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酥蓝

作者:酥蓝  录入:05-04

张沐晨被她们说得羞窘万分,撇过头去不理她们,周伯见状便笑着责怪起自己的女儿:

“两个坏丫头,快别开小晨的玩笑了。”

张奶奶则宽和地说道:

“也不怪她们这么说,这孩子最近呀就对这些最上心,小香和小秀没准还说中了他的心思呢。”

“奶奶……”

张沐晨脸红到要滴血,声音轻地像蚊子叫,众人见了他这样子,免不了又是一番善意的笑,屋子里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从外

头看去,里头的一切都包裹在橙色的灯光之下,更显得暖意融融。

那天晚上杨天翼的电话是在十一点五十五分准时打来的,由于前几个小时精神过于集中,一眨一眨地盯着墙上的钟,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张沐晨就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都不知道,后来一听到电话铃响就神经反射地跳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蜷在沙

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周伯的衣服,张奶奶、周伯还有姐姐们在屋外准备放烟花,电视机里的春晚正播着倒计时前的歌舞节目

,而客厅里的电话机仍不停地铃铃作响。

张沐晨飞快地跑进客厅,拿起听筒,电话里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喂?”

停顿了几秒钟,听筒那头传来一把温柔的嗓音:

“沐晨。”

甫一听到这把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的瞬间,张沐晨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时间,什么思考,什么意识全

都消失地一干二净,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意念在大叫:这是他的声音!这是他的声音!他妈的!两年不见,他的声音怎么可以

变得那么地……低沉动听……

见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电话那头的人在笑,笑声通过沙沙的线路传来,就像是细细的棉花签在耳朵里挠:

“呵呵,小脏猫儿不会又睡着了吧?”

愣了一下,张沐晨揉揉脸上睡出来的红印子,嘴硬道:

“才没有呢……你才睡着了……”

杨天翼笑着说:

“是啊,我差点睡着了,墨尔本现在是凌晨两点,Jimmy已经睡了,我现在可是躲在阳台上偷偷给你打电话哟,感不感动?”

张沐晨明着嗤了一声,可一听说他凌晨两点还给自己打电话,说不感动是假的。

“沐晨?”

“嗯。”

“沐晨,你那边可以看到星星吗?我现在住的地方后面是一大片牧场,但我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星空和你家乡的星空很像

,污染少,所以星星看上去格外明亮,一闪一闪地,像是在对我眨眼。沐晨,这里的冬天很冷,我现在身上裹了一件很大的棉

袄,手上戴着奶奶给我织的棉手套,正缩在星空下的阳台上一边吃饼干一边给你打电话,你呢,你在做什么?”

听着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娓娓道来,张沐晨仿佛能看到他裹着大大的棉袄缩在阳台上吃饼干的画面,不由笑了起来,他抬头看

向窗外那边静谧深邃的美丽星空,只要一想到他们身处在同一片星空之下,心里就觉得很温暖。

“我也在看星星,和你一样。”

杨天翼笑了,他缓缓地说:

“嘘,那接下来就让我们安静一分钟,静静地欣赏一下头顶的那片星空,一分钟之后我有话要告诉你。”

不知为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低低地,听上去格外地富有磁性,听得张沐晨心中一颤,就像是具有魔力一般牢牢地吸

附住他的心神,使他乖乖地屏住呼吸,按捺住躁动的心脏,陪着电话那头的人一起安静地沉默着,客厅里电视机里嘈杂的歌舞

声,还有屋外零星的爆竹烟火声,都被他自动屏蔽,所有的心绪都凝聚在了一分钟后的那一句话上,耳边只能听得见电话里彼

此的呼吸声,还有分针走动的间隔声——“滴答”、“滴答”。

电视机里的男男女女们众口齐声兴奋地倒数着:

“三!”

“二!”

“一!”

“砰!!!”

一时间,爆竹声声,灯火齐明,千家万户都在同一时间燃放起了烟火,缤纷灿烂,东边的夜空都要被绚丽的礼花照亮了,欢笑

声声,喜气洋洋,人人都在鞭炮声中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在一片喧闹的欢腾声中,张沐晨听见杨天翼对自己说:

“生日快乐,my love。”

电话断线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张沐晨只知道握着个听筒犯傻,直到阿香姐在外面着急地唤他:

“小脏猫儿别睡了!还不快出来放烟花!”

张沐晨放下听筒,走到外面和奶奶、伯伯还有两个姐姐一起点燃了所有的烟花,三个孩子笑着闹着穿梭在满地的碎纸屑里,两

个长辈用和蔼的眼神看着他们,多姿多彩的花火在夜空中绽放的时候,一家人笑得特别幸福。

十七岁的生日,如它的年纪一般美好……

09.梦之九则

张沐晨原以为十七岁会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年。

在那段日子里他每一天的生活都是那样地幸福美满,他拥有了弥足珍贵的亲情,还有梦寐以求的……爱情……他身边的每一个

人都对他很好,张奶奶一如既往地关爱他,周伯待他有如亲生儿子,两个姐姐也很照顾他,还有杨天翼,一封又一封的互通情

谊的来信好像是甘甜的蜜,在他的心中注入了无穷的芬芳。

这样美好的日子一度使张沐晨恍然觉得自己的少年时代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一样,在那个梦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挂着幸

福笑靥的男孩子,穿着宽松的背心,脚下踩着拖鞋,每个傍晚都会坐在门槛上吃着冰棍翘首盼望,耳朵像小猫一样尖尖竖起,

倾听弄堂深处传来自行车车铃的熟悉响声——

“叮咚——”

小小的少年欣喜地跳起来,踏着欢快的步子兴冲冲地跑到巷子口,看到身穿军绿色制服的邮差骑着自行车披戴着满身霞光从那

蜿蜒曲折的小径中驶来,将一封封寄托着旖旎思念的信交到他的手中,然后摇着车铃缓缓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记忆里,落满了夕阳余辉的小巷像是一副画,渐行渐远的叮咚车铃像是一首歌,而那穿着半旧制服的邮差则是时间的使者,从

时光的通道里驶来,又消失在了蔼蔼的暮色中,犹如白驹过隙,就这样悄悄地带走了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在十七岁的列车即将驶到头的某一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在过完年之后的仅仅三个月里,周伯家就接连出了几件大事,先是阿秀姐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国内一家很优秀的大学,就在周

伯为了筹集学费而苦恼的时候紧接着传出阿香姐被孙家纺织厂的少东家侵犯并逼婚的消息,周伯为了这件事勃然大怒,好几次

都把孙家派来求婚的人打出去,但孙家也不是好惹的,派人把他们家的铺子砸了个七七八八,从一个月前周伯为了躲避孙家的

人就带着两个女儿去外地的岳父岳母家避难了,隔壁早已是人去楼空,一向交往甚密的两家人如今只剩下了张沐晨和奶奶孤儿

寡母两个,分外冷清。

张奶奶是在高三上半学期走的。

她在走之前的那段日子精神很好,看不出一点迹象,甚至在离开的前一天,仍在坐在那张藤椅上为张沐晨织明年开春时穿的毛

衣,张沐晨做完了作业,就端了把凳子坐在旁边帮她整理线团,看到他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张奶奶还问他:

“小晨,怎么皱眉苦脸地?”

张沐晨低着头,闷闷地问:

“奶奶……我以后还能见到周伯他们吗?阿香姐真的会被逼嫁给姓孙的吗?”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个家,怎么转眼就变成那样了呢,好好地说散就散,散地也太快了……

张奶奶叹了口气,说:

“阿香这孩子真是命苦,从小没了母亲,如今又被孙家那群豺狼虎豹看上,孙家有钱有势,恐怕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张沐晨咬牙切齿地说:

“真是可恶,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我在学校里上课,早在他们砸店就时候我就冲过去把他们暴打一顿了!”

张奶奶慈爱地着摸摸他的头发:

“傻孩子,孙家是这片的首富,用钱买通了很多地方,警察局都要听他们的,你这样贸然地冲过去和他们硬碰硬,不是早被抓

到局子里去了吗?”

张沐晨不甘心地捏紧拳头:

“混蛋!有钱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只手遮天了吗?太气人了!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

过了一会儿,仿佛察觉到自己说错了,张沐晨害羞地小声改口:

“也不是……有钱人也是有好人的,比如……比如那个臭小子……”

听到这里,张奶奶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她安静地看着张沐晨,然后问他:

“小晨,奶奶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回答奶奶好吗?”

“什么问题?”

“奶奶问你,你对小翼……是不是那种感情?”

没想到奶奶会问得那么直接,也没料到自己以为掩藏地很好的小心思竟然就这样被奶奶发现了,张沐晨的脸色通红,他支支吾

吾地闪躲着:

“奶……奶奶……我……我……”

不料,张奶奶看向他的眼神十分温和:

“没关系的小晨,你不用害怕奶奶会反对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和你爷爷也是自由恋爱,受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家里的人嫌我

们身份差别太大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后来我们一块儿私奔去参军,过了很多年后才得以在这个小镇子上厮守终身,那种彼此相

爱却不被接受的感觉奶奶十分了解,所以奶奶不会老古董到活生生拆散你们。只要是小晨喜欢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奶奶

都不会排斥。”

张沐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那个思想还很保守的年代里,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男孩子喜欢男孩子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可是就是这么一件离经叛道的事奶奶竟然能够无条件地支持他,这不由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感动,鼻头酸酸地,他扑到了奶

奶的膝头上,哽咽地说:

“谢谢奶奶……”

感觉到头顶被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这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那只蓬头垢面的小脏猫儿第一次被带到一个

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面前,老妇人边温柔地喊他小晨边抚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张沐晨相信这就是亲人的感觉,是他生命中失

而复得的亲情……

“小翼那孩子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知道他是一个难得的好孩子,成绩优秀,为人又和蔼可亲,可是奶奶担心啊……有钱人

家的孩子不比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这种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心肠硬,心也冷,再加上背后有着这么一个大家族,古人说过,

一入侯门深似海,现在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奶奶就怕你这孩子心地单纯,人又善良,

要是被人欺负了,将来又有谁能保护你呢……”

张沐晨听到奶奶话语之中浓浓的满是关切,心头也跟着涩涩地。

其实奶奶说的话他又何尝没有考虑过?杨天翼现在是与他正火热,可是只要一想起杨天翼之前对他若即若离的那些态度,他不

免又疑惑起来,毕竟杨天翼有时候太叫他捉摸不透了,他总有本事把自己吃得死死地,但是又从不表露他自己的心意,让人不

知道他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再加上,他俩的背景悬殊,杨天翼是个富家大少,自小锦衣玉食地,现在又留学国外,见识

广博,以后一定是前途无量,而他算什么呢?他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孤儿,他对他而言,会不会只是无聊时消遣的玩物

而已呢……

张沐晨光是想想,就觉得胸口揪痛,他把脸埋在奶奶的膝头上蹭了蹭,像一只渴求温暖的小猫咪,用糯糯的嗓音恳求道:

“有奶奶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会被欺负呢?……奶奶……你要答应我,以后都要像这样陪在我的身边好不好?……我现在很

努力地读书,等以后拼命地赚钱,赚比那个臭小子还要多的钱,然后我们一起带奶奶去一个暖和点的地方,我们也要像现在这

样,种很多的花花草草,顺便养一只小花猫,然后周伯他们一家住在隔壁,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开心地过日子……奶奶你要替

我监视好那个臭小子,要是他敢欺负我,你就要替我教训他,有你在,他一定不敢对我怎么样,嘿嘿……”

他越是表现地乖巧懂事,张奶奶就越是放心不下,她像小时候那样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张沐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拍抚着他

的背,眼神里满是不舍与怜爱:

“奶奶也很想看到那一天啊……奶奶多想一直看着小晨长大,长成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会弹琴会唱歌,一定很有魅力……奶

奶真的好想亲眼看到呢……”

张沐晨乖顺地搂住奶奶的腰,强忍住眼泪,喃喃地说道:

“奶奶一定会看到的,小晨一定会成为你的骄傲,只要奶奶不离开我的身边,只要你们别丢下我一个人……”

……

只可惜,这世上永远没有心想事成,生老病死,这是自然界最最残酷的定律,从不会因为凡夫俗子的美好心愿而改变。

奶奶走得很安详,这是张沐晨唯一感到安慰的,她是在睡梦中静静离去的,张沐晨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奶奶生前做了很多好事的

缘故,古稀老人在没有经受一点病痛折磨的情况安然离去,这对小辈来说本应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可是张沐晨却一点也欣慰

不起来,他的天已经塌了,也就失去了一切喜怒哀乐的理由。

周伯不在,唯一可以商议的人不在身边,后来后事还是班主任老师帮忙协理的,她帮着垫付了火葬费,而张奶奶早在生前就已

想好了身后的归置之处,早在张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就已经为自己买下了两人的墓地,以便去世后可以合葬在一起。在料理完一

切事宜之后精疲力尽的张沐晨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抱着奶奶生前没有织完的毛衣往床上一躺,昏天暗地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总是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他感到很不

安全,于是一直哭,不停地哭,可是都没有一个人过来安慰他……

后来张沐晨是在朦胧之中中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女人哭泣声吵醒的,费力地张开沉重的眼皮,他支起头重脚轻的身体,感到脸上

湿湿地,用手一摸,一手的眼泪,和梦里一样。他下床来到门边,打开门一看,只见楼道里坐着一个女人,哭得很伤心,他只

是随意一看,发现却是失去踪影已久的阿香姐。

“周伯不是带你回老家避难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许久未开口说话,声音异常沙哑,嗓子好像充血一样。

推书 20234-01-23 :Underground(科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