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闲坐等候,也没忘了借机联络感情,都忙着跟身边的人寒暄闲扯,这些官员都是口若悬河,好长篇大论的,于是长
青殿的厅堂里时常人声嘈杂,如同集市一般热闹。
华灯初上,承朴温言笑语地将一位重臣送走。他刚刚回到书房,在书桌后的扶手椅上坐下闭目养神,常允就走了进来。
承朴听到脚步声,睁开疲惫的眼睛,见是前来给自己例行诊脉的常允,对他微微一笑,就又阖上了眼帘,继续休息。
常允诊完脉,虽然承朴的身体看来并无不妥,他还是忍不住劝说道,“公子,您可否少见些人,少办些公务?公子您现
在心疾虽轻,可是我担心这样下去您难免会过于劳累,病情可能会加重呢。”
承朴抬起眼帘看看常允,没有回答,转开话题笑着问道,“客人们都走了?”
常允明白自己这番话又是白说了,无奈点头回答道,“都走了。幸亏宫中入夜要闭门锁钥,不然那些人怕是会坐到天明
也不肯走呢。”
承朴含笑不语。
承毓走进长青殿的书房时,已经二更了。他看到承朴正坐在扶手椅上闭目养神,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到来,便轻轻关好房
门,捏手捏脚地绕到书桌后,将承朴抱了起来。
承朴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被惊醒过来。待他睁开双眼,承毓那微微泛红的白皙脸庞便映入眼帘,呼吸间还能闻到从
承毓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
承朴这下可完全清醒过来了,他发现自己正被承毓抱在怀中,便轻笑道,“承毓,你快把我放下来吧。你酒意未散,不
好骤然用力,当心伤到自己。”
承毓笑意盈盈地摇着头,“皇兄你可别拦着我,我今天心里高兴,你就事事全依着我如何?”
“我平日不也全依着你的心意了吗?”承朴看着承毓的笑颜,不禁心里柔软了起来,“你还要我怎样依着你呢?”
承毓听出承朴声音里的纵容之意,便趁着酒劲撒起娇来,“那可不一样。你平常就算再听我的话,总像是有一丝魂魄散
失不在似的,看着叫人难过。皇兄你今晚可要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不许你再想别的。”
承朴听了,不由得动容。他凝视承毓片刻,伸手回抱住承毓,带着歉意轻声说道,“承毓,皇兄让你受委屈了。好,我
今晚都听你的,一定只想着你就是。”
承毓听到承朴的话,不禁心花怒放。他用力将怀中的承朴抱紧,似乎只要这样做,两人之间就可以合为一体,不会再有
半分缝隙,也不再有一丝隔阂。
过了好久,承毓方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承朴。承朴笑着站起身,低头整理着身上被承毓弄得凌乱不堪的衣服。承毓坐在椅
子上,抬眼望着承朴,越看越觉得承朴今晚面如暖玉,分外温润文雅。他忍不住又伸出手去将承朴拉入怀中。
承毓闹得够了,酒意也完全散尽。他坐在椅子上歇息,瞥见书桌上展开的纸张,顺手拿起来看了几眼,笑着问道,“皇
兄这是在忙什么呢?”
承朴转过头看了看承毓手中的文件,随口应道,“官员升迁罢免名单,明天上奏要用的。”
承毓闻言,收起脸上的玩笑之色,一本正经地研究起名单来。
他一一看过,沉吟片刻,脸上浮起了笑意,“皇兄你真是深知我心。我要重用的人,皇兄你都帮我安排好了。其他的人
员调派,你也平衡得很好。承凌还在闭门思过,他明天不在,他的人就算被降免官职,也闹不起什么大风波。承仪的损
失虽大,也没到他忍耐不住的地步,估计他暂时也不会公然反对。”
承毓侧过脸得意地笑道,“有皇兄在,我真是省了不少心,到底不枉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劝服皇兄来帮我。”
承朴听了,心中全无触动,脸色也未有一丝改变。
他这一刻面对着承毓,即便回想起前尘往事,竟也不过像是过眼云烟,又或是隔世轮回中的旧梦,全然不再与自己相关
。只是不知是因为有承毓在身侧才会如此,还是自己真的已经完全看开。
忆起自己前几日与承凌交手时的无动于衷,承朴漠然地想,也许自己真如先前对父皇所说,心已经完全死了吧。若真如
此,倒也是一件好事。
承毓话说出口,便觉得自己有些造次了。他看了承朴一眼,没发现承朴有什么异色,稍稍放下心,不过还是赶紧岔开话
题道,“今晚的琼林宴办得不错。这次取中的进士里有不少颇有潜质的年轻才俊,言谈举止风趣洒脱,都是一时之选。
我跟他们交谈甚欢,就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皇兄你不肯出席,真是可惜啊。”
承朴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承毓的额发,答道,“那有什么可惜的。我对饮宴向来没有多大的兴趣,承毓你
玩得开心就好。再者说,承毓你出席琼林宴是为了笼络年青臣子,我去的话岂不会碍你的事?”
承毓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反驳。
又过了两天,承朴照例前去问安,正逢皇上这天身子不错,被皇上留下品茶闲聊。
承朴沏好新茶,恭恭敬敬地奉到皇上手里。
皇上一边接过茶碗,一边上下端详着承朴。
承朴轻笑道,“父皇您这么仔细瞧我,可是又在打我什么主意了?父皇您只管告诉我,看我能不能替您做到,也省得我
给您瞧得浑身不自在不是?”
皇上也不回答,轻抿了一口手中的清茶,赞道,“承朴你这茶沏得是好,朕身边这许多人,竟没人茶艺比得上你。”
承朴言笑晏晏,“父皇喜欢,我就天天过来给父皇沏茶好了。”
皇上满意地笑道,“好啊。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要过几天又病了,没法来陪朕。”
承朴笑容里带了一丝诧异,“不会的。难道我在父皇印象中就这么弱不经风,动不动就会病倒的?”
皇上注视着承朴,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倒不是弱不经风,你就是太多愁善感了,动不动就会受伤,一点也不像皇室中
人。”
承朴脸色变了一变,淡然回道,“父皇不是还有这么多的皇子皇孙承欢膝下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像
不像皇室中人又有什么关系?”
皇上闻言,倒是没有动怒。“承朴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吧?你的弟弟们全都儿女成行了,你还是孤身一人,是朕耽误你
了。不如朕这几日就给你指婚,册立王妃吧。”
承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缓缓说道,“多谢父皇关心。不过我已决意此生不与人共结连理,更不想开枝散叶,所以此事
就不劳父皇费心了。”
“为什么?”皇上追问道。
承朴平静地说道,“父皇不是说了,我不像皇室中人。其实我早就觉得身在皇家痛苦万分,所以绝不希望让自己的骨肉
也遭到这种不幸,倒不如独身到底,可以落得一个干净。”
皇上面带惋惜说道,“承朴你天资聪颖,容貌才干均佳,性子又柔中带刚。这么好的资质不能传续下去,可是皇族的一
大损失啊。”
承朴笑声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父皇说笑了。像我这种感情用事,不求上进,无用到任人宰割也还不了手的人,活着
也只是给皇族丢脸,还有什么必要传续下去?再者说,我既然明知自己的儿女将来只会被人屠杀殆尽,又何必让他们生
到这世上来受苦?”
皇上闻言不禁动容。他沉吟片刻,劝说道,“就算你不想要后代,立妃也有好处啊。你若是与朝中元老重臣联姻,有了
他们的支持,做起事来会很轻松很多。”
他见承朴不为所动,又说道,“难道你是担心承毓会不高兴?你立妃对他也有好处,他该明白联姻的重要性,不会从中
作梗的。”
承朴微微一笑,“好处?什么好处?父皇您真会说笑话。您还嫌承毓不够担心我势力过大会威胁到他吗?”
承朴凝视皇上片刻,静静地笑道,“父皇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我真的不想再猜下去了。不过您大概也就没打算告诉
我吧?”
皇上看了承朴一眼,脸上露出倦意,说道,“跟你说话就是费劲,你老是爱胡思乱想的。朕不妨坦率告诉你,孟坦之的
二女儿年届婚龄,朕看她才貌也还配得上你,孟坦之似乎也有意许嫁,才起意给你指婚的。既然你不知好歹,朕也就不
管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承朴想了一想,笑着谢恩。
第四十一章:牢狱之灾
时间转瞬即过,承凌闭门思过了半个月,这一日又来上朝了。
在这半个月间,承凌暗中托人斡旋游说,到底有几位元老重臣碍于情面或出于个人目的,肯为李澹怡出面说情。迫于压
力,承毓没有让三司对李澹怡严刑逼供。拖来拖去,李澹怡始终没有承认谋逆的罪名,更没有供出承凌的主使。
只可惜李澹怡的独子李迅熬刑不住,到底画押认罪。不过李迅将事情全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坚持李澹怡对此事一无所知
。结果李迅被判斩首,五日前已于西门弃市。
谋逆大罪本应满门抄斩,皇上念及李澹怡昔日劳苦功高,令其自尽,得保全尸。余党视情节轻重,判以斩立决或充军流
放。
经此一事,承凌的势力受到很大的打击,他手下侥幸没有被牵涉到此案中去的,大多人人自危,收敛了许多。
这天承凌上得朝来,敢上来跟他打招呼的朝臣都没有几个。这虽然早已在承凌意料之中,不过他还是不免在心中暗骂这
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承仪在此之前便与他疏远了不少,今日见了他,也只不过点头微笑,算是招呼过了而已。承凌满怀心事,勉强点一点头
回礼,也就罢了。
承凌进得大殿的门口,便迎面碰上了承朴。承朴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上来跟他微笑寒暄,只是站住了脚,静静地看了
他一眼。承凌虽然感受得到承朴眼中的关切之情,但到底恨意太深,他狠狠地盯了承朴一眼,便掉头不顾而去。
散朝过后,承朴照例要到户部和吏部去打一转。
刚出长安门,常允便慌慌张张地上来禀报道,“公子,大事不好了。庆和堂刚刚有人来报,我家公子被抓到刑部去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请您赶紧派人去看看吧。”
承朴面不改色地想了想,转头去看郑休,刚要说话,一骑快马已经飞奔到面前停住。
郑休早已看见来人正是自己的上司林毅,便放下戒备,只是点点头,算是行礼。
疏影阁上下之分并不严谨,平常也不拘泥于常礼,林毅也不以为异,一边点头回礼,一边弃鞍跳下马来。
他疾步上前给承朴行过礼之后,便说道,“公子,阮公子正在刑部受审,据我打听到的消息说,罪名是出售伪劣药材给
军队。”
承朴全无意外之色,看了林毅一眼,便转身上了马车。林毅也跟着上车,随手将车厢门关了起来。
常允惶然不安,又不敢打扰承朴,急得在马车前打转。孙启见了,上前拉住常允轻声说道,“常允,你别担心,公子一
定有办法救出阮公子的。”
常允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静地点点头。
车厢之中门窗紧闭,林毅面色平静地轻声说道,“公子,我已经让人去刑部打通关系,尽量不让阮公子受苦。石公子我
已通知到了,他也在请托刑部的门生故旧为阮公子说情。阮公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公子您放心。”
承朴点一点头,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出面了,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去办。你可要多加小心,不要让人趁此机会
对青竹下手。”
林毅小声应了。他不待承朴问起,又主动说道,“公子,您叫我一直监视的人,果然如您所预料,前几日有所行动。我
已经派人看紧了他们的隐身之所,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可以马上把他们抓回来。您看……”
承朴沉吟片刻,回答道,“不着急,我们还是等对方先出手好了。”
林毅点头答应。
午后时分,承礼特地来长青殿找承朴。孙启通报之时,承朴午睡刚过。他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打开卧房门,对站在门
口等候的承礼笑着说道,“承礼,你今天来得好像早了一点,我让你久等了吧?”
承礼仔细看了承朴一眼,发现承朴脸色还不错,便放下心来,说道,“三皇兄,我有话要跟你说,我们进去谈。”
承朴点一点头,将承礼让了进去,随手关上房门。
承礼落座之后,笑着评论道,“三皇兄你这里今天可是清静了好多,几乎就没什么人来见你。”
承朴微微一笑,“那些人消息都灵通得很,这种时候当然是躲得越远越好,免得惹祸上身。”
承礼瞥了承朴一眼,“这么说三皇兄你也已经知道阮青竹的事了?我本来还想来给你通风报信,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对
了,我已经去过刑部一趟,让赵尚书对此案详加查办,不可冤枉无辜。虽说这回我也跟三皇兄一样,少不得受到些牵连
,不过他现下还是得买我这个面子,不好对阮青竹动刑逼问。三皇兄你可以放心。”
承朴笑容温暖,轻声说道,“谢谢你,承礼。”
“三皇兄你当年建议阮青竹改良军中医药技术,帮了我的大忙,我都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这点小事,于公于私,都是
我该做的。”承礼不肯领功,“阮青竹这次受人陷害,不知道是谁的指使,我会叫手下去查清楚。居然有人敢找兵部的
麻烦,敢情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等我查出来,非得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不行。”
承朴笑着摇摇头,“大家都是兄弟,到时候你可别闹得太过,伤了和气。”
承礼闻言,定睛看了承朴一会儿,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笑道,“既然三皇兄你胸有成竹,我就不打扰你了。需要我做些
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
承朴含笑点头。
第二天早朝之上,监察御史王兴邦上书弹劾永王承朴纵容指使好友阮青竹在供应军中药材时以次充好等事。阮青竹此案
发作起因乃是有人匿名揭发兵部京师药库管理不善,令军中士卒病情延误,而刑部从药库查出的伪劣药材上均有庆和堂
的印记。
紧接着,给事中刘文理也上奏弹劾翼王承礼监管兵部不力,方才造成此次事件,并且质疑兵部是否有人收受贿赂,才会
购入庆和堂的劣质药材。
大殿内顿时人声鼎沸。谨王承凌的人沉寂多时,这次总算找到机会名正言顺地大肆攻击承朴、承礼。更有人指责太子承
毓一直放纵站在自己这边的两位亲王为所欲为,实属处政不当。敏王承仪的手下虽说不敢公然指责太子和两位亲王,却
也没少说一些含沙射影、绵里藏针的话,让人听起来不是那么顺耳。
承朴这边的人属文臣居多,反驳起来还算据理力争,语气不算激烈。承礼的人多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武将,言
语之间颇不客气,出言不逊的大有人在,磨拳擦掌想要当场动手的也不是没有。承毓的手下则是积极应援,不甘人后。
有意思的是,除了承凌说了一些尖刻的话之外,承毓、承朴、承礼和承仪几人都没怎么出声,只是任由下面的朝臣炒作
一团。
等到大殿内的喧嚷声渐渐平息下去,承毓转头去问首辅孟丞相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