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礼惊讶地问道,“为什么?你前些天不随疏影阁的人离开,不就是为了留下来照顾三皇兄吗?三皇兄心疾发作时不也
是你把他救活过来的?现在怎么又放手不管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公子他无意再活下去,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当然要遵从公子的意愿。上一回我违背公子的命令,私自
将公子的病情告知皇上,才会让公子他又白白受了这么多的苦。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万太医冷静地说道。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承毓面色阴冷地说道。
万太医瞥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打算陪公子一起去的,倒要多谢太子殿下您的成全了。”
承毓正要拔剑,承礼拉住他的胳膊,冲他摇摇头。承毓僵立许久,方才把手从剑把上收了回来。
早晨明媚的阳光射进承朴的卧房,照在窗前光滑平整的青砖地面上,光线反射出去,映得室内分外洁净明亮。
承毓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半靠在床头的承朴。望着承朴那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瘦削脸庞,承毓只觉心脏紧缩,痛得说不
出话来。
昨天夜里,承朴照例不肯躺下休息,只是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出神。夜风虽凉,承毓却也不敢将窗子关上,生怕承朴又
发起病来。他担心承朴会受风寒,只好将承朴用薄薄的锦被裹紧,抱在自己怀中。两人就这么坐在床上,半睡半醒地过
了一夜。
承毓正在发呆,忽见承朴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微笑着说道,“承毓,时候不早了,你怎么还不去上早朝呢?你老不去上
朝,父皇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承毓见到承朴清醒过来,生出一线希望,可是承朴还没等他回话,就又回过头去看窗外,他的心不由得又沉了下去。
正在这时,承礼走了进来。承毓见了,没精打采地跟承礼打了个招呼。
承朴闻声也回过头来,笑着对承礼点了点头,“承礼,你来得正好。你帮我劝劝承毓,让他赶紧上朝理事,别荒废了政
务。”
承毓正要说话,承礼向他使了个眼色,一手把他从床边拉了起来,“我知道了三皇兄。你好好休息,我这就送承毓上早
朝去。”
承朴含笑点头,又把视线移向窗外。
承毓挣不开承礼的手,被承礼一直拉到厅堂里,方才站定。他不悦地说道,“承礼,你不要来烦我,让我回去照顾皇兄
。”
“你光这么看着三皇兄有什么用?”承礼驳斥道,“我倒是想到个主意,就看你肯不肯答应了。”
承毓大喜,“你快说是什么主意?”
“你不是说过,三皇兄上次不肯答应辅佐你即位,一心求死的时候,是父皇帮你劝服他的?现在我们两个都黔驴技穷了
,不如还是烦劳父皇来劝说三皇兄。别人对付不了三皇兄,父皇他总该有办法吧?”
“我怕父皇他知道了我对皇兄做的事会大发雷霆。父皇他本来就病势沉重,这要再生起气来……”承毓犹豫道。
承礼冷笑了一声,“承毓你本来还挺聪明的,怎么突然犯起傻来了?现在连朝中的重臣都知道你对三皇兄干了些什么,
你还以为父皇他不知道呐?父皇他到现在也没说你什么,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我说,你就让我带三皇兄去见父皇
,你自己赶紧上朝理事去,别老这么因私废公,误了大事。”
承毓左思右想,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他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承礼你可小心看着点皇兄。疏影阁的人现在还逃亡在外,
你可要提防着些,别让他们把皇兄给抢出宫去。”
承礼皱了皱眉,“承毓,你到底对三皇兄有何打算?若是你想将三皇兄终身囚禁在这小院里的话,我也就不必再想法子
开解他,索性就成全三皇兄,让他早日安息好了。”
承毓闻言,左右为难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要是父皇能劝服皇兄的话,我自然不会再把皇兄关在这里。不过你也该知
道,皇兄这人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我只有把他放在我身边,时时刻刻地看着他才行。”
承礼欲言又止,到底说道,“承毓,三皇兄他不是你的妻妾娈童,你怎么好这么限制他的行动自由?”
承毓辩解道,“我没有要把皇兄当作妻妾娈童来对待啊。他要肯帮我出谋划策、处理朝政,那当然再好不过。我又不会
把他再关起来,不过是把他带在身边而已,他照样贵为亲王,到时我们三人共享天下,那又有什么不好?”
承礼看了看承毓,笑了笑,“承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就带三皇兄去见父皇了?”
承毓点头。
承礼刚走到厅堂门口,又折了回来,“承毓你上朝的时候,那些皇子和大臣……”
承毓不耐烦地说道,“我记得了,皇兄现在病重,见血不祥。我暂时不动手就是,等皇兄病情好转的时候,你可别再拦
着我。”
承礼微微一笑,走出门去。
承礼抱着承朴下了马车,走进万寿殿的大门,他问明白皇上的所在,便抱着承朴向偏殿走去。
快到偏殿门口,承朴低声说道,“承礼,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进去。”
“三皇兄你的身子这么弱……”承礼为难地反对道。
承朴微笑道,“不碍事的,就这么几步路而已,我还撑得住。你不是说父皇见我这么久没给他请安,开始担心我的身体
了么?这要是看到你抱我进去,他不就更担心了?横竖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见父皇了,别让他白白为我伤神,以致病
情加重。”
承礼听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没有再开口,只是轻轻把承朴放下地来。
承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向门口走去。
安明听到小内侍通报,已经守候在偏殿门口,等待着两人的到来。他向承朴和承礼行过礼,便在前头引路。
承朴走了几步,发觉承礼并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眼中带着一丝诧异,望向站在身后不动的承礼。
承礼脸色阴晴不定片刻,终于抬起头说道,“三皇兄,父皇想单独见你,我就不进去了。三皇兄……你只管凭你自己的
本心做决定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会遵从你的意愿的。”
承朴近来因为伤心过度,反应变得慢了许多。他听了承礼的话,皱起眉头凝思半晌,方才淡淡笑道,“承礼你也跟承毓
学会骗我了?我不是早就作过决定了,你还费这个心思做什么呢?”
承礼脸色苍白地说道,“我只求你好好听听父皇的意见,再考虑考虑罢了。若是三皇兄你跟父皇谈过之后,还坚持己见
的话,我也不会再劝你。这总可以了吧?”
承朴注视了承礼片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向前走去。
承礼等了许久,方见承朴步履不稳地走出偏殿的门口。他急忙迎了上去,问道,“三皇兄你怎样了?”
承朴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他看了好半天,方才认出承礼来,笑容惨淡地说道,“我已经答应父皇,会照你的意思去做
,这下你可开心了?”
承礼心里的大石总算放下,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承毓勉强熬过了漫长的早朝,处理了些积压已久的政事,便匆匆赶回流云小筑。
他走进卧房,看见承朴又靠在床头发呆,便拉住坐在一边的承礼低声问道,“皇兄怎样了?”
承礼笑着小声说道,“还是父皇厉害,三皇兄已经答应父皇不再轻生了。”
承毓皱了皱眉,不是十分相信,“那皇兄怎么还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三皇兄病得那么重,总不可能马上就痊愈吧?再给三皇兄些时间,他会慢慢好转的。你知道三皇兄对父皇向来信守诺
言,他要么不答应,只要是他答应了父皇的事,就算再不情愿,他也会去做的。”
承毓长出了一口气,也在床边坐了下来。他只觉浑身无力,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次日早朝之上,承毓正坐在大殿高处的座位上,心不在焉地听着朝臣议事,便听到内侍高声宣道,“皇上驾到。”
承毓听了有些吃惊,他站起身迎了上去,只见病容满面的皇上被安明搀扶着走进殿来。
承毓上前行完礼直起身来,就见皇上身后转过一人,却是身着亲王朝服的承朴。
承毓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不由得关切地问道,“皇兄你不卧床休息,还来上朝做什么呢?”
承朴脸色平静,看了看承毓,没有作声。
承礼此时也走了过来,轻笑道,“承毓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只要是三皇兄答应过父皇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的?你看,
三皇兄今天不就来上朝了?”
承毓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转头去看承朴,正要说话,就觉得自己颈上一凉,却原来不知何时,承礼已经长剑出鞘,架在
自己的脖子上。
事出意外,大殿里一片惊呼声。
承毓的侍卫苏青、张继见到承毓身处险境,正要冲上来解救承毓,早被身边的朝臣出其不意地撒出药粉迷晕过去,反绑
起来。
承毓惊到极处,反而平静下来,“承礼,你敢谋反?”
承礼还没答话,便有一位朝臣走了过来,从袖中取出绳索,将承毓也反绑起来。
承礼游目四顾,看到自己这一边的人已经将大殿内承毓的手下全部擒住,便放低长剑,轻笑道,“我可没有谋反。我这
只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
将承毓反绑起来的那位朝臣随手除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朗声说道,“公子,御林军已经全部被翼王殿下的人马和我们的
人控制住。京师守卫也已经被翼王殿下的大军接管,京师现在四门全闭,全城戒严。”
承朴静静点一点头,仍然沉默不语。
承毓循声看去,说话的那人原来是疏影阁阁主林毅,而大殿中一些朝臣也纷纷除下面具,其中赫然有承朴的下属孙启、
郑休在内。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是真的。皇兄你跟我闹着玩的是不是?皇兄你那么爱我,怎么会害我呢?承礼你
不是也爱我吗?这世上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们两个,其他所有的人都可能背叛我,你们两个怎么可能背叛我呢?”
承朴全然不为承毓的话所动。他没有再看承毓一眼,转过头去,抬眼向大殿高处的宝座望去。
安明早已扶着皇上坐上龙椅。此时他立在皇上身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高声宣读道,“诏曰:太子承毓因私废公,
且行事太过,有伤天和,故废去承毓太子之位,免去一切职位,唯留睦王封号。现令睦王承毓闭门思过,直至其悔过自
新为止。明宇四十年六月二十七日。”
安明宣读已毕,又取出一卷圣旨宣读道,“诏曰:永王承朴智勇兼备,深谋远虑,性情仁厚,可堪大任。今朕身体每况
愈下,无力料理国事,故传位于永王承朴。望承朴今后能勤政亲民,以保江山太平,皇朝永续。明宇四十年六月二十七
日。”
丞相孟坦之听完圣旨,从容不迫地跪倒行礼道,“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阁李阁老等朝中重臣也纷纷跪倒行礼附和。
殿中其他大小臣子不明就里,面面相觑。见到内阁一致赞同,手握重兵的翼王承礼明显也站在皇上和永王一边,便也顺
势跪下口称万岁。
承毓脸上血色全无,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不觉间,他已被身边的承礼按低身子,一起跪在了地上。
皇上从龙椅上缓缓站起身,走下宝座,来到跪在玉阶下的承朴身前。他取过身后安明所捧的皇帝服色,为承朴亲手换上
纯白帝服,戴上白玉冠。
皇上为承朴加冕已毕,低下头去,怜惜地看着面色清冷的承朴说道,“朕每次为你加冠,总是这么匆忙草率,这回连即
位的服饰也是朕的旧物,真是委屈你了。也罢,承朴你福缘太浅,但愿朕赐你的旧衣能给你增些福寿,保你平安。”
“承朴多谢父皇赐衣的厚意。”承朴抬起头,眼神清澈无比,低声问道,“父皇您昨日有意传位给我的时候,我就一直
想问您一个问题,可是总也开不了口。现在大事已定,您可否告诉我真话,父皇您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封承毓做太子的呢
?”
“朕传位给你,你不谢朕,倒是为了赐衣这些微小事来谢朕么?这也倒是你天性使然,朕不会怪你。”皇上轻松地一笑
,“不过事到如今你再来追问朕封承毓做太子的动机,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了吗?”
他慈爱地拍拍承朴略显单薄的肩膀。“承朴啊承朴,你也真是的,为什么总是要到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肯面对现
实,去做你早就该做的事呢?”
承朴静静地注视着皇上,没有回答。
第五十章:事出无奈
承朴将皇上扶回龙椅坐下,自己方才坐到下方的座位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承朴随即下诏改年号为永平,大赦天下。
原谨王承凌谋反事败后与其三子均已被诛杀,并从皇族族谱上除名。现因叛乱事出有因,故恢复承凌等人封号,重入宗
庙,安葬于皇陵之内。其他参与叛乱的余党也只纠首犯,余者不论。其余皇子均准搬出宫中,返回原府邸居住。
为应付西北苍凉边界的紧张局势,承朴又命翼王承礼即刻着手备战,并严令兵部、户部、和工部以半月为期,筹办好十
万大军的军需供应。
皇上见承朴将朝中的首要大事都已处理妥当,便起身回寝宫去。
他走下玉阶,来到面容惨淡的承毓身前,冷冷地扫了承毓一眼,回过头去对紧跟在身后的安明说道,“朕有话要跟承毓
说,你让人待会儿把他带到寝宫去。”
承毓还没有什么反应,承礼抢先笑着说道,“父皇,今天可是三皇兄登基的好日子,见血不祥。您不是都罚承毓闭门思
过了吗?您就把承毓交给我,我一定让他好好反省。您只管安心养病,可千万别气着自己,伤了龙体。”
承朴早已疾步下了玉阶,挡在承毓身前,低声对皇上说道,“父皇,您不是答应过我的?您这又是……”
皇上看着神情紧张的承朴,轻笑了一声,“朕还什么都没干呢,你们俩就吓成这样。承朴你放心,朕连他一根手指头都
不会伤到的,也就打算骂他几句而已。承朴你都说过要跟承毓同生共死了,你这么威胁朕,朕哪还敢把他怎么样?”
承朴凝视皇上片刻,方才慢慢让开。
他想了想,又转头吩咐道,“林毅,你带些人护送睦王去太上皇的寝宫。”
皇上笑了笑,不以为意。
承毓听了皇上对承朴说的话,不禁动容。他低声说道,“皇兄,你这是……”
承朴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正视承毓片刻,上前半步,将承毓轻轻拥入怀中,小声说道,“承毓,我对你不起,你定然
恨我入骨了。你先忍一忍,待会乖一点,不要顶撞父皇。等你回来,不管你是要打我,还是要骂我,都随你的便,好不
好?”
承毓双手反缚,被承朴抱住,身子动弹不得。他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断断续续地说道,“皇兄你刚才连看都不看
我一眼,也不肯跟我讲话,你好狠的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