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楚青说出口丝毫不带犹豫,倒直戳进了穆远山心里,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忽然间像是要化开一般,柔得能拧出水来。
那表情激得楚青抱手猛打了个哆嗦。
“事情我告诉你也不妨事,只是你得保证听完之后冷静些。”穆远山明白此时要掩饰只怕也不行了,他并不是一个善言
辞的人,理了半晌的思绪,才缓慢又纠结的开了口。
在穆远山说之前,楚青也曾略微猜想过那些可能加害于他的对象,穆远山行走江湖,仇人当是不少。可此处即为长安,
达官贵人云集,说到能和穆远山有些过节的,恐怕满打满算也只有那个国子祭酒了,只是他却想不通,他与穆远山进城
这桩事十分隐秘,除非一路监视,不然哪里有人会得到他们的行踪。
那个劳什子国子祭酒会有闲工夫一路监视着他俩?
想想也不可能。
推翻这个结论,那么可能的对象,也仅有一个了,伤穆远山的人十有八九是冲着樊旸来的,而同樊旸在一起的穆远山,
只不过是无辜卷进去的冤大头而已。
结果真实情形与他所想的是一点不差。
“长安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我着实是料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面临险些被逼死的境地。”穆远山声音低沉绵长,“那
些黑衣人身法十分了得,似乎是专为杀人而研究出的功法套路,简直招招夺命。”
楚青听得一颗心悬起来又纠紧。
樊旸将装有玉笛的木盒交给穆远山后,二人本欲分道扬镳,穆远山还未走出十步的距离,就碰上了五个穿着夜行装的人
从天而降,四个人二话不说挥刀就砍,余下一个则是伸手过来夺他手中的木盒。
穆远山纵使手无寸铁,但也绝不是会俯首就擒的料,一双肉掌对上五把钢刀竟然硬生生将那帮家伙打得败退而走,当然
,胜利也不是没有代价的,身上那足以要掉他小命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明。
楚青一阵无力,直喝到:“你是傻了还是怎的,这破笛子他们要抢你就给呗,难不成你还以为我真稀罕这东西!?”他
此时身体本就虚浮,再一激动,顿时摇摇晃晃。穆远山一面扶住他一面道:“我若是这么服软让东西给人抢了去,往后
我穆远山的名字就得倒过来写了,不过你与其挂心我,倒不如想想那个樊旸,他只怕更不好。”
楚青心道若不是我现在还指不定谁好谁不好呢,不过既然提到了樊旸,他免不了要多说一句:“樊旸再怎样也不会被杀
,最多被软禁。”
穆远山面露惊奇:“你怎的知道那些偷袭我的人不敢对樊旸动手?”
“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想清楚人是大皇子手下边派出来的了。”楚青咬牙切齿道:“他们若是要取樊旸的命,首先得有
那个胆子保证军队里边不哗变,不过我真想不通,情况又没到火烧屁股的境地,樊旸入城才一天而已,就这么急着下手
?还有,居然连一根笛子都要抢,这又算什么,难不成那个大皇子闲得发慌准备练练吹箫的功夫了?”
穆远山闷笑了声,摇摇头,“我只能说你猜对了大半,这几日我抽了个空闲出去探了探,毕竟对京城不熟,线索着实有
限,不过也给我弄清楚了,樊旸的确是被软禁在大皇子府。”
楚青渐渐明白,如今是有几大块事情摆在他面前等着他去掺和。
当头一块就是樊旸,那人要上京城来送死,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好歹得先把人弄出来。
再来便是萧晋齐的事情,也不知这人如今怎么样了,想起那日在太师府里齐铭死求活求的模样,只怕是不太好。
最后一块,也是楚青十分关心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料理那个大皇子。
大皇子与三皇子夺权,在这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偏袒其中任何一方的,但现在情形明显不同,大皇子那厮有胆子对穆远
山动手,就不要怪他楚青无所不用其极的心狠手辣。
楚青身体本没就没什么大毛病,在床上躺过一天之后,晚饭都未用,便急急扯着穆远前往太师府。
太师顾涟早已回府,听闻楚青求见,便差人将他与穆远山带上前厅。楚青前脚才刚踏进门,忽然就闻见身边传来一道千
回百转的呼唤:“淮卿!”
他浑身一抖,转过身去,见到的却是本该在牢里蹲着萧晋齐,此时却在厅堂的一角站得亭亭玉立。
楚青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萧晋齐!?”
“是我!”萧晋齐端着张百感交集的表情凑上来,想要拉楚青的手,又见着穆远山站在一边脸色不佳,只得悻悻收回去
,只道:“没想到能在长安见着你,前几日在天牢中时,我真以为这辈子再无相见之时了。”
楚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张口便道:“你不是被诬陷绑架了那什么公主,怎么这么快就没事了?”
萧晋齐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先是道“原来这件事你已经知晓了。”而后转过身,冲着坐在正厅主座上一位须发皆白的
老者拱了拱手,又道:“此番多亏了顾太师,不然我当真不会再有活着踏出天牢的一天。”
老者闭眼轻咳了一声。
楚青这才发觉正厅里还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那老者穿着身紫色镶金边的袍子,身子虽清瘦,俨然含着股斐然气度。尤其是那眼睛——微微眯起,又能毫不掩饰地放
射出奸诈光芒,简直集一切贪官污吏精髓之大成。
想必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顾涟顾太师。
当然,楚青从未想过顾太师就一定是个贪官,但据着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私房钱是肯定存了一些的。所谓无官
不贪,而要一边贪一边位高权重,要的不光有本事,还要有脑子,顾涟能在太师这个位置上一坐数十年,自然是有他的
手段。
“草民楚淮卿,拜见顾太师。”楚青十分知礼数的拱手一礼,斜眼见身边的穆远山一动不动,忙扯了扯他的衣摆。
穆远山本无法,只好不耐地躬身下去。
“楚军师不必多礼,坐吧。”顾太师挥了挥手,吩咐一边仆从置上了茶水,待楚穆二人入坐,才道:“楚军师此番前来
,可是为了安国侯的事情?”
楚青听到这第一句,就明白顾涟是要与他打官腔,他最不耐这个,索性开口直言:“顾太师,我可不信你们三皇子这边
会一直服软,如今大皇子莫名其妙软禁樊旸,与你们,绝对是一个扳倒他的绝佳借口。”
顾涟与萧晋齐俱是一愣。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楚青道:“局势与你们已经在失利的地方,任何一个必要的机会都得牢牢把握住,
你们可以借机动手,我只要樊旸安安稳稳出来,大家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顾涟缓缓端起茶水在嘴边细抿,轻抚胡须道:“楚军师,你的直率让老夫敬佩,但是这件事,却决计没有想象中的那般
简单,樊旸是被大皇子一方软禁了不假,但他们会有此动作,也并不是无凭无据的。”
楚青笑了,“怎么,难道这帮人又故技重施,像给我一样也给樊旸套上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顾涟却摇头,“不,这次的事……唉,老夫便实话与你说了,此事说起来十分复杂,安国侯他与吐蕃的人暗会,这情景
,乃是老夫亲眼所见呐。”
楚青惊道:“什么!”——
55.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知道即便是我说出来,楚军师也不大会相信,但事实却是如此。”顾涟满脸无奈,楚青又转头去看萧晋齐,萧晋齐
露出丝苦笑,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顾太师,你这话可否说明白些,你的意思是,我说得是对的,樊旸他真的被扣上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楚青觉得自
己仿佛在听一个荒诞至极的笑话,“这帮人就不会换些个新点子了?”
顾涟到:“楚军师,樊旸此次和你那次全然不同,我想你已经知晓了之前扣在你身上的所谓罪名,不过是为了将你送去
吐蕃而捏造的莫须有罪名,十分不符实,因此要戳破也简单。但事关樊旸,却是早就得到了密报。”
见楚青满脸困惑,他只好继续往下说:“其实本来我也不愿相信,大皇子曾抓住一个吐蕃国的奸细,从他奸细嘴中套出
了樊旸要密会吐蕃信使的情报,于是大皇子便将计就计,利用这奸细的供词,为樊旸设下了一个套,还邀请我等一帮朝
臣隐匿期间来围观这个套的收紧,而我想这个套设在哪里,恐怕以楚军师之才,也难以猜出一二。”
楚青脑中灵光闪过,眉头渐渐皱起,“暖玉阁?”
顾涟面上惊色微露,“你知道?”
楚青本只是猜测,可望着顾涟的神情,他便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坐在她身边穆远山也似突然明白了其中关键,插话道:
“你们得到的情报,莫不是樊旸要在暖玉阁里同吐蕃的信使密会,然后交换信物?”
顾涟带着惊奇的表情再点头。
“我们本是不信,但还是随着大皇子的人去了一趟那暖玉阁,结果刚坐好,便从窗口处见着樊旸在暖玉阁的后院从老鸨
手里接过一个精致木盒,随即便出去了,大皇子立刻派人出手抢夺那个木盒,可终究晚了一步,据回来之人回禀,木盒
被樊旸交给了一个武艺高强的陌生男子,他们只伤了人,并未抢到东西。后来大皇子又差人将老鸨抓来拷问一通,得到
的供词和之前抓到的奸细供词分毫不差。”
“太师所说的分毫不差,可是老鸨他坦承,那木盒是吐蕃人交予她,让他转交给樊旸的?”
“正是。”
楚青与穆远山对视一眼,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再藏着噎着了,楚青只是想不到事实的真相会这么巧合,不
,或许这不能用巧合来形容,至于他最开始的想法一样,这一切,不过是那个大皇子建立在巧合之上的阴谋诡计。
穆远山已经站起了身,端正表情,冲上位的顾太师抱拳一礼,“或许我这么说有些唐突,但那日晚上与樊旸接头并拿走
那东西的,正是在下。”
“什么!”
这一回惊讶的,则换成了顾涟和萧晋齐。
顾涟甚至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你是何人,竟然也是参与樊旸勾结吐蕃蛮夷的接头人之一!?”
楚青笑了:“太师你也未免太将那劳什子大皇子的话当真,樊旸戎马一生,忠心为国,是致死都不会做出叛国之事,那
日他从暖玉阁中带出来的,也不过是此物罢了。”说完,他将手伸入腰后,将插在腰带中的碧玉笛抽了出来。
顾涟目光在笛子和楚青脸上游移了一会,才道:“恕老夫冒昧,这笛子是何物?”
“我想顾太师把持朝政,应当听说过我之前与樊旸的那些事了吧。”为了更稳妥的将事情说清楚,总是楚青心中不愿,
也不得不由内而外地当一回楚淮卿。
顾涟笑了笑,“楚军师与樊将军的情谊,老夫自然明白得很,之事后来出了些变故,却也不是我这个外人能多嘴一二的
。”
“太师有所不知,那时樊旸对我是真的很好,这碧玉笛,也算是那次西征途中他送给我的最有价值的礼物。”
“后边的那些变故,不用我多说,太师也明白。后来这碧玉笛因为一些意外地缘故而遗失了,我便再为找过。我虽与樊
旸难修旧好,但这次他来京,却是想寻着这碧玉笛再交到我手上,算是对我二人曾经情谊的一种见证,万不是什么与吐
蕃人勾结的证据。”
说到此处,楚青便停了,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料不到,他却被人钻了空子,真真假假一通陷害,便是有口也难
言了。”
“原来竟是这样?”顾涟负着手来回渡了两步,“如此看来,当日确是有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却因为眼前场面与
大皇子所言无一不差而被老夫忽略掉了……大皇子这一计,果真是高明的很,可他软禁了樊旸,樊旸却不可能为他所用
,唯一的可能便是……”
“兵符。”
沉默了良久的萧晋齐终于开口。
“软禁樊旸,取得兵符,借以号令镇东军,然后剑指京城。”他缓缓道:“历代王权更迭中……这是惯用的手段了,想
不到大皇子如此卑鄙的手段都能使出,恐怕他的下一步,当真便要血洗皇宫,诛凶弑父!”
在场众人皆吓了一跳。
沉默压抑的气氛在厅内盘旋了一会,才闻得太师出声:“不,大皇子应该还未从樊旸手中取得兵符,不然这么多天过去
他早该动手,而调兵遣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过老夫的眼睛,更别说现在乃危急时刻,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太师此话有理,估计大皇子最失败的一点,就是算错了樊旸会将兵符随身而带。
楚青却突然浑身一震。
这细微的动作顾涟与萧晋齐都未察觉,却丝毫逃不脱穆远山的眼睛,他移步靠近,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忽然有点冷。”楚青干巴巴的应付了一声,也不管穆远山信还是不信,又理了理表情,对顾涟道:“顾太
师,在下忽然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顾涟将手一抬:“请说。”
“樊旸此次乃是被一道圣旨招入京中。”楚青顿了顿,“一开始,我便想着圣旨可能是伪造,目的是为了让樊旸自投罗
网,但如今看来,京城之内还无人有胆子假传圣旨陷害大将,不然大皇子与三皇子两派系之间谁也不会放过谁……那圣
旨中含了三道金牌令箭,这京城中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此时楚青疑惑已久,此时既有机会对着当朝三公之一,开口询问也在情理之中,但他想不到的是,话才出口,顾涟的脸
上顷刻之间就变了颜色。
“此事……此事倒叫老夫如何说,说出来了,便是国丑家难。”顾涟年老成精,此时竟然面露窘色,“罢了,楚军师之
前亦是军中之人,这件事本就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但望你切莫泄露出去,不然百姓动荡,我顾某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他转头对萧晋齐道:“晋齐,你将大门关上。”
萧晋齐应了声,起身关门。
“楚军师你听好,这是不久之前才从边关传回的急报,目前除了皇上与一些机要朝臣,也只有镇守边关的几位将领才知
晓。”顾涟深吸了一口气:“吐蕃与突厥组成联军急急发难,连夜偷袭,夺了玉门关。”
楚青唇齿微张,惊得半天未说出话来。
“玉门关被夺,玉门关以北都护府大军立刻陷入了孤立无援之境,而他们若是挥师东来,直取长安也不过几日功夫!”
顾涟说到此处,言辞忽然变得咬牙切齿,“此事明明已到万分危急的境地,皇上才不顾病重,亲召樊将军进京商讨对策
,哪知大皇子如此荒谬,竟然借机下套,将我等全骗了去,认为樊将军早已和吐蕃军有联系,不得不将其监禁……”
“我明白了。”楚青插话道:“怪不得现在你们争得一个比一个猴急,原来是人家都打上门来了,这朝堂之上要是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