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慕容定祯望着庭院中那个曾经与自己欢好,如今却要行赴黄泉之人,内心早已如死灰一般的平静,没有丁点
涟漪。若不是他现在身怀有孕,需要安保胎气而不能动气无法施力,那么今日亲手处决章鄀绍的也许会是他自己。
漫天的冷风雪雾之中,章鄀绍的哭喊一直没有停歇,从开始的声嘶力竭到最后的低低呻吟,凄惨的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直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皇上,章鄀绍已毙命」约莫半个时辰后,禁军侍卫长蔡樾查看了章鄀绍已经皮开肉绽的尸首,确认章鄀绍已死,就疾
步走进殿内跪下向慕容定祯回禀道。
慕容定祯淡淡颔首,摆手示意他下去,这才掀开锦被撑着腰坐了起来。
「皇上」曾钦格忙上前去掺扶慕容定祯,不知慕容定祯要准备做什么。
慕容定祯没有说话,只是在曾钦格的掺扶下,扶着腰缓缓向庭院中走去。
「快给皇上披上狐裘,免得皇上受风」曾钦格见慕容定祯准备出殿,而外面还下着大雪,忙对身边的随从宫侍吩咐道。
走到了庭院中绑着章鄀绍尸体的石台前,慕容定祯接着从龙袍袖口里掏出了一本折子。
这是慕容定祯早已拟定好的折子,可前段日子因身体不适安胎休养而耽搁了下来。
在这封折子上慕容定祯下旨为章鄀绍在沅西属地封了官职,虽然不大却够他一生衣食无忧,慕容定祯也曾决定派遣章鄀
绍年关后离京上任。
对于这样一个曾经侍奉自己、亲口坦言爱自己的人,慕容定祯在反复思量后着实不忍伤他,虽然不能像过去一样宠幸他
,慕容定祯还是想让章鄀绍好好的活着。
可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张口闭口自称懂爱的人,却无法经受不过短短两月的考验,仅仅为了一己私念就对慕容定祯起了歹
毒的杀心。
黯淡阴沉的天色笼罩着整个天云皇宫,纷纷扬扬的白雪徐徐而落,慕容定祯抬手在章鄀绍的尸体前点燃了手中的折子,
静静望着它在跳跃的火光中化为灰烬。
穿透那一层橘色炙热的火光,慕容定祯仿佛见到了章鄀绍第一次向自己走来时,那张满是笑意、俊美的脸;听到了曾在
这个殿中二人交织之时,章鄀绍对自己那些昭显爱的表白和誓言。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如此伪善,如此龌龊。
这样的人,更遑论比肩共享人世繁华,共赴生死,相守相伴?
烟火中,余烬合着雪花缓缓落在了章鄀绍那张泛着青灰已死的脸上,融散开片片污浊。
「你究竟是爱朕?还是,只爱你自己?」慕容定祯刚毅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轻声问道。
第六十七章
处死章鄀绍后,慕容定祯卧病了很多天,精神一直不太好,这件事对慕容定祯内心的打击和创伤也许都需要很久才能平
复愈合。
这样日子一晃也就到了年关,今年因慕容定祯有孕在身只想静心休养,所以免除了年关前的一切繁文缛节,嫔妃和臣子
的朝贺还有宫廷中的年尾夜宴都免去了,如此一来天云皇宫内的乾玄殿在年夜除夕当晚越发显得冷清孤零。
身为内侍总管的曾钦格倒是还在尽职尽责的里外张罗,总想让这寝宫内有点喜庆的气氛,毕竟皇上一年到头为了国事操
劳,现今又怀着皇嗣,日日近身伺候皇上的他深知慕容定祯的孤独与不易。
「皇上,晚膳都准备好了,您起来用点吧」看着宫内侍从在乾玄殿内的厅堂中准备摆放好了菜品丰盛的年夜晚膳,曾钦
格才掀开锦帘,轻步进了内殿,对着躺在床榻上的慕容定祯禀报道。
「朕吃不下,都撤了」龙帐内的床榻上传来了慕容定祯低沉的声音。
「皇上,午膳时您就是这么吩咐的,晚膳要是再不用点,可怎么能成呢?」曾钦格走近了两步,接着道。
听慕容定祯不再开口,曾钦格伸手挂起了床榻上的明黄色龙帐,看到慕容定祯面向床内侧身躺着,圆隆的腹部已在深紫
色的锦被下撑起了一抹不可忽视的弧度。
「皇上,奴才今日特意吩咐御膳房给您炖了许多玄仁的名菜,您起来尝尝兴许会喜欢」曾钦格跪了下来,用手搭上慕容
定祯的腿腹,轻轻敲打按摩着,同时也在揣测着慕容定祯的心意。
自从章鄀绍死后,慕容定祯的心绪就一直很消沉,虽说身子没什么大碍,可就是吃不下睡不沈,而腹中胎儿的长势却很
快,短短的日子里就能感到慕容定祯的腹部更加圆挺了许多,这样下去着实让人看的忧心,生怕慕容定祯会因为体力不
支而出什么差错,若要如此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皇上,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要为肚子里的皇子想想」曾钦格又不失时机的道,能劝慕容定祯多少吃点,是他现
在的心头大事,更何况今天是年夜,看着皇上一个人如此孤独的躺在床榻上不发一言,曾钦格心里的确不是滋味。
话音刚落不久,慕容定祯睁了睁眼,缓缓舒了口气,终于撑着床榻靠起了身子。
「皇上,奴才这就给您拿袍子来」曾钦格见状欣喜的道,扶着慕容定祯起身。
「嗯」身穿白色亵衣的慕容定祯一手捶着酸痛的腰身,一手撑在膝盖上,默许了曾钦格的话。
不一会儿,换上锦缎龙袍和舒适的棉靴后,曾钦格扶着慕容定祯走向了外殿。
「皇上」殿内的侍从见慕容定祯走了出来,都恭敬的跪下行礼道。
「都起来」慕容定祯扶着隆起的腰身缓缓在外殿膳桌前坐下,淡淡的道。
看到桌上摆满了各种精美的金器和瓷器,里面盛放着各种色香俱全的佳肴,很多都是昔日玄仁的名菜,慕容定祯抬起筷
子尝了最靠近自己的那盘菜肴,对身边的曾钦格问道:「都是你特意吩咐为朕做的?」
「是,皇上。如今皇上有孕在身,定要吃些合口味的补养身子,奴才上个月特意为皇上从玄仁请来了几位御厨,还望皇
上都尝尝。」
「嗯,……咳咳」慕容定祯抚住胸口轻咳着,点了点头,看曾钦格这么周到细心的服侍身怀有孕的自己,也让慕容定祯
原本冰冷的心多少感到些温暖。
「皇上,您先喝点温热的羊肉人参粥,暖暖身子」曾钦格为慕容定祯从金质的器皿中盛了一晚热粥,放进玉勺恭敬的端
了过来。
慕容定祯轻抿了几口,口感清淡回味绵长,很像旧时在玄仁常喝的味道,的确很合口味。慕容定祯如今怀着这一胎身子
一直不大舒坦,胃口也不是很好,真能提起食欲的也只有家乡的饭菜。
曾钦格抬眼看到慕容定祯开始喝粥,微微笑笑上前为慕容定祯夹了些各种菜肴放在盘中,轻声劝道:「皇上,您再尝尝
这些菜肴,兴许都会喜欢,今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郢庭到处都喜庆盈盈,您也应该开怀些才是……」
「天下之大,朕能和谁团圆?」却不料慕容定祯听后放下了粥碗,情绪不佳的苦涩自嘲道。
曾钦格眼神一转,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无意中触痛了慕容定祯,忙赔笑道:「皇上忘了?自然是和腹中皇子团圆,待到
明年这个时候,皇子就能在皇上身边了,不是?」
「你这张嘴啊」慕容定祯想了想,忽然抿唇一笑,指着曾钦格叹道。
又伸手摸着龙袍下圆隆的肚子,胎儿也正好在里面轻轻翻了个身,让慕容定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小生命的存在,心
中瞬间弥漫起了浓浓的柔情。
这么多年后,在这个空旷冰冷的皇宫内,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与他相依为命的骨肉,他怎么能不感到幸福?
「皇上,您很久没笑过了」看着慕容定祯的样子,曾钦格低头一感叹,眼眶忽然湿湿的,时至今日他还记得从前在成亲
王府慕容定祯常常洋溢在脸庞上的笑意,现在想来却都是遥远记忆中的事了。
「朕今日不是被你逗笑了吗?」慕容定祯想到腹中的胎儿还仰仗着他的身子,兴致也渐渐好了起来。
「那皇上您一定要多吃些,别浪费了奴才们的这份心意」曾钦格再次为慕容定祯夹了些菜,笑道。
「今日御医院是谁守值?」慕容定祯抬起筷子,夹了些菜,轻问道。
「皇上是否身子不适,要宣召御医?」曾钦格听慕容定祯这么一问,脸色惊变道。
「没有,就是问问。」
「今日是杜大人守值。」
「这就为朕摆架去承远那」慕容定祯又喝了口热粥,淡声道。
「皇上要去公良将军府邸?」曾钦格抬头望向了慕容定祯。
慕容定祯还在从容优雅的吃着菜肴,淡淡的点头示意。今日是年夜,这皇宫内冷冷清清的却真是让他不舒服,忽然很想
见见公良飞郇和薛承远。
「皇上若是想见公良将军和薛大人,不如让奴才为您宣召将军和大人进宫如何?」曾钦格皱眉,皇上怀着六个多月的身
孕,外面天气又如此严寒,来回折腾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是好?
「朕要出宫亲自前去。」
「皇上,您怀胎六月有余了,万万使不得啊」曾钦格跪了下来忙劝道,郢庭今年冰天雪地的,眼下怎么能由着皇上的性
子来。
「怎么使不得了?朕的身子还不至于受不住这点路途」慕容定祯扶着腰起身,有些不悦道,缓步走向了内殿。
「奴才遵旨」曾钦格听慕容定祯的口气,也怕再说下去会让皇上动气,只好照办。
除夕雪夜中,郢庭城内到处张灯结彩,时有清脆的炮竹声传来,将这份节日的喜庆散播洋溢的淋漓尽致。
郢庭城南公良将府开阔的门厅前挂着几盏红色府宅灯笼,几名下人正在清扫着刚刚燃放过的炮竹碎屑,忽然看到远处浩
浩荡荡行来了一队车马。
「皇……皇上……」等车队停稳,慕容定祯搭着曾钦格的手走下了马车,那几名下人见到头戴帝冠身披狐裘的慕容定祯
都颇为吃惊,连忙跪下道。
「皇上……奴才……奴才这就去通禀将军和大人……」那小厮颤声道,皇上除夕之夜亲临将府是任何人也想不到的。
「不必,朕自己进去」慕容定祯说着抬步向府内走去,一路上雪天地滑曾钦格只能提心吊胆的扶着身怀有孕的皇上。
踏入院门,还没走近正厅就能听到散逸着暖暖灯火的房厅内传来了公良飞郇似怒非怒的低吼声:「你给我下来!」
慕容定祯听见摇头低笑,步伐平缓的走到房厅外,几位侍从随后将房厅正门为皇上打开。
只见灯火下,公良飞郇和薛承远都坐在正厅的长榻上,长榻中央的桌几摆放着各种年夜珍馐菜肴,一个身穿黄色绒袍面
目聪颖的男孩正像小猴子般趴在公良飞郇的脊背上,侧着头在啃亲公良飞郇的耳朵,薛承远则手端着碗在给榻旁另一个
身穿靛青色锦褂神色沉静的男孩喂饭,眼含笑意的正望着公良飞郇那副被儿子折腾的无奈脸孔。
「皇上?!」门开了,当公良飞郇和薛承远看到所来之人,都不由的出声惊道。
「怎么?不欢迎朕?」慕容定祯笑着走了进来,抬手解开了领口上的狐裘扣带。
「皇伯伯!!!」穿着黄色绒袍的男孩见到慕容定祯走进了厅堂,立即从公良飞郇身上窜了下来,蹬着小碎步奶声奶气
的向慕容定祯疾奔了过去,顺势扑在慕容定祯的怀里,动作之快让公良飞郇硬是没拉住这孩子。
曾钦格刚伸手为慕容定祯拿下狐裘,看着这情形倒吸了口冷气,生怕孩子碰到慕容定祯有孕的肚子,正要去挡时,却见
慕容定祯已经将孩子抱了住。
「呦,慢点」慕容定祯抱起了这个机灵的孩子,刮了刮他的小鼻尖,轻笑着向长榻前走去,叹道:「乐儿居然还记得皇
伯伯。」
公良飞郇和薛承远也都站了起来,恭敬的行礼道:「皇上。」
「嗯,不必多礼」慕容定祯抱着乐儿坐了下来,又看了看还坐在榻上另一侧那个有些腼腆羞怯的孩子,伸手笑道:「知
儿,你也过来。」
「皇伯伯,知儿他胆小」乐儿用粉嘟嘟的小肉手捂在慕容定祯的耳旁,认认真真的道了句。
「哦?是吗?」慕容定祯一挑眉,望向了薛承远和公良飞郇。
这时知儿瞥了一眼在慕容定祯怀抱里有些洋洋得意的乐儿,自己从榻上爬了下来,走到慕容定祯面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个
礼,才蹭到慕容定祯的怀抱中去。
慕容定祯被眼前这孩子的举止逗笑了,此刻能怀抱着两个孩子让他觉得特别满足和温暖,意味深长的对着公良飞郇和薛
承远道:「这可真是你们俩人的缩影」,又顿了顿道:「都坐下吧。」
「皇上说的是」薛承远握拳轻咳了一声,笑叹道。
「将朕给孩子们带的礼物都拿进来」慕容定祯对着侍奉在一旁的曾钦格吩咐道。
「是,皇上。」
「多谢皇上」薛承远和公良飞郇还是又都起身行了一次礼。
「皇上大可不必亲自前来,若是想见臣和承远让钦格来传一声就好」公良飞郇在慕容定祯榻旁的椅中坐下,他实在担心
慕容定祯的身子。
「朕还是想亲自来看看你们,还有这两个孩子」慕容定祯满是疼惜的望着怀中两个幼小的孩子,联想到自己腹中正在成
长的骨肉,心中觉得有些多年不曾碰触的幸福淡淡的吹来。
「承远,还是把乐儿和知儿抱下来,别伤到皇上」公良飞郇对着薛承远道,他着实怕孩子踢踏到慕容定祯那圆隆有孕的
肚子。
「皇上,让臣来,您现在还是当心为好」薛承远会意立即起身伸手抱过了知儿和乐儿,将两个孩子放在榻上,让他们乖
乖的坐着。
慕容定祯也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现在身怀有孕的状态,的确是小心为好,温雅的道:「承远,你这两个孩子,朕怎么
看怎么喜欢。」
「能承蒙皇上喜欢,是他们的福气」薛承远话还没说完,身边刚放下的乐儿又一个小箭步窜下了长榻,奔到了公良飞郇
的怀里,摆过眼神有些挑衅的望着薛承远。
薛承远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只能详装忿忿的轻指了指他,对这个儿子他实在是语塞。
「朕看这乐儿以后也跟飞郇一样,是当武将的材料」慕容定祯被这孩子逗的摇头直笑。
公良飞郇听了淡笑着默认,摸了摸乐儿的额头,他也觉得这个孩子实在像自己。
「妹妹……妹妹……」乐儿轻轻用小肉手揉抚着公良飞郇暗红色缎袍下已经隆起的腹部,自言自语的道。
「乐儿想要个妹妹,知道飞郇怀了这一胎后就成天妹妹妹妹的期盼着」薛承远对慕容定祯解释道。
「朕也希望你们儿女双全」慕容定祯看着他们实在幸福,不由的感叹道,抬手轻轻抚摸着龙袍下圆隆的肚子,想起当年
自己在危急情势之下亲手扼杀的子嗣,还是心痛难当。
若是自己当年生下了那个孩子,大概也有七岁了吧,这一胎,千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皇上身子可还好?」薛承远看慕容定祯在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怕慕容定祯感觉不适,忙问道。
「都好」慕容定祯点头道,虽说从寝宫出来一路行至将府,但今日他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也许和兴致心情都有关
系,缓了缓,慕容定祯低低的感慨道:「只是不知何时才能有人叫我一声父皇。」
「皇上要安心养胎,臣相信这一天,会很快到来的」薛承远稳重而沉静的回道。
第六十八章
午夜静谧空旷的乾玄殿内灯火幽暗,窗外吹进的寒风微微撩拨着烛台上灵动的火焰,殿内宽大的床榻上遮盖着华贵厚重
的明黄色龙帐,床榻中央独自躺着一名容貌出尘绝代,深入梦境的青年男子。
男子俊秀神武的轮廓此刻在幽幽的灯火映照下显得十分消瘦虚弱,而修长白皙的双手则轻轻合拢,搭在被深红色蟠龙锦
被包裹着的浑圆腹部之上,那怀胎六月有余的腹部正随着睡梦中的呼吸缓缓上下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