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这个心情去观赏日本人。富生。”林子鹏贴近他的耳朵低语。陈富生扬眉,凑得更近:“你说。”
“宗宇说,军校的杨文耀负责跟他接头。我看他今天受了惊吓,到底是性命不是说着玩的。你说,我们该往哪儿下手了?”林子鹏被他搂在怀里,亲昵地被他用手抚摸下巴。
“原来你也挺调皮的。”拧过下巴,想要吻下去,被林子鹏一把推开。陈富生软软地坐在沙发上将两手搁在靠背上,抬起头玩味似地盯看他的全身,看着林子鹏手脚仓惶地拍挺压皱了的西服。他发现,原来欣赏一个男人也可以这般有趣,有时候就跟自己照镜子似的,但是,那面镜子既不是照妖镜,也不是魔法镜,看到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第十七章
从那之后,陈富生经常去找林子鹏,他们不是去喝酒,就是去赌场玩。林子鹏的父亲也无暇管儿子,日本人常常来找麻烦,做人战战兢兢落下了心病。
这一天,林子鹏在陈富生办公室里,陈富生故意凑近林子鹏耳边:“子鹏,你放心,我们之间唯一的障碍已经清除了。”
林子鹏任他抱着,问道:“你想好怎么对付方宗宇了?”
“不,那个贱人的孩子已经没了。”陈富生奸笑。
林子鹏脑子里轰地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一定不是陈清颜!
陈富生看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子鹏,你要是喜欢孩子,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当林子鹏回过神来,刚听见这句话,只好强装欢笑,心底觉得这话可笑,他镇定地问:“你说,谁的孩子没了?”
“和我同姓的那个女人啊。哈哈,说来还真巧,我跟她都信陈,子鹏你说,这是不是天注定的!这段孽缘就是为了迎接我而存在,我不会在乎的子鹏。因为我更爱你了!”说着,在他脸上狠狠地吻下去。
林子鹏握成拳的手爆满了青筋,眼眶湿红定定地看着前方,仿佛在目睹一件残忍的事情,自己却无能为力。
“你做什么了?之前我怎么说,这个贱人都不肯打掉孩子。”林子鹏面无表情,如果不亲眼看到他的嘴唇在动,都不知道这些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就这么轻轻一推,你看,多简单啊!”陈富生拍腿哈哈大笑。
“陈富生,你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吗?”
“怎么一下子又这么严肃了,我的小宝贝。”陈富生扭过他的脸。
“今天是你的死期。”林子鹏是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的,原本以为这一切终于不再需要别人来为之付出代价了。可是现在的他,如同被人割了一块肉,那个凶手还将这块肉到处游行宣示,残忍至极。
林子鹏拿出一叠照片,里面全是跟杨文耀交谈的画面。
陈富生立刻推开他坐起身责问道:“这是些什么东西”
“他是抗日后援会的分队队长杨文耀,你的同事啊,还用得着我来介绍?”林子鹏不屑道。
“你偷拍我?你拿这些照片做什么用?”陈富生大惊,露出狰狞的面孔:““难道你接近我是为了?真是出息了。”
“出息?那我岂不还要谢谢你。不,我要感谢宗宇,他没猜错,你真的喜好男色。”林子鹏嘴角微微挑起,两眼忧郁的让人心疼“本来是想留你一条活路的,但是,我会让你一命抵一命。”
这个时候,门被人踢开。几个日本兵一进来就擒住陈富生。佐藤从外面怒气地走进来,把手里的照片摔在陈富生脸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陈富生咬牙切齿:“林子鹏,我真是低估了你。拿你们的好战友来诬陷我这个无辜的人。”转脸,恳求佐藤:“我一直一直都是效忠大日本帝国的,大佐,你要相信我啊。”眼里尽是委屈与不服,可是他忘记证据的意义了。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他反抗,在这种环境不利的情况下,他竟然不知趣地撒野,拳头落向刚刚进门的方宗宇。方宗宇被他按倒在地上,陈富生不由分说地从腰间拔出一支枪,他动作迅猛,方宗宇也只是躺在边上愣愣地盯着他。陈富生扣动扳机,“砰!”地一声,男人倒在了血泊中。
方宗宇猛地看着子弹飞出的那个枪口,是林子鹏握着枪。这一枪正好射中了陈富生的左脚大动脉,未久,奄奄一息。
“子鹏。”方宗宇低声呢喃,坐在地上失魂落魄般,他不敢相信林子鹏竟然救了他一命。
“对不起大佐,我只是为了救宗宇。”林子鹏十分镇静。镇静得不像林子鹏。
佐藤身边的翻译男子说道:“大佐说,把后事处理干净。”于是护着佐藤离开。
一群人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开,仿佛是看了一场戏,又似乎并未尽兴。这场戏太短,太仓促,并不是因为主角入戏太深,他没有想到人生第一次做主角是靠牺牲得来,他发现戏与真实存在于同一水平线,只是空间不协调罢了。不知不觉中,戏与生活融为一体。他失去了自己的骨肉,失去了一颗心。他还清醒,他要否定这一切,找到否定的事实。
林子鹏显然是陷入了痛苦之中,看着手里紧握的枪支,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方宗宇用手试了试陈富生鼻子口,抬起头有些艰难地对林子鹏说:“子鹏,他死了。”
林子鹏猛地惊醒,下一刻迅速跑出门外。
“子鹏,你怎么了?”方宗宇也顾不得眼下血泊中的人了,立即追上去。
眼前已经是军校校门口。
方宗宇不明白那一枪意味着什么,林子鹏闯祸至今都没有索人性命过。
林子鹏站在他面前失了魂似地:“杨文耀怎么办?”
方宗宇一愣,坦诚回答:“你放心,文耀这里我会想办法。”
“恩,你做事我绝对相信。只是,为了一个陈富生去利用一个无辜的抗战份子,实在残忍。”林子鹏垂下眼。
“要做大事必须有取舍,为了不让敌人窃取我们情报,即使是牺牲也在所难免。”
林子鹏轻轻“哼”了声,默默地摇头。
“现在不是宅心仁厚的时候了,可是为什么你要杀了陈富生?”
如果说刚才的林子鹏是藏悲伤,那么此刻的他则是将怨恨一泻而出:“一命抵一命。” 可林子鹏心里也非常清楚,自己杀了人,虽然眼前还没有困难出现,保不定下一刻就会遭人报复。
方宗宇也是非常了解他的:“这件事在佐藤眼皮底下发生,不会太糟,目前我会把风声程度降到最低,相信事情会往好的方面发展的。”
林子鹏点头,哀怨地说道:“我想去看看清颜。”
方宗宇和林子鹏赶到陈清颜家,里面无人应声。刚要敲邻居家门,两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和脚步声,同时转身,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被苏隐常抱在怀里。
苏隐常走到他们面前,手里的孩子是阿宝,阿宝到了家门口便止声不哭了。
方宗宇不解地看着那个孩子,又把目光移到苏隐常的脸上,只等他开口解释。
这个时候林子鹏先开口问道:“隐常,清颜呢?”
苏隐常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芯里,犹豫了一阵:“你还知道关心她么。”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迎面而来的阴沉气味儿,闻得全身越发冷了。两个人尾随而入,苏隐常把手中的阿宝放下,叫他去睡房里玩。阿宝踉踉跄跄走到了陈清颜的睡房,苏隐常将门半掩,
苏隐常再次对上这四双眼睛,纳闷道:“你们还不走?”
林子鹏不耐烦地上前抓住苏隐常的双臂摇晃着:“你快告诉我,清颜去哪里了?陈富生是不是把我的骨肉给杀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我当初劝你的时候不肯听,你要保自己,又怎么守得住清颜呢?”苏隐常挣脱他的双手,林子鹏的视线在苏隐常身上没有离开。
苏隐常坐在客厅的凳子上继续道:“你们今天不探听到一点消息不肯罢休了是吧。”那两个人依旧牢牢地盯着苏隐常。
苏隐常找了张凳子坐下,手支着额头:“昨天我和外婆去医院里看清颜,她脸色苍白,却依旧开怀地笑着。说了很多句'没事'。她送我们到医院门口,我竟莫名地回头看着她,她的身体好像很轻很轻,就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么大,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清颜穿着一套雪白的护士制服,两只手放在背后交握着,仿佛要去做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可我感觉很不对劲。”
过于细述的话语,林子鹏却听得越发心惊,仿佛是人生前最后的独白,所以往往特别仔细。
“昨天晚上,我吃过饭就赶到她家里。门开着,叔叔跪在清颜的床边。我看见清颜脸色不好,问叔叔要不要被她去医院。叔叔说,清颜已经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清颜的孩子两天前已经掉了。”
苏隐常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递给林子鹏,林子鹏随手抹去脸上的水滴,接过纸张,怔怔地看。
子鹏,这封信是写给你的。
子鹏,你说过要比我晚死,不会独留我一个人孤单地活下去。对不起,我真的比你先走一步。
子鹏,你说下辈子如果我们生活的世界和平安宁,我们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结婚,生孩子,拌拌嘴,开怀地笑,直到我们头发花白。
子鹏,对不起,孩子没了。
民国二十七年
清颜
字里行间没有半点责怨,陈清颜哭着来到人世,笑着离开人间。
纸张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将黑色的墨迹一点一点晕开,心里的悲伤越来越大,越来越浓,浓到眼泪都洗刷不掉。
苏隐常低沉着嗓子:“她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又要拿什么去抬起头做人!”
“够了隐常!”方宗宇终于开口。
数天不见,他开口第一句话依然不入耳,仿佛自己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错的,而他全是对的,接近自己,与自己相认,都是堂堂正正不带半点错误。就连对自己的伤害也仿佛逼不得已似的,苏隐常认为,方宗宇根本没有必要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
“你有什么资格替他说话,你是他的帮凶!”苏隐常努力做出一个长者的模样,但是话一出口却像头失心疯的小羊,攻击着前方发怒的狼。
“他和陈姑娘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见都没见过几眼的人,我怎么就成了帮凶,我有什么好处?”方宗宇正色道。
“你永远都寻得到理由,凡事你都要好处才肯做!”
“你在气头上,我不跟你争辩。子鹏,你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方宗宇转身安慰林子鹏。
两人的争吵只会让林子鹏越发烦躁,他内心苦闷挣扎边哭边说道:“清颜那么孝顺,她怎么舍得抛下家人。”
苏隐常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子鹏:“她流产之后身子未好就出院了,担心医药费太贵,不敢多留。她父亲说她实在太痛了,活着太痛了。”
林子鹏手里拽着那封信,丢了魂魄似的一步一步走进陈清颜的睡房,他看见阿宝正在摆弄着床边的毯子。阿宝看见陌生人来了,竟然躲到了苏隐常身后面。
林子鹏好奇地盯着苏隐常。苏隐常会意地解释:“他叫阿宝,是清颜生前门口捡来的孩子。”
方宗宇突然垂下眼眉,抿着嘴四处看。
林子鹏想要碰他,苏隐常护着阿宝说道:“他怕生。子鹏,你就别再来了。清颜的父亲回来后看见你,会更痛苦的,为了大家好,你回去吧。”
方宗宇和林子鹏各自离去,各回各的地方上班。方宗宇把另外二十根金条如数献给了佐藤。他也算是虚惊一场,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心里仍留有余悸。
下班的时候,林子鹏又找到了方宗宇,两人留在方宗宇办公室内聊天。
“宗宇,你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的吧。”
方宗宇淡淡一笑:“我要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别扯开话题。”
方宗宇坦诚道:“我是认真的,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这全是你布下的局,说不定这一枪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林子鹏太高估方宗宇了。”方宗宇摇头。
“那天你说的话我已经感觉不对劲。你还真是把人给吃透,就这么肯定我会帮你?”
“我故意把信息透露给你,是为了让你配合我演这场戏。”方宗宇看着林子鹏憔悴的脸,目光不由地柔和下来。
“互相利用是吧。”
“我全是为了隐常。不然也不会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你。”
方宗宇的说法林子鹏并不算太明白,心里还有未解开的谜团,他要趁机会问个明白。
“隐常和我有血缘关系,我一旦出事,他必会受牵连。所以,你不得不配合我。”
林子鹏转移话题:“陈富生喜欢男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不难。”方宗宇淡淡地说:“找两个人跟踪他一段时间,总有意想不到的秘密。”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正如,你喜欢的是,隐常。”林子鹏巧妙地将这个事实说出口,他此刻正陶醉在对面那个男人惊愕的表情中,原来掌控一切的感觉这么好,难怪看戏人人都要抢座第一排。
方宗宇怔了怔:“你早就知道了?”
“说破了,是不是很难做人?”
“怎么会,说不说都一样,我喜欢隐常是我的事。”自信狂傲一直是方宗宇的本色。
林子鹏不料是出短剧,他回过神笑道:“隐常不会接受你的,更何况,你们是兄弟。”放眼往窗外的风景看去,目光深不可测:“我和清颜就是一个教训,该放手的时候应该早点放手。”也许每个人在别人眼里都是一场风景,自己又何尝不是。
方宗宇轻轻一笑:“很不巧,我放不掉。”沉下脸,交握十指。
林子鹏诧异道:“宗宇,你们不会有将来的。今天陈富生死了,保不定明天会有第二个陈富生,这个世上没有常胜将军!”与其说是灭方宗宇的希望,不如说是告诫他。
“我不做常胜将军,后援会才是我的第一步。”方宗宇坚定的眼眸子快意地看着林子鹏,他似乎即将要享受一顿美食。
“又是为了隐常?”林子鹏再一次猜出答案。
“我以为隐常喜欢烟火,我送他,放给他看,他却把我带到商店的顶楼平台,和他一起看夜景,那一次我才真正地发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原来他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轻松,他看得到很多黑暗的东西,却也可以活得自在。我们之间差的太多太多,他太干净了。”
“没有人不沾一点尘土来到这个世界的。”
“所以,我喜欢烟火,只要一瞬就够了。”方宗宇眼眸深不见底。
“烟火无法将黑夜推至光明,你要怎么做?”
方宗宇微笑不言。
“没有想到陈富生的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
方宗宇道:“我想,此刻陈有光应该得知他儿子的死讯了,我把消息散播出去了,他是因为得罪日本人死的,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但是知情人稍稍一翻就会找出我们两个可疑人物,我看我们再对对口供会比较妥。”
“你做事可真干净。”陈富生这句话有点讽刺,他立刻解释说:“这算是你们之间的共通点吗?隐常喜欢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