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要回去的绢江挥挥手,桔平将纸包拿在手里,走上楼梯。智之不由得跟着上去。
“叫做裕太的怎么啦?”
“是她最小的孙子。读小学,前些日子,连人带脚踏车翻落到田里,我刚好经过。裕太的脚扭伤了,我开车送他到医院
。”
“那个纸包是什么?”
“你怎么那么爱问?”
桔平一边说“好、好。”开怀大笑。看到智之露出好奇心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这是阿航一直想知道的,绢江奶奶的秘传南瓜蛋糕。阿航看到会很高兴。”
在楼梯的中间,智之停了下来。从扶手的间隙中,看到桔平穿过二楼走廊,将留言条塞进阿航房间的门下。
桔平将头发拨了一下,咖啡色的发丝透着阳光染成金色
“樱井,今天有空吗?晚饭怎么办?”
桔平真的是很公平的男人。
受伤的小学生、无礼的室友,以及晚餐吃速食正在发育的少年,他都一样细心的照顾。
很会宠人而不是只特别讨好女人的手段,真是令人讨厌。
是纯粹的博爱主义者。
真由最初的一句话,把桔平形容得着贴切。
走廊上的桔平。静静凝视着低头的智之。突然智之说了一句“园里的工作”。“跟教授去菜园。”“菜园?那是什么?
”“蔬菜。”
正说着,桔平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对不起。”桔平接起电话。
“啊,好久不见。对不起,没有跟你联络。”
听着他说话的声音,智之拿起帽子走下楼梯。这次是个女的,真佩服他对女人的认真。
“啊,等一下。”桔平对电话说,然后叫“樱井”。
智之装做没听到,将航空信放在电话旁,然后走进厨房。
“智之,等一下。”
突然被叫到名字,智之心头一震便停下脚步。
好像被电到一样,吓了一大跳。心脏像被人用手揪住般,强烈的感触。
智之按住胸口抬头一看,桔平将手机电源关掉,站了起来。
端正的脸定定的看着智之。“我也一起去菜园。”“…电话呢?”“切断了。”
桔平将行动电话放进口袋,走下楼梯,来到智之的身边。“朝比奈…”
将草帽戴在智之的头上,桔平轻敲了两下帽子。
智之张开像猫一样的黑眼,桔平含着香烟,对着眨眼的智之微笑。“走吧,少年。”
爽朗的语气,随意将手搭在智之的肩膀上,不拘束的动作,智之甩不开,只是低着头。
不行呀!在心灵脆弱之时,朝比奈桔平对心脏有害啊。
只是呼唤名字,桔平便穿过寂寞的缝隙,悄悄溜进智之心里。
像优雅的魔法,使人有点难受。
不由得默默地被桔平搭着肩,两人从厨房走向后面的菜园。
穿着运动衫、围裙及长靴,园丁模样的教授,任何装扮都具有绅士优雅的风度。
桔平挥挥手说:
“教授!我们来玩泥巴了。”
教授先看着智之笑笑,然后对着智之身旁的桔平耸耸肩,微笑着说:
“哎呀,这种打扮要来玩泥巴?”
桔平将烟捺在带来的烟灰缸里,然后放在地上。
“我不在乎,弄脏了再洗。”
桔平卷起袖子笑笑,智之将手套分一只给桔平。
“咦?这不是你的手套吗?”
“我两只手都可以,有左手这只就可以了。”
将右手手套戴在手上,桔平两眼盯着智之的脸看。
“…什么事?”
“啊,没什么。”
看着智之噘嘴倔强的样子,桔平摸摸后颈小声的说“谢谢”,鼻头红起来了,智之也不知所措的低着头。
还以为桔平会像“真的?我们一起~”很干脆的哈哈笑出来呢;真是的!智之紧紧的抿着嘴唇。
两人各戴一只手套,有趣的身影,教授温和的眯着眼看着。
“那么智之,我们选择阳光晒得到的地方种吧。桔平,把这个拿过去。”
教授的脚下有菜苗和肥料,还有铁锹跟漏斗。
“OK。”桔平点点头,取下右手的戒指手镯放入口袋,接着把教授交代的工具搬过去,当起了种菜的助手。
教授替智之选择草莓园最肥沃的地方当菜园。
第一次摸泥巴的智之,在教授的教导下,跟桔平一起学种菜。
“土壤里要混合少许的培养土。肥料要用有机肥比较温和,蔬菜和香料植物都可以用。香料植物比较适合干燥土,所以
要另外种在容器内。”
“智之,等一下。教授,容器底部不是要放石头吗?”
“是的,为了让排水好一点。”
“朝比奈,种得太挤了,会枯掉的。”
教授的讲解,记性好的两人,很快就吸收了。
晴朗淡蓝色的天空,树丛摇曳的声音。远处小孩的嬉笑声,忽然在附近响起,让智之觉得很惊讶。
头顶上的太阳,在脚下留下深深的影子。智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起。
闻到泥土与绿叶的芳香。
在智之身旁的桔平弯着长腿,衬衫的胸前与裤脚沾着泥巴,格外认真的侧脸,正忘我的工作着。
额头不断的冒出汗水。
平常开着红色跑车,穿名牌服饰,喷着男性香水,这个与泥土味无缘的摩登男人,此刻这种认真工作的样子,真像一个
大小孩啊!智之觉得很可爱。
“智之,你弄脏了。”
桔平故意以沾了泥巴的手指摸智之的脸颊。“你也是呀。”智之以右手捏桔平的鼻子。
微笑着的教授,眼神就像父亲看着小孩。
番茄、茄子、芹菜、薄荷…。将肥料混入土壤中,然后将苗植入、浇水。因过了中午才开始,等菜园工作全部做完,已
经快下午四点了。
将泥巴洗净,收拾好工具后,教授把围裙脱下,智之将帽子脱掉。
厨房后门的楼梯里,不知何时放着已泡好的茶在那里。
“是芽衣?还是阿航?”桔平温柔的说。
茶壶里灌满了红茶,碟子上摆着桔平收到的甜点。智之取了杯子倒茶,然后交给二人。
三人坐在楼梯,喝茶吃着甜点而休息。
“…真好吃。”
红茶独特的香味,沁透了身体的每个角落。以幸福心情说出的智之,桔平与教授相视而笑。
“智之,你喜欢这种工作吗?在家做过吗?”
“不,我家住公寓。刚来时看到这么乡下,我吓了一跳,可是我一直想要一个大庭院,所以现在很高兴。”
智之坦率直言,桔平笑说“是破烂宿舍”。
“听说智之跟父亲一起住,我也是跟儿子两个人住。你想不想跟父亲去伦敦?”
风吹过来。红茶的表面起了细波,父亲的脸孔出现在细波上。智之将教授的话反刍了一番,说“是呀。”
“我三岁时便失去了母亲,所以对母亲没什么记忆。一直都只是跟父亲两个人生活,老实说我很迷惑,唯一的亲人应该
在一起…。离开而独自生活,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这次,智之看到红茶映出的,是自己孤独的影子。智之用双手围住茶杯。
“你父亲不反对你独自在这里吗?”
“不会,我家是放任主义。父亲从不干涉我任何事。”
说到这里,智之抬起头来。
黑眼睛里的虹彩,因为阳光而带点奇怪的蓝色。
“啊,是呀。”
智之轻轻的说。
“是的…也许我是被宠…”
这句话是无心的,但想不到让听的人有点同情。
云从头上飘过,影子落到地上。三人均默默无语。
微妙的留下稚嫩的智之的脸颊的轮廓。
他的侧脸,有少年特有的刚强与脆弱在摇动着。
用侧眼瞄了一下智之,桔平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了一根。
细细的烟随风飘走。
“这个甜点真好吃。”
教授无损于寂静的说了这句话。
“…是呀。”
智之点点头。长相、年龄不同,可是智之常从教授的声音中,听到父亲的声音。也许是那种包容性的眼神吧。
在智之斜后方抽烟的桔平,很难得的静静不说话。
突然智之叫了一声“朝比奈”。
“桔平。”
“…桔平哥。”
“是的。”
回头一看,桔平端正的脸直望着自己。
“我可以很冒昧的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你说说看。”
“你跟阿航有吵过架吗?”
这是一直存在智之心中的疑问。
智之这么直接了当的问,桔平将抽了一半的烟弄熄。
“嗯…”
桔平皱着眉头,又点燃第二根烟。他拨了一下前发,鞋跟踢了几次楼梯。然后又考虑了一下说,“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
的事。”
“是吵架吗?”
桔平以平静的口气开始说。
“三年以来都是对方单方面的厌恶,这叫吵架吗?”
“三年?”
“这是个人问题,我跟阿航其实是初中时的朋友。”
“咦…?”
“高中也是一起,就是你现在要读的N大附属高中。我们很谈的来,直到二年级的见习旅行为止。”
桔平吐着烟,像很难抽一样的皱皱眉头。
“那次的见习旅行去滑雪。我可以发誓绝对是阿航误会,不知道为什么说我抢他的女朋友。虽然有许多原因,但他在滑
雪时跌倒骨折,因为住院而旷课太多。”
“骨折住院而旷课?”
“只能说运气不好吧,这之前也曾因病住院过。结果半年未来学校上课,被女朋友甩了,又留级。从此以后,他莫名其
妙的把我当敌人看待。”
说到这里,桔平含着烟哈哈的笑。
“无论如何我是无辜的,阿航恨错了对象。我想他是运气不好,恨我是没道理的。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桔平故意装做轻松没事的样子。
对智之来说,故意装出跟阿航之间没事,是很笨的做法。
“你一直都是这样笑着的吗?”
智之突然情绪强烈的问。
桔平那像褪色的咖啡色眼瞳眨了眨,香烟的灰凋落在他的红茶杯中。
“…咦?”
露出清澈的表情,桔平呆嗲的直眨眼。
“轻轻一笑,想当做没什么事?也许你想就这样蒙混过去,可是对方受了伤。虽然我不知道到底什么事,你也不用对我
解释。朝比奈,你应该认真的跟阿航谈谈吧?”
智之一口起说完这些之后,站起来直视着桔平
两人相视着。
“我…了解阿航的心情。”
智之兀自嗫嚅着。
教授望向两个人,没有插嘴,很悠闲的看着两个年轻人谈下去。
桔平静静的接受智之的愤怒,智之则咬着唇低下头,心想:
真像傻瓜一样,我到底在说什么。
桔平一定会认为是小孩的激情。
“智之。”
将叫自己名字的桔平推开,智之打开背后的厨房门想进去客厅。
“啊……”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芽衣、真由、及阿航倒了下来。
“你们…”
“啊,我想问你们茶喝的怎样…”
倒在桔平身边的芽衣苦笑着。换个姿势想站起来的阿航则与智之打正面相对,阿航涨红了脸。平常不太理会人的竟连耳
朵都红了。智之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很好喝,谢谢。”
谁也不敢正视对方。来不及去思考将跌倒的三人扶起,有踩撞到他们,智之径自跑离那个场面。
心脏急促的跳着,脸热热的。
我是在找他碴吵架吗?
一口气上楼,智之将房门一开便倒在自己的床上。
用棉被将头盖住。
真由爬起来,拍拍洋装的裙角,然后用脚去碰触眼前青年的背部。
“桔平,你在苦战呀。”
“…”
“想安慰反而被教训一顿,这个小孩真是奇妙的聪明,好厉害喔。”
真由从桔平的背后伸出手,自己拿了桔平的香烟,借了打火机抽起烟来。
“你被说对了,有点不好意思吗?”
“…罗嗦。”
一低沉的声音说,桔平突然站起来。真由差点倒了下去,赶紧站好。
“学长,你爱说话的个性真烦人!”
“讨厌,桔平哥!”
真由哈哈大笑。
桔平回头看后面的阿航,不发一语抓起还红着脸的阿航的衬衫的领口。
高大的两个男人,互相睥睨着。阿航也抓住桔平的衣领。
“你太多嘴,很差劲!阿航,你还会脸红啊!真恶心!”
“桔平!太棒了。!”
坐下的真由大声喝采。
“为什么我是朝比奈,而你是阿航?不接近学长是本能,但为什么比较亲近你,你能理解吗?”
“男人嫉妒很难看!”
真由像很快乐的挥起拳头。
“阿航,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这三年积了很多。”
“我也想跟你把事情了结!”
两彼此瞪着,然后走进里面。
一触即发的气势,没有人追过去。
内心郁闷无法发泄的家伙,打一架也好,也许将心底的话,全部吐露出来会好一点。
云雀吱吱的叫,树影摇曳。
太阳慢慢倾斜,在微风中芽衣轻叹“好耶!”
白皙的手指,拿起碟子里的甜点。
“那两个人一直想找到和好的机会。”
不知道桔平跟阿航后来的骚动,智之盖着棉被睡着了。
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敲门声。黑暗的房间,好像在梦中听到叫自己的名字。
“…智之。阿智?”
虽然语气温和,好像是桔平的声音,但身心具疲的智之,还是继续睡觉。
第二次醒来,已经是夜晚十点。没有吃晚餐,也没有洗澡,感觉都重重的。
胸口好像被堵住一样的郁闷,倒在床上时又听到敲门声。
“阿智!起来了吗?我是芽衣。”
智之慵懒的整理了一下头发,看了门一下,然后慢吞吞的起床。地板很冷,赤裸的脚冷冰冰。
轻轻的打开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芽衣站在那里。她穿着跟白天一样的衣服,看到智之走出来便微笑着。
“吵醒你了?对不起。”
“……不,起来时听到敲门声。”
“是吗?”
智之点点头,芽衣伸出手指轻摸了一下智之的脸颊。刚起床的模糊感觉,只有芽衣的手指带着奇怪的现实感在智之的脸
颊上。
女人触摸异性这种唐突的行为,智之自然的容许她。
芽衣很艳丽,很温柔,在这种时候都会有某种感动。可是她看智之的眼神中,并没有性的气氛。
好像是母亲,所以智之也安心了。
“白天的事桔平并不介意,跟阿航吵了可爱的一架后,彼此也都了解了。”
“…他们吵架了吗?”
“不要这么悲痛的表情,他们两个已经和好了。”
芽衣这样明白的说,然后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