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夜未眠 一、二——藤村紫

“怎么忽然哲学起来？这附近哪里有小宇宙？”
揶揄微笑的一树发动引擎之后系上安全带。
卓也照做之后双腿交叉凝视着窗外。
“到这里来之前．我没什么可以自己思考的空间。房间跟弟妹共用，家里平常人又多。但是，现在不同，工作结束后好像被遗弃一样，或许这就是所谓都会的冷漠吧？当四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会有一种心中的房间被整理过的感觉，曾几何时心中生出了一个小宇宙，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解放感……”
“头发还染成咖啡色呢，不良儿子的解放感吗？”
“要是里面光溜溜地穿着紫色丝质衫回老家的话，一定会被当作外星人。”
两人同时笑了。
今天似乎没有路，一树的爱车在路上顺畅地奔驰。
“还说什么心中的房间，你这个花花公子什么时候变成文艺青年啦？”
“彼此彼此。”
一树右手操控着方向盘，左手则撑在车窗上凝视着前方。
“或许因为你一直是个忙碌的长男，而且还没将自己这个街道融为一体，才会这么想。哪像我，根本就是个过惯夜生活的人，将来差不多也是这样吧？”
“但是，这个职业很适合你啊！可以辅助桔梗……不、应该说是随心操纵吧？”
“好麻烦的差事。”
想转行的话随时可以找我，桔梗的父亲去年还这么说过。
“宇宙……心的房间。里面有属于桔梗的角落吗？”
离开家人之后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城堡。以前好像也听城堂这么说过。
当时他没问，问他城堡里是否也准备了其他房间。能够邀请别人……或者是自己的房间。
然而，在什么都问不出口的情况下，他就那么走了。
一树知道重叠了当时情况的自己，想从卓也口中知道答案，或许是有点醉意的关系。
边在心中斥责自己，一树对沉默的友人苦笑。
“开玩笑的，你别想太多……”
“……就算有，也无法告诉现在的他。”
抢过一树话尾的卓也继续说：
“我比谁都清楚他对我另眼相看，但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能轻易说出口。我不想让他知道有这样的房间，希望他能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卓也有点绕圈子地表示，自己随时做好可以承受桔梗的准备。
一树心想要是桔梗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感动得无以复加吧！
——依赖和温柔是不同的，如果只是单方面的依靠总有一天会瓦解。
想起那个说话总是不留情的人，一树不禁笑了。
“……你果然是花心大萝卜。”
“彼此彼此啦！”
比平常饶舌的他似乎不准备说下去，直到回家之前都没有再开口。
四点半，回到家的卓也在门口跟一树分手后轻轻开门。
看到一楼没有开灯，他直接上到二楼自己房间里没看到桔梗，就又走到桔梗的房间。
没想到他也不在自己房间。
“该不会在下面吧……”
发现桔梗的床上似乎少了一条毛毯，卓也急忙回到客厅一看果然没错。
英文课本和单字本掉了一地，而桔梗就像蓑衣虫般缩在毛毯里呼呼大睡。
“喂，蓑衣虫，不是告诉你别在客厅睡吗？要说几次才记得？”
拨开桔梗还带有水气的头发，卓也在他耳边灼热低语。
桔梗翻了个身，下意识卷住卓也头发的手指像确定他存在似的，缓缓在脸上移动。
除了眼睛鼻子之外，还不安分的在耳边和发际上游走。
“卓……也？”
“没错，你这个小睡虫。”
听到桔梗像孩子般童稚般的问声，卓也心中不禁掠过一阵酸楚。
虽然知道不可能从他口中再度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但心中还是隐约有着不安。
桔梗迟缓地移动身体，把头靠在沙发的靠肘又准备闭上眼睛。
卓也伸手把他小小的脸捧在掌心。
“要睡到床上去睡，我还要写报告。”
“……嗯……你抱我去，我要睡你的床。”
“真拿你没辄。”
卓也叹息地连同毛毯抱起时，桔梗高兴地把头钻到他的颚下。
他今天特别不一样，要是平常的话早就一句‘少撒娇’兼打屁股了。
“你好温柔哦，是不是偷情了？”
“傻瓜。”
给了口气虽然轻松，却像在质问自己真心话的小恋人一个嘲讽的笑。桔梗从以前就是个对于想隐瞒的事特别敏感的孩子。
他知道什么事可以或不可以在大人面前说。就是那种在自己弟妹身上从没感受过的生疏，才让卓也想去理解这个早熟孩子。
“要是伯父伯母回来的话就得每天分开行动，所以有些事得趁现在做。”
“我搞不好睡昏头了又会跑到你那里去哦！”
“那我就把你送回原位，你也不想被他们知道吧？这种事其实很容易被拆穿的，所以我才叫你跟他们一起去旅行啊！”
“不·要！”
抱紧卓也颈项的桔梗不住地吻着他的耳边。
“不要、不要、我绝对不要！我还有学校的社团合宿要参加啊！”
才怪。他只是想起中午来找忍的那堆学妹顺口编出的谎言而已。
要是乖乖想打工的话，一定会遭卓也反对。
他压根儿就觉得桔梗不行，不管何时都过度保护。
“社团活动？你不是广播社的吗？文化系的社团哪有什么合宿……”
“东京就有啦！你的母校我可不知道。”
就算之后谎言被拆穿也无所谓。要是轻易就被卓也说服的话，会让桔梗更强烈地感觉到年龄间的差距，他要抵抗到不能抵抗为止。
即使是孩子气也无所谓，只要不跟卓也分开他什么办法都用。
被放到床上的桔梗抱住常用的枕头仰望着恋人。
“你还有很多报告要写吗？”
“只剩一点，但是我八点半就有课要上。”
“你下午没问题吗？还要帮我看功课会不会太累了？”
卓也揉揉桔梗的头发之后笑着走出房门。
猜想卓也不是到下面提前吃早餐，就是会端着咖啡上来，桔梗闭上眼睛装睡，一会儿后果然闻到一股咖啡香。
听到旁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桔梗偷偷睁开眼睛。
只要卓也在的地方，光是呼吸也觉得愉快。
他虽然也想要暴雨般激情的热吻，但是他最盼望的，还是拥有两人独处的时间。
（…… 我一点也不想跟别人分享这个空气。）
他讨厌在不知名的地方，与跟自己的恋情无关的人并肩而行。
“你现在不睡的话小心上课打瞌睡。”
知道桔梗并没有睡的卓也头也不抬地说。
“你要叫醒我哦！”
“知道了。”
不想被卓也看到自己睡脸的桔梗把身体背向书桌。
听着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闭上眼睛，他明明已经对自己如此温柔了为何还感觉不安？桔梗不禁流下一行清泪。
不如何时坠人梦乡的他，不知道有人停笔走到他身边抹去泪水。
“什么偷情……真是傻瓜。”
卓也那凝视着小恋人的眼神，要是一树在场的话，一定会用‘宠溺’来形容吧！
越接近考试，感觉卓也留在身边的时间也变长的桔梗，不安的表情渐渐从脸上褪去。
在一树的安排下，桔梗准备考试的四天都让卓也十二点就提前下班。卓也回家之后则跟桔梗一起吃完宵夜继续努力到天亮。
对于记性不太好的桔梗，卓也已经习惯让他临时抱佛脚了。考大学的事到时候再说，反正是两种不同的用功方式。
就这样，终于熬到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我回来了……你回来啦……”
习惯自己迎接自己的桔梗，边期待着卓也今晚会不会有什么撒必死，边从书包里掏出钥匙，一开门后看到堆放在门口的箱子，原本兴奋的心情瞬间冷却了下来。
那是比本人先到家的父母的行李。
心想他们真的要回来的桔梗走进屋内，想补个眠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换件衣服出门。
今天的考试只有早上两个小时。
中午刚过，户外就热得连几公尺前的风景都摇晃了起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卓也说过中午要到图书馆去查资料，之后大概就直接到店里去。他最近好像也快考试了。
忍因为有点贫血提早回家，二叶则因正在考试而联络不上。
“到哪里去才好呢？江藤先生那里也不行。”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他还没打电话来，或许是稿子还没赶出来吧……。
桔梗在树荫下休息，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去找江藤。
“如果他在忙的话，我或许帮得上忙……”
偶尔，桔梗过去时也曾被他“帮我泡咖啡”或“什么都可以，我要吃东西地使唤过。
之前，他跟恋人同居，后来被甩掉。对方是同性，江藤到现在还无法忘情。
不好意思问他本人的桔梗，是从江藤常去的酒吧妈妈桑——幸雄那里听来的。
听江藤说喜欢有人一起吃饭的感觉，非常了解他这种心情的桔梗，很容易就知道了他放钥匙的地方。
要是告诉二叶的话，他一定会气呼呼地说：小心对方有天变成大野狼。但是，桔梗相信江藤不是那种人。
用备钥偷偷进去的桔梗发现江藤正在寝室睡觉。
在没开冷气的房间，江藤穿着整齐的睡衣，手垂在床下，睡得很熟。
但是……好像有点奇怪。他的枕边有一个变温的冰枕。
“头好热。”
与其说他在睡觉，不如说是昏倒了比较恰当。枯梗摇晃着他的身体叫唤。
“江藤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吃到什么不新鲜的东西？或者得了流行性感冒？”
“……是爱滋病啦！”
江藤一张口就开玩笑。桔梗凝视着他的眼睛。好红……。
“可能是感冒了吧？感冒的病菌要是侵入了眼睛和脑子就不好了。”
“一定是爱滋啦……”
“你是阳性的吗？”
“我没去检查过。但是，还是头一次……这么不舒服。”
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沮丧，不过看得出来他发热的身体似乎很虚弱，而且好像瘦了一点。
“你知道吗？爱滋……快一点的话感染一年就发作了。但是，大部分……”
“都要五年十年以上吧？不会透过空气和触摸传染，即使是接吻或蚊虫叮咬被传染的例子也几乎没有。这些我在课本上都学过了啦！”
桔梗迅速地从客厅搬来大椅子，先让江藤移过去坐下。接着，拧湿一条旧毛巾把堆积在床边的桌子、床柱及枕边的灰尘擦掉，换上新床单。
“这床单好黑耶！”
“是啊，好像没洗过。”
江藤有气无力地笑着道歉。桔梗问他温度计放在哪里，找出来之后塞到他的腋下，想要换头套却找不到可以替换的套子，只好用毛巾包起来代替。然后，他准备帮江藤换衣服。
桔梗脱掉江藤的上衣，用温毛巾帮他擦拭身体后，强硬地要脱下内外裤时，却被制止。
“我自己来。你都已经有恋人了，不要做这种事。”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服侍醉鬼，不过病人不在此限。”
笑着说我不会拿来跟卓也比的桔梗，帮江藤换上内裤。其实也很想让他洗澡，但是如果还在发烧的话就不行。
他扶着江藤躺回床上。接着打开窗子，又拧来一条湿毛巾，小心不扬起灰尘地擦拭着周围时，听到江藤静静地说：
“好了。我想应该是感冒。你赶快回去吧，我怕传染给你。”
“传染感冒没关系啊，反正我明后天都放假。我是怕你在这么脏的地方睡觉病情会加重，即使你嫌烦我也要清理一下。”
听桔梗这么说，江藤无奈地摇摇头闭上眼睛。
打开窗户换了一下空气后，桔梗为了降低室温而打开空调。退烧的首要条件就是必须让房间保持舒适的温度。
早上看气象预告说今天有三十五度，那起码要降个十度。
还要让他吃点东西，要不然不能吃药。
反正卓也要半夜才回来，桔梗不忍心放着发烧的病人不管。
“一树以前本来想当医生，所以很会照顾病人。我从小就不太会感冒，不过二叶倒常发烧，当一树在照顾二叶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
拿出温度计一看，有三十九度。
“……你烧得不轻，起来打针去吧！”
“不要，睡一睡就会好。”
即使听到温度计的数字，江藤还是顽固地摇头。
“我陪你去啦！你生病的话就不能工作了啊？”
“我的稿子赶得差不多了。……不对，好像还有……”
“你看吧！到医院去啦！”
“我不喜欢打针啦！别让我说得这么明白好不好？真丢脸。”
“有什么好丢脸的，朝屁股灌一发就没事啦！”
“……什么灌一发啊？真低级。”
桔梗扶起江藤，然后打开他的衣柜拿出衬衫和长裤。看到鞋子都出现的时候江藤也只好起身准备。
“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太太。”
“是吗？我高中毕业后就想当太太耶，这样就可以每天为心爱的卓也做饭，也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我还会烤蛋糕。有时间的话也想去学开车！”
江藤拍拍桔梗越说越兴奋的头。
“你这么对卓也说过吗？”
“怎么可能？男人会有这种想法……不是很奇怪吗？”
“我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这种事情不急于一时。不管是男是女，等尝试过各种事物之后再有这种想法也不迟。”
在江藤等待看诊的时候，桔梗到附近超市买了一些病人可以吃的食材和矿泉水。出门前他就已经打开冰箱确认过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还买了啤酒的桔梗，当他大包小包地提回候诊室时，还引得其他患者偷偷窃笑。等桔梗到柜台结帐，坐在隔壁的一位老太太好奇地询问江藤。
“你们是兄弟？”
“是啊……”
“你弟弟是大学生吗？”
“不，他还在念高中。”
看起来不像啊，不知何时也在旁边听的几个人同时感叹地说。想要帮桔梗提东西的江藤却被拒绝，两人坐上计程车回到住所。说也奇怪，打了针加上到外面走动一下之后，江藤居然感觉舒服多了。
但是，桔梗仍然不放松，硬性规定他要睡足六小时。
“这段时间之内我会打扫，还会做好乌龙面。我不会把你工作室里的垃圾丢掉，只会抹掉灰尘和清理一些真正的垃圾，你不用担心。反正我很闲。”
“……我得付你时薪吧？”
太好了！举起双手欢呼的桔梗忽然被一把拉了过去。
“嗄……”
“对不起，一下子就好。”
江藤抓住桔梗的双手和身体之后，把他的头固定在自己的颚下接着把他压往床上。他的力气大得不像病人。