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毓心生寒意,正要开口,却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
承朴这时方才出声说话,他声音不高,承毓却听得清清楚楚。“承毓,你答应过我不杀承凌的,你别忘了。”
承毓暗自松了一口气,从承凌身前退开几步,高声说道,“皇兄,我听你的就是。”
承朴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
第四十五章:不可逆转
承毓身侧的叛军士卒早已被林毅的连环箭射杀在地,剩下的叛军也被承毓手下的将士当场斩杀。
至于承凌,承朴射的那一箭穿透他右臂上的铠甲,刚好触到臂上的麻穴,让他半身酸软,全无抵抗之力,却只留下皮外
伤,并没有流下多少血。
承毓手下的侍卫张继过来将承凌按倒在地,用绳索牢牢地捆了起来。
承凌被绑得动弹不得,只能用愤恨的目光怒视着承毓。
承毓根本就没有注意承凌这个手下败将,他那深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承朴身上,连一瞬也没有转开过。
承朴也是一样。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承毓,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过不多时,承朴手下的侍卫也沿着宫墙追了过来,赶到万寿殿门前的广场上。
承朴听到动静,向下瞥了一眼,看到不再有后顾之忧,便从墙头飘然落下,从容不迫地朝着承毓和承凌的方向走来。
林毅紧随其后,长弓在手,步履矫健。
承朴来到承毓面前,温和地问道,“承毓,你身上可有受伤?”
承毓摇摇头,没有说话。
“父皇怎样了?有没有受惊?”
承毓瞥了脚下的承凌一眼,转回头看着面容平静的承朴,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父皇再大的阵仗都见识过,承
凌闹的这点小乱子又怎会惊扰得到他?”
承朴安抚地笑道,“那就好。承毓你辛苦了。都怪我不好,没能早一点赶到支援,让你独自一人抵挡了这么久。”
承毓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正要说话,门外远远传来兵刃交锋和厮杀呐喊之声。
承朴和承毓闻声不约而同转身望向大门,全神戒备起来。
声音很快平息下去。紧接着门外疾步走进一支精干的军队。承礼手握强弓,走在最前面。
他快步来到两人面前,朗声说道,“三皇兄,承毓,宫城已经全部收复,大军也正在按计划接管京师防卫,最迟到黄昏
叛乱就可完全平定。”
承毓点点头,全身都放松下来。
承朴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承凌听到这消息,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脸上只余颓唐之色。
承朴手下的侍卫们不需再守卫大门,这时也跟了进来。
常允急步走到承朴面前,低声询问道,“公子,您的伤口有没有绽开?”
承朴微微一笑,向常允使了个眼色。常允愣了愣,没有再开口。
承毓虽然早已看到承朴身上的衣袍血迹斑斑,不过承朴一直行动自如,他以为那些血迹都是承朴杀敌时溅上的,也就没
有在意。
此时他站在一旁隐约听到常允的问话,发觉不对,急忙转头去看承朴。他目光敏锐,很快便发现承朴胸前的衣襟之上,
一片殷红的血迹正缓缓扩散开来。
承毓有些发急,几步上前,一把撕开承朴胸前的衣服,果然下面露出了浸透鲜血的绷带。他瞪了承朴一眼,转头大声吩
咐常允上来给承朴重新包扎止血。
事出意外,承朴未及闪避,便被承毓揭破了行藏。他勉力支撑了许久,这时也正觉气力难以为继,干脆就地坐了下来,
让常允为他疗伤。
承毓问过常允,得知承朴的伤势并不严重,方才放下心。他忍不住开口埋怨道,“皇兄你怎么老是这样?受了伤也不肯
说,什么事都瞒着我,你叫我怎么对你放心得下。”
承礼在一边原本也是担心,这时还是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三皇兄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既然伤势不重,也就没必要
说出来让我们担心。他也是为我们着想,承毓你就别再责备他了。”
承朴淡然一笑,转头看了为自己解围的承礼一眼,没有接口。
承毓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道,“承礼你别老是帮皇兄说话。皇兄他狡猾得很,你怎知他有没有什么重要的
事瞒着我们?”
承朴此时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他随手掩上衣襟,理好衣服,站起身来,笑得如水般淡然。“承毓你若是对我不放心,杀
了我便是。你真的不需要担心的。”
承毓闻言,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沉默不语。
承礼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没有再说一句话。
承朴抬头仰望碧蓝的夏日晴空,出了一会神,低头看了看一直没有出声的承凌,转过头去对承毓说道,“承毓,承凌我
就交给你了。你是知道的,承凌若是死了,我也会下去陪他。你喜欢怎样做都好,我都没关系的。”
承凌闻言猛地抬起头,神色颇为复杂。他欲言又止,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底开口说道,“三皇兄,你……你明知道
是我派人去暗杀你,让你险些丧命,你还肯这么护着我……”
承朴对他安慰地笑笑,“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你也是迫不得已才会下手的,我并没有怪你呀。”
承凌脸上满是羞愧之色,说不出话来。
承毓狠狠瞪了承凌一眼,转过头看着承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皇兄你放心,我不会对承凌下手的。皇兄你就别再
说狠话来逼我了,行不行?”
承朴眼神清澈无比。他静静凝望承毓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承礼一直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承朴他们,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大事已定,承朴、承毓、和承礼便一道进殿去向皇上问安。皇上近日病况加重,所以只是跟他们说了几句,便让他们退
下休息。
承朴跟承毓、承礼分手之后,便径自回长青殿去了。
承朴本打算一个人先回去休息,可是林毅不放心承朴的安全,到底还是带着众人将承朴一路送回长青殿。
到了长青殿门口,林毅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注视承朴许久,像是要把承朴的面貌身影深深刻在自己脑海里一样。
承朴却也不以为意。他面容平静,笑容暖如春风,任由林毅看了个够。
过了良久,林毅方才垂下眼帘,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一次头。
倒是跟在林毅身后一同离去的郑休等人,恋恋不舍地频频回首。
承朴沐浴过后,洗去身上的血迹和污垢,稍稍用了些午膳,便回房休息。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他自觉精神好了许多,便穿好衣服,出了卧房,靠在院中树荫下的凉榻上乘凉。
他正斜倚在凉榻上闲闲地翻阅着一卷游记,承毓的侍卫苏青便走了过来。
苏青恭恭敬敬地行过礼,说道,“永王殿下,太子殿下请您去见他。”
承朴放下书卷,随口说道,“好啊。殿下是在东宫等我吗?”
“那倒不是。殿下请您去您以前住过的流云小筑等他,他还有事要处理,一会就到。”
承朴点点头,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苏青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承朴缓步走进依旧僻静的小院,在院子正中那棵老梨树下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去,几月不见,盛夏中的老梨树不再繁花如雪,而是变得枝繁叶茂,绿意盎然。树上一只夏蝉在午后的空气
中拖长了声音,发出单调的鸣叫,愈加显得小院那远离尘世般的平静安宁。夏风吹过,带来花草淡淡的清香。
正在院中角落里修剪花木的年老内侍见到承朴,便过来给他行礼。
承朴看到老内侍那熟悉的木讷面容,眼中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然对视许久。
过了半晌,老内侍默默地又行了个礼,转身回去继续修剪花草。
承朴望着老内侍步履蹒跚、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说一句话。
承朴回过头,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苏青,淡然一笑,便像往日一样,纵身一跃,身手轻盈地攀上了老梨树粗壮的枝干。
他低头对满脸惊讶的苏青说道,“我在树上歇歇。太子殿下来时你再叫我好了。”
承朴说完话继续向上攀去,转眼间便来到自己往日最为喜爱的那个树杈上。
他舒舒服服地斜倚在树干上,将手枕在脑后,仰望着茂密的绿叶间偶尔透出的蓝天,不再关心尘世间的一切烦扰。
没过多久,承毓也跨入了寂静的小院。
他看到立在树下的苏青,便走了过去。他正想开口问苏青承朴身处何处,苏青已经向树上指了指。
承毓抬头望去,头顶上方,枝干与重重叠叠的绿叶之间,隐约有一纤细背影,斜倚在树杈间。衣袂飘飘,几欲随风逝去
,渺不可寻。
承毓恍惚之间只觉这过去的数月时间只不过是一个幻梦,他仍然还停留在与承朴再次相逢的那一个美好的早春时刻。一
切都还没有开始,他还有机会重新来过,有机会抹去两人之间的遗憾和痛苦,只余下真心相对的温馨时光。他会好好对
待承朴,不再任性,不再自私,不再……
树上的纤细背影动了一下,打断了承毓的幻想。
他仰望着低下头轻声笑语地跟他打招呼的承朴,深深明了所有过往的一切均已不可逆转,今后的一切也无法改变,他只
有将痛楚深深埋藏在心底,继续沿着这条不归路走向最后的结局。
第四十六章:鸟尽弓藏
承朴下得树来,还没站稳脚跟,便被等待在树下的承毓紧紧拥入怀中,再也不肯放开。
承朴被承毓抱得太用力,胸前的伤口作起痛来。他没有出声,任凭承毓那近乎绝望的热吻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又霸
占了他柔软的双唇,吻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承毓吻了良久,心中却仍是空落落的,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他终于失望地放开承朴,退后半步望向承朴,只见承朴虽然
有些气息不稳,笑容却依然温暖柔和,眼中满是爱惜与纵容。
承毓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一痛。他掩在宽袖下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捏紧成拳,直到察觉到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的刺痛,他
才放开手来。
即便如此,承毓脸上依然神色如常。他亲热地笑道,“皇兄,我让人准备了一坛上好的状元红,你陪我多饮几杯,我们
好好庆祝庆祝,好不好?”
承朴温和地笑道,“好啊。既然承毓你有如此雅兴,我自当奉陪到底,我们不醉不休。”
承毓笑着挽起承朴的手,两人一同进了厅堂。
两人把酒言欢,不约而同地,谁也没有提起身陷囹圄的承凌,以及帮助承凌叛乱未果、正在逃亡中的承复等人。更没有
人提到今天下午早些时候,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不快。倒好像两人由始至终,就一直是这么的情投意合、亲密无间。
承毓即使是在饮酒之时,也还一直握着承朴的左手不放,他的目光也一直没有从承朴身上移开过片刻。
承朴偶尔端起右手中小巧的青瓷酒杯,轻抿一口,笑容轻松,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承毓那些稍微有些过分的亲热举动,
也全然没有要从承毓掌中把手抽回的意思。
两人谈谈笑笑,说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风雅之事。就这么喝喝酒,承朴看看窗外院中的景致,承毓看看身边的承朴,半
个多时辰很快也就过去了。
夏日天长,两人饮得都有了一两分酒意,也不过才是夕阳刚刚西沉时分。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承毓的侍卫张继出现在厅堂的门口。承毓看到张继那神色不安的样子,便放开承朴
的手,站起身走出门去,低声询问张继发生了什么事。
承朴对那两人的举动全不在意,他悠闲自在地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地饮了下去,唇边逸出一抹悠
然自得的笑意。
承毓听了张继的禀报,先是微微一愣,接着脸上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怒意。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低声吩咐了张继几句
,就又转身进屋,坐回承朴身边。
承朴瞥了承毓一眼,不甚在意地随口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是他们紧张过头了。我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去办,不要来打扰我。” 承毓轻笑道,“皇兄,时候不早
了,我们进房去休息吧。”
承朴看了看窗外天边的彩霞,又回过头来看看承毓,笑意盈盈地应道,“承毓你说得对,天色是不早了,就随你的意,
先去休息也好。”
承毓拉起承朴的手,站起身,轻轻将微笑着的承朴带入怀中,拥着承朴进了卧房。
承毓笑道,“虽说是今天就打算用皇兄的卧房这么一回,不过这里到底太过简陋,所以我今天下午叫人重新布置过。时
间仓促,没来得及全部换掉,就先凑合凑合吧。皇兄看看可还中意?”
承朴游目四顾,只见房间里虽仍保留着昔日简朴的家具,房中的幔帐被褥却已焕然一新。还好承毓虽然品味偏好舒适奢
华,仍不失风雅大方,不至于会让承朴觉得格格不入。
他转过头,对承毓笑了笑。承毓这才放下心来。
承毓将承朴拉到床边坐下,凝视承朴片刻,方才动手替承朴除去外衣。
他动作轻柔地将承朴拥在怀中,吻了一会儿,才扶着承朴略显单薄的双肩,将承朴缓缓推倒在柔软的锦被之上。
承朴躺在床上,眼帘低垂,就像两人往日独处时一样,面容柔和顺从。
承毓没有伸手去解开承朴身上洁白的中衣。他注视了承朴片刻,俯下身去,从床头两侧的幔帐后摸出一副精钢铸成的镣
铐,对承朴轻笑道,“今天我想玩点特别的,皇兄你不会反对吧?”
承朴侧过头看了看那副镣铐,颇觉有趣地笑道,“承毓你不是好久都没再玩这个了?今天怎么又有兴趣了?你用不着问
我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喜欢怎么做都行的?”
承毓低头在承朴的唇上轻啄了一下,便将承朴的双手分锁在他头顶两侧的镣铐内。那副镣铐的末端牢牢钉入床头两侧的
青砖墙里,延伸出来的部分并不算长,承朴的双手被紧紧铐住,动弹不得。承毓又转身从床尾摸出另一副镣铐,锁在承
朴纤细的脚腕上。
做完之后,承毓直起身,看着被自己牢牢锁成大字形的承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眼中现出愤怒和恨意。
承朴看到承毓神色不对,却依然泰然自若,笑容不减。
承毓等了片刻,不见承朴出声询问,心中的怒意更深了一层。他冷哼了一声,“皇兄你一点也不惊讶,看来你也知道自
己做的事情该有什么样的后果了。”
“承毓你指的是哪一件事呢?”承朴温和地笑道,“你不愿告诉我也罢,横竖不管我干过些什么,到最后都会是一样的
下场。这我早就知道的,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承毓看着承朴那副全不在意的样子,很想扇承朴一个耳光,不过想到就算打了承朴,承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反应,也
就只好作罢。他质问道,“皇兄你从来就没信任过我,所以一直都在敷衍我,欺骗我,对不对?不然的话,为什么承仪
,还有站在承仪、承凌那边的皇子全都不见了?还有你的朋友阮青竹、石云松他们也都人去楼空。你身边更是一个下属
都没有?”
承朴听了,微微一笑,“承毓你是怎么发现的?你又是什么时候派人去对付他们的呢?”
承毓脸色阴沉地说道,“我本打算打败承凌之后就趁热打铁,把后患都解决掉的,没想到被皇兄你抢先一步,把人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