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这么说我,我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承毓,你抖什么呢?你不用害怕,我真的不在意的。你想杀我的话,只要耐心些
,过个六年,等我传位给你之后,到时你就算要把我千刀万剐,都随你的意。”
承朴收回手,向后靠在软枕上,笑得云淡风轻,“我早就知道的。每个人都说爱我,而且每个人真的都很爱我。只不过
每个人也真的都很喜欢利用我,喜欢强迫我去做他们想要我做的事,然后还要责备我为什么心里想什么都不告诉别人,
有本事也不表现出来。我当真说出心事了,下场也不过是被忽视,被责打,或是被杀,那么我也懒得再开口。我越有本
事,大家就越想要利用控制我,所以我才喜欢低调行事。只可惜我太笨,总是掩饰不好,很容易就被人看穿,于是就不
停地被人控制利用下去。
承毓你真以为我修道多年是为了做神仙么?其实我不过是想要平心静气,不想对他人抱恨生怨罢了。我年轻的时候容易
冲动,常常会想不开,有时候心里真的很是怨恨。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心里难受得很,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很想跳下去
一了百了。不过那晚月色太好,在月光之中我突然想通了:其实我真的不用着急,一个人的一生,最长也不过是一百年
,很快就会过去。那么我就算是被人利用强迫一辈子,也不会有多少年。再者说,以我这样的性子,很快就会死在不知
哪个爱我的人手里,根本也不需要我自己动手的。你说是不是,承毓?”
承朴微笑着继续轻声说道,“所以呢,我最不想要的就是长生不死的仙丹妙药了。要是真有哪个爱我的人真的找到仙丹
,骗我服下去了,结果害得我不得不活到地老天荒的话,我一定会恨他入骨,不亲手杀了那人誓不罢休的。”
承毓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承朴也不去理他,只是微笑不语。
承毓呆了半天,蓦地坐直了身子,下了床,疾步走到卧房门口,猛力拉开房门,高声说道,“郑休,你赶快去请翼王过
来,就说我跟皇兄又闹翻了,叫他赶紧过来劝架。”
郑休愣了愣,看看承毓身后,见房内没有异状,坐在床上的承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答应了一声,自去传话,留下孙
启一人继续在门外守候。
承毓掩上房门,转过身走回床边,在承朴身边坐了下来,将承朴轻轻揽入怀中,低声安慰道,“皇兄,都是我不好,老
是让你伤心难过。你心里恼我,不要老是闷在心里不说,就像今天这样,有什么不高兴,全都宣泄出来,不是很好吗?
虽然我不可能都依着你的意思去做,不过总比你一味隐忍,伤了身子的好。”
承朴有些意外,看了看心平气和的承毓,“我话说得这么难听,承毓你不生气么?”
承毓摇摇头,“其实我都知道的,我对皇兄你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皇兄你因为太过爱我,才一直忍耐。皇兄你现在只
不过说了我两句而已,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承毓接着又真心诚意地说道,“皇兄你太过聪明,有话也都不肯说出口,但凡说得出来的话,又常常是别有用意。你的
心思,我就算能猜到,却也从来都不大能拿得准。所以我老是忍不住去试探你,强迫你。前几日你病重的时候,我心里
很是难过,可也还是完全不肯顾及你的感受,仍然肆意妄为。这些都是我的错,我会努力改正,你别放弃我,给我一点
时间,好不好?”
承朴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地笑道,“承毓你用不着这么费心费力哄我的。我肯答应父皇继位,不过是为了保全你和其
他皇子的性命,江山社稷不致落入异姓之手。你只要在外人面前装个样子就成,不需要演戏给我看的。我只求你继位之
后高抬贵手赐我一死,让我彻底解脱,别再这么零零碎碎地受罪。”
承毓无可奈何地苦笑道,“皇兄你真的就不能相信我这一次么?”
承朴微微一笑,“承毓你又何尝相信过我呢?”
第五十二章:开疆辟土
承礼正在内阁与阁老们商议军务,却见郑休挑开青纱帘,急步走进门来。
承礼心里一惊,不由得站起身迎了上去,低声问道,“三皇兄出了什么事了?”
郑休给承礼匆匆行过礼,小声说道,“翼王殿下,睦王殿下又跟公子吵起来了,睦王殿下请您赶紧过去劝架。”
承礼听了哭笑不得,他忍了忍,问道,“三皇兄怎么说?”
郑休悄声回道,“公子他倒是什么也没说。不过您还是快点去吧,不然公子他又要吃亏了。”
承礼回过头看看,只见满屋子的朝廷重臣都在屏息静气地关注着自己这边的动静,也不知到底听到了多少。
他犹豫片刻,笑道,“孟丞相,各位阁老,陛下急召我晋见。各位请继续讨论,我去去就来。”
孟丞相笑着点点头。
李阁老踱到绿倩纱窗前,看着承礼跟着郑休脚步匆忙地走出大门,转过身忍俊不住道,“这后院葡萄架倒了,是得赶紧
去扶啊。”
“李老你这可是用典不当。”孟丞相笑着驳斥道,“那也不是翼王殿下王府后院的葡萄架。殿下这只能算是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吧。”
年资尚浅的王阁老听得莫名其妙,“你们两位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孟丞相含笑不答,倒是李阁老呵呵笑道,“我们不过是在说,原来的皇太子殿下,现在的睦王殿下,看来很快就会变成
皇太弟殿下了。”
承礼进了卧房,看见承毓拥着承朴坐在床上,两人状甚亲密,便松了一口气,笑着责备道,“承毓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你这不是都没事了,还派人来吓我干什么呢?”
承毓见了承礼,倒像见了救星一样。他放开承朴,起身下床拉住承礼,把承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又说道,“
我不管怎么说,皇兄他都不肯再相信我。我这回可是真心悔过了,承礼你就帮我劝劝皇兄吧。”
承礼看看满脸焦急的承毓,又转头看看笑容平静的承朴,到底忍耐不住,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承毓最
近是昏了头了,三皇兄你也昏了头了?大战在即,你们两个还有闲功夫在这里纠缠些儿女私情。你们两个都没事干是不
是?没事干你们不会给我筹备军需去啊。光让我一个人忙前忙后的,你们是不是想把我累死啊?”
承毓见承礼忽然大发雷霆,吓了一跳,不服气地低声说道,“我现在不是被父皇勒令闭门思过么?那我还能干些什么?
”
承礼瞪了他一眼,“帮三皇兄出出主意,筹划筹划,这你总会干吧?别老在那儿叫唤三皇兄不信任你,你倒是正正经经
地做出点事来,让三皇兄看看你的真心啊。”
承毓听了若有所悟,点头答应了。
承朴倒是没有被承礼吓着。他抬头正视承礼,温和地笑道,“承礼你说的是。我这就起身料理政务去。”
承礼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承朴的手笑道,“三皇兄你还是先好好卧床休息吧。我刚才是被承毓气着了,才会迁怒于你。
你身子要紧,有什么事就叫承毓去干好了,可千万别累着自己。”
承朴笑了,“承礼你可是有事要求我?”
“三皇兄你可真了解我。”承礼爽朗地笑道,“要跟草原部族作战,需要骑射均精的大将。我人手不足,三皇兄你把林
毅借我好不好?”
承朴点一点头,“好啊。我反正也要派他去大草原一趟,正好顺路。”
承礼高高兴兴谢过承朴之后,又瞥了承毓一眼,转头对承朴说道,“三皇兄你现在是皇帝了,用不着再受承毓的气。他
有什么不对的,你就教训他,可别手软。要不然过了几年他还是改不了坏脾气,你怎么传位给他?三皇兄你是不在乎自
己被承毓杀掉,我可还舍不得你呢。你总不能让我白救你这一回吧?”
承朴但笑不语。
承礼见了,倒也不泄气,“三皇兄你对承毓狠不下心是不是?没关系,等我打完仗回来,就帮你好好教导他。我可是绝
不会手软的。”
承朴听了,微微一笑,笑容宛如春日暖阳。
夏末秋初,大草原上雨水丰沛,牧草繁盛,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只可惜近日边境气氛紧张,连带得路过的商队也都是
全副武装,但凡有外人接近就如临大敌一般。鉴于战事在即,承仪和阮青竹一行途中尽量绕过不太安全的地方,行程便
拖延了不少,到现在也还没有到达雅礼尔汗的地界。
夕阳西下,商队在清澈碧绿的湖泊边安营扎寨。雨过初晴,炊烟袅袅,承仪站在毡包外,深吸了一口大草原的清新空气
,只觉天地开阔,心旷神怡。
忽然之间,不远处的游岗打了一声唿哨,商队中的护卫纷纷刀剑出鞘,搭弓上箭,全神戒备起来。
承仪循声放眼望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看见远方一支军队旌旗招展,在落阳的余晖之中缓缓行来。
承仪刚刚拔剑在手,阮青竹已经传令让众人放下武器,迎接来人。
承仪走过去询问道,“青竹,对面来的是什么人?”
阮青竹回头笑道,“是疏影阁的人来了。”
“可是三皇兄派来的?”
“难说。”阮青竹神色略微黯淡下来。
队伍行近,阮青竹早已认出为首的正是林毅,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林毅,怀远他可还好?”
林毅跳下马举手行礼,笑道,“公子他一切都好。他还让我问候阮公子您呢。”
阮青竹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唉,怀远他也真是,总也不肯多爱惜自己一点,老让我这么替他担惊受怕的。”
林毅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阮青竹。
阮青竹接过信,急急忙忙撕开信封,匆匆看了一遍。
他看完信,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抬起头看看林毅,又低下头把信仔细重读了一回,仍是满脸不解。
承仪此时已经来到两人面前,看到阮青竹神色不对,担心地问道,“可是三皇兄有什么不妥?”
阮青竹仍然盯着信纸。他摇了摇头,说道,“信上说,上月底皇上退位,新帝登基了。”
承仪冷哼一声,“承毓登基与我何干?青竹你快说,三皇兄他没事吧?”
阮青竹抬起头来,茫然说道,“登基的不是太子殿下,是怀远。林毅,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都看糊涂了。”
待林毅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阮青竹方才轻松地笑了起来,“总算怀远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承仪听说承凌去世,眼圈不禁红了起来。他转过头去,看着美丽的湖水,久久没有作声。
林毅和阮青竹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同情。
看到承仪转回头,神色稍稍平静了些,林毅方才出声说道,“公子他没能保住谨王殿下的性命,深感痛心。他让我替他
向殿下道歉,请殿下不要过于伤心,以致伤了身子。”
承仪黯然说道,“成王败寇,生死本来就是这场游戏的赌注,输赢也需自负。三皇兄他已经尽力了,请他不要再伤心自
责。”
林毅点头应了。
承仪又强打起精神说道,“对了,你替我跟三皇兄说,我猜他是迫于无奈,被父皇逼上皇位的,所以我也就不恭喜他了
。我也帮不上他什么忙,请他自己多保重吧。”
阮青竹愣了愣,望向林毅,“承仪说的是真的吗?”
林毅苦笑着点了点头。“对了阮公子,公子他有些话要我转告敏王殿下,请您暂且回避一下。”
阮青竹点头退开,脸上仍然满是不可思议。
林毅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承仪。承仪抬头看了看林毅,又低头打开卷轴,仔细看了一遍。
他沉吟片刻,说道,“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大楚皇朝的子民,也不会再回去作什么敏王了。三皇兄的旨意,恕我不能遵从
。”
林毅微笑道,“既然殿下不愿接旨,那么公子另有话让我转告殿下。不日阔沃尔汗就要出兵犯境,翼王殿下将领兵反击
。雅礼尔汗已经答应公子,届时会配合翼王殿下的大军,从旁夹击阔沃尔汗的军队。雅礼尔汗还答应公子,如果敏王殿
下能助他打败阔沃尔汗,他愿与殿下平分阔沃尔汗的疆土。公子请殿下勿失良机,事成之后建国开疆,一展宏图大业。
公子他还说,累殿下失去继承帝位的机会,他甚感不安,这就算是他给殿下的赔礼吧。”
林毅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礼单,“公子他念及殿下初到大草原,势单力薄,特备下一份薄礼,请殿下笑纳。”
承仪接过礼单看了看,微微笑道,“你替我多谢三皇兄的这番厚意。就说我建国之后,必会与大楚皇朝和雅礼尔汗缔结
盟约,结为友好之邦。日后我开疆扩土之时,也会向外发展,不会干犯两国边界。请三皇兄放心。”
林毅闻言,会心一笑,“多谢殿下的美意。我定会将殿下的心意转告公子。”
林毅拍一拍手,他带来的士卒便将队伍中的车辆轴重并入商队,随后整队列好。领队的两位青年将军也过来给承仪见礼
,正式归到承仪的麾下。
林毅烦请阮青竹继续陪同承仪到雅礼尔汗的地界之后,正要上马离去,却被承仪唤住。
林毅站定脚步望向承仪,等了良久,都未见承仪开口。林毅没有出声询问,只是耐心在旁等候。
阮青竹见状,寻了个借口走开,留下承仪和林毅两人单独相处。
承仪沉默许久,终于抬起眼帘,低声说道,“林毅,你回去之后替我跟三皇兄说,承凌那日派去袭击他的刺客原是我的
手下。我对不起他,日后有机会自当亲自向三皇兄他赔罪。”
林毅闻言全无意外之色,“公子吩咐过我,若是殿下提起此事,就说他早已知道了。公子他明白殿下的苦衷,也从来没
有怪过殿下,请殿下不要自责。”
承仪愣了愣,苦笑道,“若是我没有提起此事呢?”
林毅低垂眼帘,轻笑道,“公子说了,若是殿下没提,那就是殿下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我也就没必要再提此等些微小
事,无谓伤了兄弟感情。”
承仪听了,笑容变得愈加苦涩起来。
承仪目送着林毅的背影在夕阳中渐渐远去。
他挥去心中的感伤与惆怅,转过身注视着面前队列整齐的精兵良将,朗声说道,“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大楚皇朝的子
民。在你们面前,有大片疆土等着你们去征服,有新的帝国等着你们去开创。你们愿不愿意追随我,跟我同生共死,去
开辟一片新的天地?”
“愿意!”承平等皇子和将士们异口同声。雄壮有力的呼喊声响彻大草原,豪气上冲云霄。
承仪听在耳中,先祖开疆辟土的热血在他身上沸腾不息,他那素来冷静的脸庞上也不由得现出万丈豪情。
永平元年十月,在翼王承礼、雅礼尔汗、和承仪的夹击之下,阔沃尔汗一败涂地,远逃至西域,从此对大楚皇朝再无威
胁。
十一月,承仪与雅礼尔汗平分阔沃尔汗先前的疆土。
十二月,承仪登基称帝,建立大凉帝国,年号天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