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仅仅只是养了一个月小晨就不知所踪了,那天晚上张沐晨临睡前像往常一样把它放在床头柜上,可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却发现小晨不见了,小玻璃缸还在,缸里的沙子、鹅卵石、水草都在,只是不见了小晨的踪影。张沐晨怀疑它是不是夜里从缸
里爬出来爬到某个地方里去了,可是他把房间里大大小小的角落一一寻找过,都没有找到小晨的身影,连续一个星期没有找见
,张沐晨只能暂且劝解自己说小晨是钻进从下水管道里爬走了,想到它到了外面广阔的世界便不用受困在这小小的玻璃钢里,
起码是一个不错的自我安慰……
杨天翼见张沐晨又回复了闷闷不乐的状态,曾想过再买只小猫小狗来取悦他,但是张沐晨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只仅仅说了一
句话,就足以让杨天翼沉默无言:
“何必要让一只无辜的小动物陪我一起被关在笼子里呢?”
自从小晨不见了以后,张沐晨的精神状态也逐渐变差了。
他起初以为是长年拘禁在同一个地方,脑子一直不用所以生锈了的缘故,可是后来发现并不只是如此,他的注意力常常不能集
中,经常丢东忘西,视力时好时坏,有时候刚睁开眼睛会感到眼前朦胧一片,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好,而且他会一直重复
不停地做同样一个梦,夕阳下的小巷子里,少年时代的他一直在等着邮差送来日思夜想的信……有时醒来之后也会分不清楚是
现实还是梦,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到门口去等邮差,使劲拧门把怎么拧也拧不开的时候才会恍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然后颓
废地坐在地上,感到背脊一阵寒凉……
到了后来这种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他会把羊毛衫的毛线全部拆下来缠成一个个毛线球,因为他记得奶奶织毛衣时要用。他看到
书本上的花边就会以为是收到的信,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封口看看里面是什么,然后就撕啊撕啊,撕了很久也撕不开,等反应
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手中的书已经撕了一大半。他还会用一整天的时间用吉他弹那首追梦人,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弹完之后
,就会很开心地回头问:
“周伯,我弹得怎么样?”
他变得一整夜一整夜地无法入睡,因为睡了就会做那个梦,醒了还是那个梦,无论是睡是醒都像是沉浸在了梦中,孰梦孰真,
已经渐渐开始分不清楚了。
13.梦之十三则
当杨天翼意识到张沐晨的问题的时候这种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本来他顶多只是对杨天翼不理不睬,可是日子久了杨天翼发现就连他说话的时候张沐晨也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而自言自
语,时而笑呵呵地,好像饶有乐趣一样,这可把杨天翼吓了一跳,他赶忙走过去端详着张沐晨的脸,急切地问:
“张沐晨,你怎么了?”
然后沉吟了几秒钟,神色一转,问出的第二句话就是:
“你该不会是装的吧?”
杨天翼一直怀疑张沐晨是装出来的,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然后可以伺机逃脱他的掌控罢了,他在商场上混迹
了那么多年,演戏作假的把戏看得多了,现在更是连最亲密的人都信不过,所以他发现也当作没发现,相反他很生气张沐晨在
他面前弄虚作假的行为,他有生以来最最讨厌的就是他的私有物对他有所欺瞒,所以他决定给他一点惩罚。
“昨天晚上我和我老婆做到半夜,女人的身体就是柔软,叫声也嗲,比硬邦邦的男人要舒服多了。”
“我儿子两岁,已经会算加减乘除了,别看那小子平日里闷闷地都不怎么爱动,其实聪明地很,真不愧是我杨天翼的儿子,你
呢?张沐晨,你能给我生一个出来吗?”
他不停地用言语刺激着张沐晨,甚至连欢爱的时候也不放过,不停地在张沐晨的耳边说着说着,像猫用尖利的爪子戏耍一只折
翼的小鸟一样,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把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
他不知道这些话张沐晨听进去了多少,因为大多数时候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人非草木,又怎会没有感觉呢?那么
三番四次的刺激与侮辱张沐晨不会感受不到的,本身就已经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梦魇折磨,再加上杨天翼步步紧逼的精神刺激,
张沐晨很快就感到心力交瘁,不止一次,他都会用几近绝望的语气对杨天翼说:
“杨天翼……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开心……”
杨天翼笑得有点邪:
“这就是欺骗我的代价。”
……
二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张沐晨大病了一场,肉体与精神上的病痛早已将他折磨地体无完肤,终于在长期的积压之下突然爆发了
,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病势来得很凶猛,持续不退的高烧,头痛,还有剧烈的呕吐,就差连胆汁都吐出来,起先病着的那几天杨天翼与老婆发生
了激烈的争吵,忙着处理家务事,也就暂时忘了这边,等他有空再来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张沐晨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了,杨天翼头
心急如焚,完全失却了平时的淡定与风度,按下电话按键的时候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火速叫了家庭医生赶往这里,诊断下来
说是病毒性脑炎,情况比较凶险,最好是移送医院,杨天翼看了看床上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当下决定不送医院,就在这里
治。
头一两天的病势很危急,让杨天翼差点以为张沐晨就要熬不过去了,那段时间他感到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寸步不离地守在
张沐晨的身边,亲自为他擦洗汗湿的身体,按住他痉挛的四肢,把浑身发着高热的他抱在怀里,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着:“坚持下去,张沐晨……坚持……”
当天夜里,张沐晨从高热中睁开双眼,他先是朦胧地看了眼四周,然后再把迷蒙的视线聚焦在杨天翼的脸上,停顿了很长一段
时间,好像在模糊的意识里一点一滴地搜寻眼前这个男人的记忆,最后,终于从喉咙里溢出一句干涩的声音:
“你来啦……”
忽然,杨天翼看到从张沐晨的眼里流下两道晶莹的泪,那突如其来的脆弱深深地刺痛了杨天翼的心,他收紧手臂,把怀中的人
抱得更紧,那嶙峋的骨骼抱在怀里膈地生疼,杨天翼有一种错觉,仿佛怀里的这个人随时都会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杨天翼……你说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张沐晨喃喃地留下这样一句话,又带着泪痕重新昏睡了过去,只留下杨天翼心痛如绞,他感到眼眶热热地,生平第一次竟有了
流泪的冲动。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他明明是这样地爱着眼前这个人……
在之后的几天里,情况虽然暂时稳定了,但还是很危险,张沐晨一直昏迷着,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杨天翼衣不解带地守在他的
身边,听着他在昏睡之中仍不停说着梦话,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伤心流泪,好像在做一个很长很痛苦的梦,就算偶尔醒来的时
候也都是神志不清,他会对着空气嘀嘀咕咕,也会望着杨天翼沉默不言,杨天翼问他在想什么,他一反以往不理不睬或是冷冰
冰的神态,意识依旧混沌,但是出口的话语却十分语重心长,像是在对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友念叨:
“……杨天翼,你这人就是太傻了……傻乎乎地……你总是对自己那么有信心,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够得到手,可是你看看你自
己,真正得到手得东西又有几样呢?……”
“杨天翼……其实我不恨你……我只希望我死了以后,你可以帮帮我,送我回家,把我的骨灰葬在奶奶的旁边,这样的话……
我去了那边也不孤单……”
“……杨天翼,你已经娶了老婆,又有了儿子,你这样天天陪在我这个又穷又丑又没有本领的男人身边,你的老婆和孩子不会
伤心吗?答应我,我死了以后要多花点时间陪陪他们,尽点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像你这样的性格,踩着别人往上爬,现在
他们表面上都敬你、服你,可是以后呢?……人的一生本来就那么短暂,多为自己积点善缘总归是好的。在身边的亲人还在的
时候好好珍惜他们,不要将来像我现在这样,落个孑然一身,客死异乡的下场……”
他虽然病得糊涂,说的话也都是絮絮叨叨地,但是这些话对杨天翼的感触是很大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沐晨以为自
己快要死了,对他说的话也就分外地情真意切,句句饱含辛酸与关切,深深地触动了杨天翼那颗冰冷的心,他只觉得只要眼前
这个男人活着他什么事都可以做,要他卖掉公司也好,放弃杨家继承权也好,甚至是放他自由……他只要这个男人活着!
他抓住张沐晨的衣领,激动地说:
“你给我听着!要是你敢自说自话就死掉,我会把你的骨灰埋在我家的院子里,让你生生世世也无法摆脱我的桎梏!相反,如
果你活下去,我就答应放你回去……张沐晨,你听到没有?只要你活着,你就可以得到自由!”
张沐晨苦笑了一下,轻道:
“你还是那么地不讲道理呢……”
也许是这个条件唤起了他求生的意志,也许也是命不该绝,在经历了十多天病痛折磨之后,张沐晨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但是他的病一好,杨天翼就反悔了。他虽然叱咤商场,平日里也不是没用过非正道手段,但是言而无信的事却是绝无仅有的,
他反悔没有别的理由,就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他死,更舍不得他离开,他原以为只要男人活着,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放他自由
,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如果这个男人离开自己,他宁愿亲手把他杀死。
杨天翼不提,张沐晨也不说,这件事情就当从没有发生过,可能是双方原来就对这件事情抱有的希望不大。
两人还是像先前那样不咸不淡地过着,但是细微的差别在于杨天翼对张沐晨的态度不一样了,他变得有点“怕”张沐晨,他总
有预感张沐晨随时会离开自己,就算不是身体离开,心也已经离开了,他感到自己马上就快要拴不住这个男人了,所以他的行
为开始患得患失,疑心很重。被脑膜炎的后遗症还有梦魇的痛苦侵扰着,张沐晨不胜其苦,开始向杨天翼索取安眠药,但是杨
天翼十分警觉,他起初坚决不给,后来见他精神快要崩溃了这才同意给他,但是每次只给他提供两粒,还要亲眼看到张沐晨吞
下去才罢休,自从病好之后他俩的相处模式就变得很奇怪,张沐晨不说话,杨天翼也变得很少说话,两个人的互动微乎其微,
像对方眼里的两团空气一样,放手或是两败俱伤,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后来,杨天翼也有心无力了,因为杨家那边的事使他不胜其烦。杨鸣拖了那么些年终于一命归西,那段日子他白天要在公司和
家族应对父亲、堂哥还有那些老古董们的重重刁难,回到家又要对着老婆一张冷脸,他这些年里频繁出入张沐晨那里是个女人
都会怀疑,更何况是何二小姐这种强势的黑帮头子的女儿,要不是杨天翼特意隐藏踪迹恐怕她早派人去把张沐晨给杀了,这些
年里他们夫妻两个几乎是天天吵,何二小姐受不了他的不忠,杨天翼也受不了她的吃醋撒泼,但为了夺权这个女人的用处还很
大,暂时不能动她,所以他只有三天两头地往张沐晨那边跑,或者干脆住在公司里,眼不见心不烦。
有一天,张沐晨正无精打采地在床上躺着,忽然听到门锁被急切地转开的声音,他走到门口,却看见杨天翼的手中牵着一个六
、七岁的小男孩,看到他来了只来得及神色匆匆地把小孩往他那边一推,只留下一句“帮我照看一天,我晚上来接他。”,便
又匆匆地离去了。
面对着突然的情况,张沐晨不知该说什么,他看了眼怀中从头到尾都沉默地低着脑袋的小男孩,虽然一张小脸面无表情,但是
从眉目之间还是可以看出与杨天翼有几分相似,估计又是夫妻两个吵得太厉害,怕小孩受到母亲迁怒,于是只好送到他这儿来
了。
虽然张沐晨的精神状况很差,但他一向喜欢小孩,再加上他很同情这个孩子的身世遭遇,所以就强打精神,对他格外亲切热情
,他把孩子抱到膝头,耐心地问他:
“你叫杨帆是吗?今年几岁了?”
“听说你很聪明,你爸爸说你已经会背很多唐诗了,背一首给叔叔听听好不好?”
可是,张沐晨很快就发现,无论他如何地哄他,问他问题,这个孩子永远只会面无表情,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张沐晨还以为他
是到了陌生地方害羞的缘故,所以也就不再继续问他了,他给杨帆找来了几本小孩喜欢看的连环画,还有彩色卡牌等,先让他
玩着,还为了他亲自下厨,进几年没有进的厨房做了几道和小孩口味的菜,在这些方面杨帆倒是很乖的,一直很安静地坐在椅
子上翻看画册,不需要提醒就会先洗手然后再拿碗筷吃饭,吃完以后也会主动把碗筷放进水池里,一看就是受过良好家教的孩
子,只是如果不是他在看书、吃饭的过程中仍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言的话可能就更好了,这样异常安静的孩子显得太早熟,张
沐晨总觉得怪怪地。
到中午的时候张沐晨抱着杨帆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张沐晨精神不好,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睡到中途的时候他感到怀里空空地
,而且鼻间有一股很淡淡的煤气味,使他很快就惊醒了过来,马上跑到厨房去查看,只见杨帆正站在厨房的门口笔直地站着,
他本以为杨帆是小孩好奇心性所以无意中打开了煤气,于是连忙进去把煤气关掉,边关还边忍不住教育他道:
“厨房不能随便进哦,煤气是很危险的,大人们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煤气中毒是会死人的吗?以后千万不能乱动知不知道?”
不料,身后传来一直没有开口的杨帆的声音:
“那就去死好了。”
明明是小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却冰冷地渗人。
张沐晨的心突地一跳,他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男孩子,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那冷漠的眼神还有语气
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听上去尤其骇人:
“叔叔,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你……你说什么……?”
杨帆忽然笑了,小孩子稚嫩脸庞上的笑容应当是纯真可爱的,可这笑容越是纯真可爱,配上他整体的阴郁气场就越显得很诡异
:
“叔叔,你真蠢,蠢得要命,你不会真以为我爸爸喜欢你吧?他要是真喜欢你,他就不会带我来这里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沐晨摈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因为他带我来这里,我记住这里的路线,回去告诉我妈妈,她就会派人来把你杀掉了。叔叔,看来我爸爸也很讨厌你啊,不
然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帮着我妈妈来除掉你呢?”
张沐晨只听到轰地一声,那是心中最后一丝的信念轰然倒塌的声音,他只感到天昏地暗,好像头顶的天花板都要倒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