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水——飞鸟琳

读月眼梢睨他一眼，轻轻地冷哼一声，那意思太明显：真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而见清只怕早就气糊涂了。

朝熙搂着读月一阵抚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只见读月撅起嘴委委屈屈地站起身来走了，走过见清身边时又是重重的“

哼”的一声。

见清从小被见淳宠溺惯了，骄纵之处比读月有过之而无不及，读月处处针对他，他却有气没处撒，觉得自己真像块火烧

得蓬蓬的柴禾了。

第15章

朝熙看到见清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见清恼羞成怒，急道：“你笑什么？”

朝熙却不咸不淡地道：“那你在气什么？”

朝熙这句话说得并不响亮，见清却觉得似乎满山满谷都是这句话的回声：你在气什么？你在气什么？你在气什么……

他猛地省悟，羞得一张脸都要烧起来了，读月是朝熙豢养的宠物，宠物爱向主子撒娇自与旁人无关，他一个路人，没事

在这里乱生什么气？真是丢脸丢出九重天外去了。可一旦想到此节，心下却是又酸又涩又沉，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总

之更不好受。瞥眼偷偷看朝熙，朝熙悠悠闲闲地坐在一棵花树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于是更加窘了，心道我还杵在这

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地找个悬崖跳下去从此一了百了。惶惶然地正想有多远滚多远，却被朝熙拽住了衣袖，惊疑不定之

间听到朝熙道：“既然来了，就坐下歇歇吧。”见清被他拽住衣袖，不敢乱挣动，脚底不稳就真的坐到了朝熙身边的一

块山石上。

见清浑身不自在，盯着朝熙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朝熙只能慢慢地松开了他的衣袖，突兀道：“你这身衣服，真是难看

得可以。”

他这话讲得极古怪，却是正正地说中了见清的那点心事，见清勉强笑道：“修道之人，衣服好不好看又有什么要紧了？

”

朝熙瞟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埋下头接着看书。

见清莫名其妙，心道你既是自己看书，抓着我坐在这里做什么？细看朝熙手上的那本书，宝蓝色的封皮，竟是一卷《万

法道藏》，更是怪异。

朝熙像是猜中了他的心思，凉凉地道：“也不是我喜欢看这种东西，实在是这山上无聊透顶，没办法消遣。”说着从身

边摸出一册扔给见清，是《万法道藏》的另一卷。

这《万法道藏》是东海浮离岛上一个极渊博的散仙凝宁子所作，共有一百三十七卷，虽是道经，却并不是讲修道的道法

，而更像志异的本子，寓言传说、人世变迁、神魔鬼怪无所不包，不过朝熙一个魔王竟然会安安静静坐着看这种东西也

实在是怪事了。

见清平日最不耐读书，修道全是见淳口述身授，连《万法道藏》也是看不下去的，这时无处可去，无事可做，随手翻了

开来，只看到满纸的荒诞不经，渐渐地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后来就昏昏然失了神智。

大概是看了那许多神魔故事的缘故吧，见清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极离奇，极怪异的梦，而且深深地陷在梦境里出不来。

朦胧之间听到有谁在叫自己名字，见清仍是恍惚，睁开眼睛，仔细地去想，偏偏就是想不起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缓缓

回过神来，却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这才发现他自己正趴在朝熙的腿上。

见清吓得尖叫一声，猛地直起身子，差点滚到地上。

朝熙见怪不怪地伸手扶住他，温言道：“现下已经不早了，还是快回去吧，免得你师兄着急了。”

抬头果然已是晚霞满天。

朝熙又道：“明天还过来这里，好不好？”

见清脑子里一片混乱，呆呆地点了点头，朝熙便收拾起书本自己走了。

见清这一窘真是非同小可，回去一路上全是自怨自艾：我怎么这么白痴呢？怎么会趴在人家腿上睡着了呢？我睡了那么

久，有没有翻白眼、打呼噜、说梦话、流口水呢？

第16章

次日朝熙仍去那同一个山岰，同一片树丛，同一棵花树下，携了同一套《万法道藏》。很难说他心中是否有些指望希冀

，因为在这昆仑山上他是真的没有别处可去。朝熙知道见清其实是个路痴，不过他并不担心见清找不到昨日来时的路。

那颗小脑袋虽然算不上聪明，却有很多旁人想不到的特殊天赋，大概是生在长满了奇花异木的沼泽里的缘故，见清能细

致入微地记下并分辨出各种花木的气息，能够循着山间的气息找到这个地方，甚至不需要思考，而是凭着自然而然的直

觉一般的能力。（大智若愚是不是这种境界，呵呵）

果然见清来了，在那个阳光如金色轻纱，露水如水晶剔透的早晨，一路信步而来似乎连脚下的路径都没有看。那张脸上

的表情似在神游天外，朝熙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灵力与山间的花树“交谈”。

“这种花的形状好奇怪，叫什么名字？”

见清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吓了一跳，难不成竟一时忘了他在这里了，不过还是垂了眼微笑道：“这种花树叫做石枣

，又叫山荔枝，是会结果子的。”

“你倒知道。”

“哼，我怎么会不知道。”

青绿的树叶，雪白的花，这花树丛中的见清一身的月白长袍就像一道温软清澈的流水。朝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眼中的见

清这么美，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对美丽的东西的向往，魔族的世界里只有力量刚毅血腥杀戮，其它的全是无用，可他却不

由自主地被这个傻乎乎的见清打动，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见清从心上抹去。眼见得见清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漂亮的眼睫

在无法克制地微微颤动，他心底里只能一声叹息，为什么总要怕他呢？现在他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指望不了，只

要见清能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多待一刻便是多了一刻的安慰。

朝熙无论何时脸上都是淡淡的没有表情，于是以见清的愚顽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似乎对自己很和气

。见清来时路上忐忑，唯恐又看到昨日的那只刁钻小狐狸，见到朝熙之后发现那只狐狸今日没来，心里却没有好受一些

，竟然开始天马行空地想昨夜朝熙与那狐狸不知做了什么。豢养狐妖是为了什么那也不用说了，那么朝熙跟那狐狸有没

有同寝？有没有……见清一边暗暗对自己说修道之人怎么可以想这种事情，一边就是没办法把这念头赶出脑海，这番内

心的斗争真是艰苦卓绝，耗神费力。而朝熙却只是平平淡淡地看着他，使得他更加羞愧。

朝熙再没什么话讲，只道：“坐下吧。”

这情景就与昨天一样了，两个各看各书默坐如修道一般。山间微风轻送，鸟语花香，见清的心就静了下来，那些乌七八

糟的念头终于渐渐压了下去，只是这一静，见清便又睡着。

前一晚见清尽在胡思乱想，此刻在朝熙身边放松下来，就睡得特别沉特别香，一觉醒来全身都软绵绵暖洋洋的，原来这

一回是窝在朝熙怀里睡了大半天，并且被朝熙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睡着的时候明明是好端端坐在一边，怎么醒过来

竟是坐在朝熙怀里？见清再傻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是朝熙把自己抱到怀里的，可见得昨天也是一样了，一时之间窘得全身

都僵了，“你你你，我我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朝熙却不惊不乍，淡道：“干吗这么大惊小怪？山上风大，我只是怕你睡着了吹了风醒过来会难受。”

见清彻底懵了，他一直以为只有师兄可以宠溺地抱他哄他，听朝熙这么理所当然的一番话，难道人人都可以这样对他吗

？

第17章

见清虽然不够精明，可也不是白痴，脑子打结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理出了一个清晰的想法，就是既然他已经清楚地答

应与师兄双修，就不可以再趴在朝熙怀里睡觉，不论他自己是有意或是无意，不论朝熙有没有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不可以做的事情就是不可以。也许朝熙会嘲笑他的矫情吧，那也没办法，他只能挣开了朝熙环抱着他的手臂，跌跌撞撞

地离开了那片开满了白花的石枣林。

朝熙说得没错，原来山间的风吹到身上是透骨的凉。为什么之前的那么多年都不觉得呢？沼泽里的冷月清风原本一直是

他最喜欢的景致，他何曾怕过冷呢？

失魂落魄地回了与见淳同住的客院，见清仍是没办法冷静，朝熙怀抱里的那种温暖的触感仍是附着在身上包围着他，只

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朝熙的那双深灰色的眼瞳和那头赤红的长发。他不但羞耻而且害怕，见淳一向眼光犀利，若是知

道他像个低下的狐妖一般眷恋着朝熙的身体会是怎样的生气失望，或许还会厌恶瞧不起他吧。无计可施只能坐在那里一

遍又一遍地默念净心咒，直到见淳回来。幸而见淳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异样。

虽然下定了决心再不去见朝熙，可只要一出了门，就能从微风传来的气息里感知朝熙的所在之处，双脚自然而然地就循

着那方向走去，于是见清总是悄悄地在远处偷看朝熙。只要没有真的走过去，应该就不算对不起见淳吧。朝熙似乎真的

无聊的厉害，每日里不外乎独自散步或是读书，还好那只白狐狸再也没有出现。如此其实只过了五六日，见清却是度日

如年，真不知该希望时光过得快些好还是慢些好。每次偷看朝熙时都在想这次过后绝对绝对再不干这样丢脸的事了，可

过后依旧再犯。

后山有一道极奇极险的峡谷，景致也是极美，朝熙应该相当喜欢这个地方，好几次在谷中的小道上徘徊，见清就蹑手蹑

脚地远远跟着。一次朝熙竟石破天惊地转过头来对着见清藏身的地方说道：“见清你出来。”

见清这一惊，就跟被雷劈中了一般，木木然地走出来，呆道：“你怎么知道……”底下的话不说也明白了，一，你怎么

知道我的名字，二，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

朝熙只是微哂：“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伸出手来携了他的手，“陪我一块走走吧。”

朝熙的手干燥温暖，见清被他握了手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暖融融的，茫茫然地就跟着他走，只怕当下要是朝熙指着崖底

叫他跳下去他也不管不顾地跳了。这条小道在山间盘旋蜿蜒，满山的树叶有青有红有黄绚色缤纷如锦绣一般，而这一路

上见清的脚都仿佛踩在了云朵上。只是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山间几个转折竟然又绕回了去往客院的方向。

眼看着无法再同行，朝熙道：“我在这山上住了已有十日，再住下去就不妥了，所以明日我就要回去了。”

“回去哪里？”

“自然是回平凉山。”

朝熙的声音在风中听来就像是在叹息，见清的心猛地抽痛起来，拼命忍着泪，忍得眼睛都酸了。不知怎么他就又靠到了

那个温暖的怀里，朝熙的脸在他眼前越来越近，近到一双温热的嘴唇直贴到了他的唇上。

第18章

见淳也时常对见清做这种有些亲密的小动作，不过总是做得很克制，大多只是用嘴唇轻轻触碰过他的额头或是脸颊而已

。朝熙却不是个温柔婉约的，这个吻就异常的浓烈炽热，一双嘴唇重重地压在他的唇上，舌头霸道地扫过他的口腔，似

乎连灵魂都受到了牵引，见清无法自制地轻轻哆嗦起来，身子软软地贴在朝熙胸前。见清的些微的颤抖更加刺激了朝熙

，越发紧紧地搂住他。

“见清你过来。”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来，朝熙觉得怀里的纤细身体惊得重重地一抖，只能慢慢松开了手。

见清回过头，不远处果然是见淳站在那里，刚才的拥吻全都被他看到了。事到如今，见清也不再害怕了，心里只有无穷

无尽的伤痛。见淳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别无选择，转身离了朝熙的怀抱，一步一步走到见淳身边。

见淳握了他的手带了他回客院，那只手一片冰冷。见清走在见淳身边，不由地想像着背后的朝熙此刻是怎样的神情，有

没有一点舍不得他，有没有目送着他的背影。鼓起勇气回过头去时，哪里还有朝熙的影子？半轮残阳依在山边，染了满

天的红，那条凄清小道空无一人。

以见淳的精明，不可能没察觉见清的异样，可想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他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见清被那

个魔族粗鲁地箍在怀里，而他的宝贝就意醉神迷地任他肆意亲吻，这个画面太过残酷，如果时光倒流，他宁愿没有看到

。他何曾这样对待过见清，他不舍得。这一刻他动摇了，他怀疑自己一直追求的双修之道，他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循循诱

导，却敌不过朝熙的一个粗鲁的拥抱。他不敢再靠近见清，他真害怕自己会一时失控对见清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

从那晚起见淳跟见清分室而居，见清自然明白师兄是在刻意避开他，说不出的寂寥失落。师兄是看到那样的自己之后失

望了吧，几千年苦修得了仙格却对一个魔族投怀送抱，他自己都从没听过这样的荒唐事。想必师兄今后也不会再想要这

样的自己作伴侣了。说实话，这个认知并没有让见清特别难过，他念念不忘的是朝熙最后的那个亲吻。朝熙为什么会吻

自己呢？他知不知道自从那日在王母寿宴上见过他之后自己的心就再没有平静过呢？他知不知道自己只要一靠近他就心

念浮动难以自制呢？他知不知道自己只要一想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着他就心痛欲裂觉得世间万物都索然无味呢？

见清突然无比想念白雩泽，更想念白雩泽里的平淡无波的岁月，还有水面倒影里看到的那个单纯无忧的自己。如果，如

果没有遇到过朝熙就好了。

见淳再次跟见清说话是在好多天之后，满山来贺寿的神仙都走了大半，他们两个已经是留到最后的了。于是见淳微笑着

对见清说：“我们一块儿回去吧，该回去了。”

见清心想原来师兄没有不要自己，不过也没有太多感触，就乖乖地开始收拾东西。

眼见得收拾得差不多，可以离开了，突然王母座下的青翼使者带来了王母的一封信。

第19章

出乎意料，这封信是给见清的。那青翼使者娓娓道来：“这事情的首尾要从娘娘的蟠桃园说起。那园里的桃树是蓬莱仙

山三星献与娘娘的，说来也是稀罕的品种，百年一开花一结果，种在娘娘的后花园之后更是得了灵气，凡人若是吃了那

果子便能成仙的。也许是年岁太久远了，近千年来桃园里土地灵力渐渐稀薄，结出的果子便不如从前饱满。昨日文妙星

君与娘娘闲谈，说道西方魔界有一种灰骨石灵力充沛，若是拿来埋在桃园里，恐怕就可以养足地气了。娘娘说上次见了

魔君朝熙，倒像是个慷慨的，大可请他帮忙寻个三百粒送来。只是近来众位仙姝都各自下山送客去了，我等青翼使者留

在娘娘座前剩下的没几个不能再走开，山上就剩了二位居地与西方魔界最近，娘娘就说烦请见清跑个腿送了这封信过去

。”

见清接了信过来，封皮上果然篆书“承西方平凉山魔君朝熙亲启”的字样，心里就是一阵猛跳，暗道哪有这样凑巧的事

情，竟要他送信去给朝熙。可这青翼使者是王母的信使，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恭恭敬敬地应了。

回头看见淳，果然是满脸不自在。那青翼使者对着见淳道：“借一步说话。”便拉着见淳到了一边。见清只看见那青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