淡的说了一句,唇角极轻的扬起,满面淡然。
梅林绵延了好几里,总算走到了头,举目望去,才发现那里正是黑木崖边境。
浩渺的烟波即在脚下,天空残阳如血。
东方不败带着杨莲亭来到断崖边,褪去狐裘大衣,单身站在雪中。
雪不大,却足以沾湿那黑色的发梢。
李齐夕站在他身旁,狐疑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想要离开黑木崖。”
李齐夕瞪大了眼,这下那杨莲亭想说什么可没得到感应,只得自己干瞪着眼,等眼前的人说完。
“即便是我将这神教全权交予你手,也不能让你多停留一会儿吗?”
他也不看他,只是自语般继续说道:“莲弟,这就是我叛教前答应的,想要带你看遍的落日红霞。”
“叛教前?”李齐夕睁大眼,虽然有听说过东方不败对杨莲亭衷心已久,可根据书中所说,断不会有人想到这威严的教主从一开始就有龙阳之好。
他一步步机关算尽,毁天灭地,甚至罔顾自己的清誉和性命,难道只是为了成就如今黑木崖上落日共赏的短暂光景?
李齐夕不禁有些唏嘘,这厢东方不败抛却生死,那厢的杨莲亭却以此为禁锢。看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真的不是生与死,而是你是直男,而我是小GAY。
啧啧叹了口气,却听一旁的红衣男人兀自念起诗来: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李齐夕浑身一激灵,意识到这杨莲亭又上身来了:“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蜉蝣命短,生死只在弹指之间,可人生漫长呀,教主。”
“莲弟有何见地?”
“我以为,人生亦当随性而行,活在当下便好。明日的烦忧苦闷,今日消除之,便可得一世逍遥了。”
“原来如此,那前日,那碗莲子羹也是莲弟的意思?”
李齐夕眉头一拧,又是一头雾水。
“那日我出关,望风堂主派人送来一碗热羹,说是杨总管的意思。”
“教主出关那日?”
“碗中有毒,我正欲饮下,可想着还未曾同莲弟见上一面,如何能这般离去了?”
这次就连杨莲亭也对不上话来了。
李齐夕心里咒骂了千万遍,这黑心的小受,真是该天打雷劈。
可男人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眉头轻锁起,甚是哀伤。
“你知道?”李齐夕试探地问了一句,却见那人转过头,不再说话了。
远方的红日沉入山头,却仍是漫天血色。身边仍下着小雪,举目望去,在极远处的山峰中,那些终年覆雪的极寒之地也被霞光照射着,冬日晴雪,一片旖旎。
回程的路上两人还是没有说话,倒是引车的听兰先问了起来:
“教主,任我行从天牢逃离已久,我们需要部署武力缉拿吗?”
东方不败不甚在意地应道:“让童堂主派人去江湖看看便是。”
“可是……”
男人的眉轻挑起,眼神望向布帘外吞吞吐吐的女子。
“可是童堂主他,早些时候已经被杨总管处死了……”
李齐夕在一旁又瞪大了眼,敢情那黑心受造的孽现在是要一齐算在他头上?
他看着东方不败,笑了笑,摸摸头,又笑了笑。
男人惊异的眼神一闪而过,摇了摇头,放低了声调:“那便算了吧。你们一切听杨总管吩咐。”
童百熊是东方不败最忠心的一个部下。
可惜在教主入关之后,上位掌权的杨莲亭就将他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一来是为了拔出眼中钉肉中刺,二来,则是要断了东方不败的后路。
他以为,如此这般,最后孤立无援的神教教主,也必会落在自己手上。
李齐夕心叹着这杨莲亭的阴狠,可侧眼看过去,男人脸上的表情却极为冷漠,就连刚才听闻童百熊死讯的那一瞬间,也只是稍稍的错愕而已。大概是没想到杨莲亭会做到如此地步吧。
虽然世上的人都说东方不败早已疯魔,可是此刻的他,看起来却清醒的可怕。
那种清醒不亚于一种近乎恐怖的冷漠。他的教众如何、日月神教如何、天下苍生又如何,一切的一切,他都漠不关心。
他所在意的,不过是杨莲亭三个字而已。
李齐夕想着有些心冷,直道可惜可惜。
他此刻想着,如果杨莲亭真的与他现下的心思相融合,必定也是恐惧中夹杂着心酸。
如果现在心里那种难过的心情不完全属于自己,也许他也可以肯定,杨莲亭对东方不败却也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当他们回到小苑的莲心阁前时,李齐夕死活不愿意再到里面去,这一到晚上就会发生了些限制级的事情,也不管是不是被“剪切”掉了,想着自己是受,还是如何也接受不了。
男人仍旧温柔地看着他,李齐夕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古风古语来:“教主好生歇息,等到明日日照东方,一切依旧如故。现下,您只要好生修养便是。”
说完,李齐夕得瑟了半天,想着自己那破文言文水平,竟还真给凑出一句情话来。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日之后并没有天明。
那天晚上,任我行携令狐冲等人杀入黑木崖上,胁迫杨莲亭为人质,最后逼死了东方不败。
那夜之后,便再无天明。
而讽刺的是,杨莲亭给东方不败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李齐夕自己瞎编乱造的。
第七章:莲华不败篇(五)
那晚,任我行夜闯黑木崖。他带着令狐冲一行人首先闯入成德殿,将在殿后散步的李齐夕吓了个半死。
原本只是闲来无事,出来上茅房,却在成德殿外迷了路,想着这堂堂的杨总管总不至于问人茅房在何处吧?结果想要自己去找,却给走丢了。
而人世间最杯具的事莫过于此,上个厕所还能遇到仇家,这是苦逼透了。
任我行一行人话也没说,一把擒住李齐夕,开口喝到:“狗贼,你那姘头在何处?”
李齐夕哑口无言,这群人说话真是难听,不过他虽然是个狗贼,那也是一个有骨气的狗贼。
他咬住牙,本来还想学着电视里吐他们一脸口水,但是实在没那个胆,只得极为轻蔑地瞄了那群人一眼。
任我行气极,一拳打来,一下打得李齐夕半张脸开了花。
这疼得,他一咧嘴,惨叫声刺破苍天。
之后就是电视剧里看到的老戏码,令狐冲作为第一男主勇往直前,没事和女主角卿卿我我互传秋波,没事拿着刀随便一砍就是几人命丧。
李齐夕之后被几人押解着往莲心阁方向走,想着东方不败这时候可能在小憩,于是瞎扯着路,想让那几人绕绕弯,可没想到一下就被任盈盈给识穿:“我从小就住在黑木崖上,这地方的路我可比你熟悉多了!”
那丫头说来也不客气,举手照头就是一下,李齐夕气极,却也没有办法。
想着要是自己在书上看到这黑心受被打还会高兴一阵,可现在这人就是自己,心里各种不爽各种怨恨。
终于来到了莲心阁前,只是没想到屋内竟然还点着烛火,昏黄的光衬着朱红的纱帐,独独笼罩出一隅狭小的空间。
才行至门前,两侧便飞奔而来数名侍女,皆是手执兵刃,面目凶狠。
来回几下,便将任我行随行的几名小卒斩尽,可无奈令狐冲和向问天都不是好惹的果子,一下就将侍女们拿下。
屋内的灯盏忽明忽灭,屋内的人仍不受干扰一般,只是认真的穿针引线。
“教主,我们现在可是要冲进去?”向问天对任我行说道。
“小心有诈。”
任我行蹙眉看着阁内的灯火,满腹疑惑。
最后,又是那天杀的任盈盈开了口:“不如我们以这狗贼要挟,逼得东方不败自己出来。”
令狐冲急忙点头附和:“盈盈说得极是!”
极是你妹!!!
可是在心里呐喊也没用,向问天举刀一下便放在了李齐夕喉咙处——
“叫你家教主出来。”
“哼!”
李齐夕瞪他一眼,不予置答。
东方不败出来那就是死,书里都写好了的,谁也改不了,可李齐夕就是不想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懦弱而丧命。
哪怕再坚持一下,一下也好。
“怎么,难道你这狗贼,还对东方不败那怪物有了感情?”
“这没出息的男人还真喜欢上了那娘娘腔?”
“哈哈哈——真是笑死老夫了!”
几个大男人仰天长笑起来,李齐夕看着这群人就是气,咬起了牙,满眼愤恨。
说来也奇怪,这世间万物若永相爱,则就永相守。怎么换到东方不败身上就如此龌龊了?难道只是因为他曾因练功而自毁过?
古时称男子相爱是断袖分桃之癖,兴男风而为人不齿。
又曾听说东方不败艳羡女子的身份……却也不知是在叛教前还是叛教后的事了。
他这般不男不女,为人耻笑,又是为了何人?
——“你要这神教大权,我给你便是。只是如果你想离开黑木崖,那又叫我如何是好?”
但是,总有些人永远也不会懂。
想着,李齐夕不禁轻笑出声。
“狗贼,你笑甚?”
李齐夕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断不可出声,如果被屋内人听见,那故事不是会结束得更早些了?
他勾勾指尖,示意向问天凑过身来。然后附在他耳旁,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笑你坐井观天,笑你浅薄愚钝。”
“你!”
向问天一怒,起身抽剑,怒目圆瞪下,一刀砍下了杨莲亭的手指!
书中原文,杨莲亭在最后一役中为了不惊扰东方不败,被人斩下一指却不置一词,实在令人敬佩。
可是事实却是——向问天出手太快了!
李齐夕根本连叫的时间都没有,他的脸上只有两只眼睛随着事态发展瞪到了极限,喉咙里完全发不出声,只是举起手,看了看那鲜血淋淋的断指。
这货玩真的?
向问天也是怒了,他快刀一斩,大叫一声:“东方狗贼,来取你姘头的狗命!”
话音刚落,屋内的烛光一闪,数只银针便成排的飞射出来。
屋外三人严阵以待,握好了手中的兵器。
这时,莲心阁木门完全打开来,只见红帘纱帐随风摇曳,却看不见人影,倏地,几根银针再次飞来,针上还缠着红线,灵蛇般追逐着屋外三人,令狐冲乱剑一砍,才将绳线阻拦。
接着,一道红影从屋内凌空飞出,仿若仙灵下凡。
屋外五人皆看傻了眼——
那人黑发如歌,妖瞳似星。
红衫凌乱的翻飞着,绽开成一朵妖冶的花。
他点足落在地面上,回身看向李齐夕所在的地方,蹙眉紧皱,然后闭上眼,舒缓了语气:“任教主,多年不见了。”
“东方不败,你那日陷害我,如今是该偿还了。”
“善恶到头自有报。只是,既然是你与我之间的恩怨,又何必连累他人?”
“这数年来,这血债岂止你我之间的事情?”任我行看了一眼李齐夕所在的方向,啧啧说道,“再说了,那人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废物……”
话没说完,一根银针便擦过他的发梢。
“既然如此,今夜就了了这笔旧账吧。”
语罢,电光火石之间,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东方不败一人对战三人,而且任我行、向问天以及令狐冲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尽管如此,他却未占下风,以一敌三,好不厉害。
可花痴归花痴,李齐夕在一旁根本无暇顾及,他看着那血淋淋的断指,伤透了心。虽然还是痛得要命,但是现在他叫不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三人用刀剑,而东方用针线,兵器悬殊之大,却未给他制造半点困难。倒是针线灵巧,衬得他身手了得。
这时,一旁观战的任盈盈发现了李齐夕还傻愣在一旁,嘴角一勾,便躲着打斗的人群走了过来。李齐夕想躲,可自己现在成了残疾人,轻而易举的便被那女人拦了退路。
她嘿嘿笑了笑,然后拔出了袖中的匕首。
李齐夕心里一紧,他斜眼瞅了瞅那边激烈的战况,吞了口口水,无力地问道:“小姐,你要作甚?”
任盈盈只是嘿嘿嘿的笑,她背转身看了看身后一眼,朝她的冲哥哥眨了眨眼,又对着李齐夕奸笑起来。
“狗贼,我用这匕首刺你一下,你若叫得不够大声,我下一刀便刺得更深,如此往复,你看如何?”
李齐夕整张脸都皱成了小菊花。
任盈盈看着他,又厉声道:“你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李齐夕哼了一声,豪云万丈地应道:“我是宁屈不死!”
话说完就是一阵刺痛。
可这家伙却硬咬起了牙,死活不肯吭一声。
可是这一隅的施刑还是被激战中的东方不败看在了眼里,也就是那么一刹的分神,任我行和令狐冲的两柄长剑一齐刺入了他的后心。
东方不败浑身一颤,用银针逼开任盈盈,最后跌落在李齐夕身上。也不顾自己的伤势,一抬头,他便问道:“莲弟,你没事吧?”
身后的任我行已是兴奋之极,他将剑尖抵在他的后颈,猖狂地笑起来:“东方不败,今日你终是败在我手了!!哈哈哈哈哈!!”
可是东方不败根本不顾自己性命危急,只是看着满身是伤的杨莲亭,满眼哀伤。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任教主,是我败了,既然东方不败已败在你手,那我必不会再活在这世上。”
李齐夕心里一紧,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握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东方不败看了他一眼,温柔地笑了起来:“我只求你一件事。放了杨莲亭,将他逐出黑木崖吧。”
不料,身后的任我行却又笑道:“此人卑鄙至极,我自是不会让他好死。必要折磨他生死不如。”
男人用手轻抚了抚李齐夕的脸,倏地转过身,一根银针飞过,迅猛之速,直直插入了任我行的右眼。
一声惨叫划过,三个人几乎同时举剑,将地上坐着的红衣男子活活刺穿。
李齐夕怔愣了片刻,剑在离他胸前的一寸处被那人生生握住,鲜血溅了他满脸。
“莲弟,你且顺他们的意,等时机一到,听兰自会助你离开黑木崖。”
“可是你……”
“即便是自东方升起的明日,也有西陨之时。况且,”他嘴角开始渗血,声音也越来越虚弱,“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赢过,又如何能称之为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